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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穆听他所言,乖巧走出去,随手为他关上了门。

守阵兽在门外问黎穆究竟出了何事,他也只是轻声一笑,并不言语。

两人连日的忽视终于令它有些不悦,它想自己堂堂一只守阵神兽,为什么要被两个后辈如此欺负,心中甚为气恼,在院内兜了两圈,始终压不下心中的这一口气,最终跑进了花圃里,将黎穆前些日子复原的几株花尽数踩断了,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又撒着欢儿追着院内的小麻雀玩去了。

正张罗热水沐浴更衣的顾渊清清楚楚看见了这一幕,他只觉得这只守阵兽可能是个傻的,也不知当年厉玉山究竟为何会选这么一只傻里傻气的家伙来当这儿的守阵兽。

连日忧心疲惫,他困倦不已,沐浴之时几乎已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爬上床去,很快便入了梦乡,心中不似前几日那般忧心忡忡,自然就睡得熟了,直至次日天光大亮,他才恍惚自梦中醒转。

顾渊披衣走出门去,黎穆早已起了身,日常修习完毕,他正蹲在花圃内对着那几株花苦恼不已,守阵兽蹲在一旁墙下,面对着墙角呆坐,听闻顾渊开门声响,便立即转过头来,飞速摇着尾巴要对他讨好,可它坐在泥地上,一摆尾便扬起一阵尘土,呛得它自己打了好几个喷嚏。

黎穆将它的脑袋摁了回去,逼它继续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墙根,顾渊甚为不解,他靠着门侧,抑不住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

黎穆唤他一声师父,又指一指守阵兽的脑袋,道:“它在面壁思过。”

顾渊不解:“为何要面壁思过?”

黎穆道:“它将这些花踩折了。”

顾渊微微一怔,抑不住笑出声来,黎穆委屈地晃着尾巴,一面抬头望他,说:“前几日我好容易才将花枝复原的。”

守阵兽转过头说:“都怪你们不理我!”

黎穆又将它的头狠狠摁下去,微愠道:“你不许说话!”

顾渊大笑不止。

他看着黎穆有些笨拙地想以术法复原花枝,便走过去,撩起袍子蹲下身,与黎穆道:“只是断了些枝叶,细心照看几日便好。”

黎穆道:“我原是想将它复原的。”

顾渊将花枝扶好,顺手揉一揉他的耳朵:“没事的。”

守阵兽立即将脑袋也凑了过来,小耳朵一抖一抖的,就恨不得满地打滚着求摸头了,黎穆对他怒目而视,一把按着它的头将它推开去。

守阵兽十分委屈,顾渊看它甚为可怜,好歹是一只守阵神兽,竟沦落至此,便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守阵兽的脑袋。

这下黎穆反倒是委屈了,顾渊无可奈何,只觉得这两个家伙都是小孩子心性,他哄不过来,故意一沉脸色,守阵兽立即回去继续盯他的墙根,黎穆皱一皱眉,又回去研究他的花枝了,顾渊这才站起身,回去打水洗漱。

他想柳长青毕竟为他出了些主意,此事既了,他也应当去与柳长青道一声谢,便稍稍收拾了东西,要往束桐镇去。

黎穆仍在花圃内,见顾渊走出来,好奇询问:“师父要去哪儿?”

顾渊道:“我去束桐镇一趟。”

顾渊心想黎穆一向与柳长青不和,若是让黎穆知道了柳长青出的主意,他说不准又嚷着要一剑将柳长青宰了,此事断不能带黎穆一同前去,便与黎穆道:“我去去就回来,你先将花弄好了。”

黎穆不疑有他,嘱咐顾渊一句路上小心,便又回去研究那折断的花枝了。

顾渊出了死阵,赶到束桐镇内,他匆匆去了那酒肆,那位老婆婆还在门外卖她的包子,顾渊的心情却已与几日前大不相同,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柳长青不在酒肆之内,顾渊问过酒肆老板,叫了酒与小菜,拣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在酒肆内候着柳长青到来。

他哼着小曲,候了片刻,低头啜饮一口酒,再抬起头——街上车水马龙,他忽见一人抱琴走过,那正是易先生的身影。

顾渊心中一惊,噌地一下便站起身来,也来不及从酒肆正门再绕出去,直接翻了窗子,两步追上去,一把拉住易先生的衣袖,大声唤道:“易前辈!”

易先生回过首,微显错愕,二人此前并未见过面,他只得出声询问:“你是何人?”

顾渊道:“易先生,我姓顾,单名渊,是飞云山庄的主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易先生已脱口而出:“你是尹千面?”

易先生退后几步,面露些惊慌神色,顾渊登时觉得万分尴尬,尹千面杀上山庄的事在同道之中想必已是人尽皆知,易先生一眼将他误认为是尹千面倒也正常,顾渊正要解释,易先生忽而又道:“等等……你不像是尹千面。”

两人还站在大街之上,易先生却已凑了上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渊的那一张脸,鼻尖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去,顾渊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匆匆忙忙移开目光,路边商贩大抵也觉得他们十分奇怪,一面在道旁围着看热闹,顾渊越发觉得面上发红,心下难堪,正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易先生已退后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说:“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话。”

顾渊仍是心下茫然,他想易先生此时既愿意与他说话了,想必是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便跟着易先生离开此处,一路直到附近的客栈之内,大约是易先生的落榻之处。

易先生将房门关上,这才转头与他道:“顾少庄主,这些日子你想必受了不少苦头。”

顾渊许久不曾听人如此唤他,先是微微一怔,眼眶蓦地便红了起来,他实在抑不住心中情感,几下哽咽难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

易先生出言安慰他几句,一面问道:“顾少庄主,既然你在此处,那尹千面现今……”

顾渊尴尬不已,却也只得苦笑道:“他摔死了,踩着香蕉皮摔死了。”

易先生错愕不已,他伸手捋一捋白须,沉吟片刻,道:“此事怕是有些蹊跷。”

顾渊说:“是,那日我并不曾认真检测过尹千面的尸体,而后再想要回去时,却有些难了。”

易先生笑道:“这倒是容易,他们既将你当成了尹千面,自然也将尹千面当成了你。”

顾渊心下明了,他离开山庄之后,庄内残留的仆役全都以为他被尹千面杀了,他们将他错认成了尹千面,自然会将尹千面的尸首误认为是他。他们想必已将尹千面的尸体收敛厚葬,只要现在赶回去,掘开坟墓,自然便会知道尹千面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他与易先生聊了片刻,易先生答应会帮他澄清此事,复了他原来的身份。可顾渊却觉得不急于此时——若他走了,他实在不知黎穆该如何才好,他需得将此事细细处理好了再离开此处。

顾渊与易先生说了此事,易先生反倒是劝他早日回去。

顾渊不知如何向易先生解释他与黎穆的这一段机缘,踌躇片刻,也只得与易先生说:“易前辈,晚辈还有些事情不曾处理完毕。”

易先生捋了捋胡子,低声道:“你还是早日回去得好,老夫听闻令妹已入了鹤山派,令堂也因此事而终日以泪洗面——”

顾渊愕道:“雪英入了鹤山派?”

自家妹妹资质如何,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了,顾雪英同他一般,不擅于修仙之道,平日在家中娇宠惯了,受不得苦不说,资质比他还要略差一些。鹤山派选徒向来严厉,怎么会将雪英收入门中?

“以顾小姐的天资,本是入不得鹤山派的,飞云山庄一事后,她往鹤山派求师,誓要为你报仇,鹤山派掌门怜她凄苦,这才将她收入门下。”易先生叹下一口气,道,“她不擅此道,也不知要吃下多少苦头,才能习得同别人一般的术法。”

顾渊沉默不言。

他想起尚在家中之时,雪英同母亲习女工刺绣,被针尖稍稍扎着了指头,便红着眼圈来拽他的衣袖泪眼汪汪地撒娇,她如何受得了修习之苦。顾渊心中不免有所动摇,他想若他此时便回去,母亲不必再伤心,妹妹也可以回到家中继续做她的大小姐——可若他回去了,黎穆又该如何才好?

顾渊不免觉得心烦意乱,当下不知如何抉择,在屋内踱了几圈步子,易先生见他如此,便叹一口气,说:“老夫还需在束桐镇上逗留几日,顾少庄主不如将此事考虑妥当了再做决定。”

顾渊仍是苦恼不已,他长叹一口气,忽而想起困着贺潺的那一面镜子来。

他将此事告诉了易先生,隐去黎穆之事,只说是有魔修将他误认成了尹千面,把这面镜子送给了他,易先生并未过多怀疑,只说若是贺潺肉身未毁,他自然有把握令贺潺魂归原处。

那镜子随身携带总有不便,顾渊将镜子放在死阵卧房之内,他与易先生说定明日将镜子送到客栈内来,而澄清身份之事,需得容他再仔细考虑些时日,易先生点头答应,犹豫片刻,只告诉他要考虑得再快一些。

顾渊满怀心事回了死阵,黎穆已将花圃内的几株花枝尽数复原了,守阵兽倒还可怜兮兮地在屋外面壁思过,顾渊没有与它笑闹的心情,回了屋中,找出困着贺潺的那一面镜子,又长叹口气,不知究竟该要如何取舍才是。

他与黎穆认识至今不过月余,却真如黎穆所言,他已入戏过深,真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师父。若自己离开此处,黎穆又会如何?顾渊想起黎穆的血海深仇,又忆起守阵兽看护下那一柄邪门的其风剑,越发不知所措起来。

他手中捧着那一面镜子,失魂落魄般怔怔坐着发呆,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外边日头逐渐偏西,他又叹一口气,忽而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顾渊惊得几乎自椅子上跳起来,他扭过头,便见着黎穆双眉微蹙,甚是古怪地望着他。

“师父。”黎穆道,“我喊了你许久,你为何不肯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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