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傍晚,一场小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灰暗的天空中,蒙蒙雨雾就好像一张网,沉重而压抑的将周围的一起包裹的严严实实。
院中的凉亭里,路了了怀抱着死去的艾米尔,仿佛被抽去灵魂一般,湮灭在这空洞缥缈的雨雾之中。
回廊里的裴五娘,哭得红肿的双眼时不时偷偷望上凉亭里泥塑一样,一动不动的路了了两人,随即又很是自责的埋下头。怀抱中的小柏良器,伤心又害怕的哭了一夜,已经沉沉睡去。
潮湿的空气让周六子的眼角变得湿润无比,分别半年再见到路了了时,那位脸上时常带着得意的坏笑,心地却十分善良的年轻人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微黑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神色木然眼神空洞,紧紧的抱着身体冰凉的艾米尔姑娘,,从流着眼泪跪在地上的周六子身边走过,都没能认出他来。
“艾米尔不喜欢呆在房内,她喜欢在夜里看天空中闪亮闪亮的星星。”路了了喃喃自语的抱着艾米尔坐在凉亭内,头挨着头望向灰蒙蒙的空中就一动不动了。
一个整夜又大半个白天过去了,周六子知道这样下去不对。可他却不愿意也不敢,去打扰惊动凉亭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仿佛那样做了,就背负上了一种沉重的罪过一般。
周六子虽然被掳了了斩断了手腕,又用吓死人的毒蛊控制成了他的家仆,要说没有怨愤是不可能的。慢慢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慢慢的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这位行事乖张古怪,心性却十分善良的年轻人。
路了了逃走的时候,没有提起周六子的解药,周六子也没有问。半年过去了,周六子除了偶尔打几个喷嚏,就屁事没有。胡老大倒是时常身上发痒,周六子笑笑,认为那是那小子人贱皮痒而已。
那位美丽又可怜的艾米尔姑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少爷未出世的儿子稀里糊涂的就没了。一股悲凉入骨的心绪从周六子心中涌起,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陆九带着四位年轻的侍女从回廊走了过来,脸色苍白的看了无助的周六子与裴五娘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就冲到了路了了的身前。
路了了身体下意识的望后一缩,可怜兮兮的望着脸色冰冷的陆九:“你要干什么?”
“啪啪”两声,陆九狠狠的抽了路了了两个巴掌:“路了了,你醒醒吧!艾米尔已经死了。难道你打算让她和你未出世的孩儿在你怀里腐烂发臭么,难道你想她们死后灵魂都得不到解脱么!”
路了了眼泪如同泉涌,不敢抬头面对陆九的责问,手里却把艾米尔僵硬的尸体抱得更紧。
陆九心里一酸,轻轻把路了了的头揽在腹中,柔声说道:“你也想艾米尔走的时候,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吧。来吧,将艾米尔交给她们。她们会将她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你见最后一面。这可是夏天,在拖就真的来不及了。”
路了了松开双手,任由那四位侍女费力的将艾米尔抬走,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被人夺去了最心爱的东西一般,无力的瘫在哪里。
“周六子,还不去厨房准备些吃食,你们四人,都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陆九转头严厉的对周六子说道。
裴五娘端着稀粥,拉着柏良器心虚的避开了路了了。她心里一直认为,是自己未能保护好艾米尔,才让她中毒身亡,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兄空洞的眼神。
“少爷,喝碗粥吧,你还得打起精神应付艾米尔夫人的后事。艾米尔夫人临走时,脸上都是笑着的,她现在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不是么。”周六子端着一碗肉粥,一脸无奈的望着路了了。
“昨天我还以为,我和艾米尔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在那些权贵眼里根本不值一哂。也许事情过了这么久,那些大人物们或许就把我们给忘了。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别人轻轻一摁指头,就像蚂蚁一般,将我们给摁死。
风头正劲权倾朝野的监察御史杨钊杨大人啊,我现在连报仇的希望都看不见。不说那位杨大人,我连下毒行凶的凶手都找不到。周六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艾米尔她们母子。”
路了了脸色绝望,心灰意冷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师兄,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师嫂。可我明明看见那位卖鲜果的少女自己先吃了几个鲜果。师嫂买来鲜果又用清水清洗后擦拭干净,怎么就还是中毒了呢。”
裴五娘哭丧着脸,走过来委委屈屈的说道。
路了了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这不管你的事。她可以事先吃下解药,自己当然没事。将毒下进果肉里外面看不出来,我都会几种方法,更别说那厉害的高手了。”
“可那位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哪里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她的眼神倒是凌厉,我与她对视都有些受不了。”裴五娘语气弱弱的说道,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威风。
路了了苦笑一下,端起周六子递来的肉粥一口吞下:“监察御史杨钊和这位善于下毒的少女杀手,这杀妻灭子只仇,我路了了暂时记下了,总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被鲜花环绕的艾米尔,身上穿着最漂亮的胡族衣裙,面露微笑,静静的躺在木材搭建的高台上,就像是一位沉睡中的美丽公主。
耳边,还回响着前些日子的话语,指尖,还残留着温存的温度。可现在,她却丢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沉沉睡去再不会醒来。路了了眼泪不停的流下,举起的火炬,迟迟不肯丢向艾米尔身下的木柴堆。
“路兄节哀,圣洁的火光,会净化她身上一切的污秽。她纯洁的灵魂会变成天上最美丽的星星,注视着你,关爱着你的。”
安仁执身边带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妻室,陆九的八姐王如玉,一起走到了路了了身边,对着木台上的艾米尔行了一礼,转头劝慰着路了了。
摸了摸胸口一小小的锦袋,里面放着艾米尔的一缕青丝。路了了眼睛一闭,将火炬投了过去。
添加了火油的木柴堆,“哄”的一声燃烧起来,猛烈的火苗冲天一般,疯狂的舔舐着艾米尔的身体。
披麻戴孝跪在木台前的柏良器,“哇”的一身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惹得一旁的裴五娘跟着伤心的大哭起来。
路了了紧闭着双眼,可闭不住眼泪,闭不上耳朵。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好像灵魂也随同艾米尔一起,被那猛烈的火焰烧蚀着一般。
短短几日,离开的路了了几人,又回到了康氏部族所在草原。
看见柏良器手里怀抱的灵牌,路了了怀中抱着的骨灰罐,康日知老泪纵横,摇摇头就冲回了自己的帐篷。康志睦脸色铁青,对着路了了的脸庞就狠狠的打了几拳。路了了只是紧紧的抱着骨灰罐,心里竟然期望着这位内兄,能多多的打上自己几下。
康志睦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无力的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天空依旧那么蓝,羊群依旧那么白,草原依旧那么美。可身边那位美丽的姑娘,却变成一坛小小的灰烬。路了了费尽全力的嘶喊一声,让乌云盖云全力的奔驰起来,手里扬着骨灰罐,里面的骨灰随着风,飘扬飞散在这一片美丽的草原之上。
路了了笑中带泪,望着最后一蓬骨灰飞舞在空中,哽咽着说道:“从此你再也不会被关在小小的牢笼之中,也不会孤单单的躺在潮湿阴深的地下。这蓝天白云,这美丽的草原,将会永远的陪伴着你。”
牵着乌云盖雪走到马群边,拍拍它的脖子,路了了幽幽的说道:“大黑,你是草原上自由的王子,那里有你心爱的无数妃子。去吧,我就不该残忍的让你们离开。”
乌云盖雪长长的嘶鸣一声,就奔向了马群。
一脸悲愤的康志睦纵马奔到路了了的面前,心下歉然的望着鼻青眼肿的路了了。了解事情经过的他心里清楚这事不能全然怪罪路了了,可依旧对他没能保护妹妹以及未出世的外甥,难以释怀。
两位身穿孝衣的小孩子,依依惜别的在一旁说着什么。康志睦恨恨的望着长安城的方向,转头又忧虑的看了女儿康缇丝一眼。
“但愿艾米尔妹妹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在康缇丝的身上。”
路了了十分茫然的望着身边的草原,艾米尔已经随风消散在这一片草原。半年的相守相随,好像变得向梦境一般,变得不真实起来。
“艾米尔,会永远的活在我们这里。希望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她。”康志睦指着自己的胸口,语气酸酸的说道。
路了了点点头,身影萧索的走向不远处等候的周六子与裴五娘。
乌云盖雪如同君王一般,被一群漂亮的母马簇拥着,开始巡视自己的王国。一阵微风吹来,乌云盖雪突然耸立起尖尖的耳朵,仿佛在聆听风中的呢喃一般。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风驰电掣的冲向远处的路了了,将步履蹒跚的柏良器远远的甩在身后。
路了了感慨万分的摸着它的头颅,依旧不打算带着它离开。
“它一定是在风中听到了艾米尔妹妹的呼唤,让它跟随着你的,你还是带走它吧。”康志睦望着微风吹拂的草原,翻起一道道碧绿的草浪,语气幽幽的说道。
路了了埋头与乌云盖雪紧紧靠在一起,眼泪不停的滴在草地之中。
数日后的十里亭,安仁执满脸遗憾的望着路了了:“路兄不在考虑一下么?入幕我范阳节度使府,何尝又不是一条出路。”
路了了缓缓摇摇头:“长安城上有六十多岁的家爷,下有久侯自己的小娘子。安兄好意,了了心领了。安兄如都空前来长安,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酒。”
柏良器坐进了陆九的马车,路了了远远的望了草原的方向一眼,跟随着车队,向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云雾山下,路了了吃惊的望着裴五娘。
“我没能保护好师嫂,用我这条命赔你,怎么啦?”裴五娘大咧咧的说道。
“我要你这条命做什么。”路了了没好气的说道。
“不管,我就想去长安城见识一番,跟着你混吃混喝不可以啊。”裴五娘说完,纵马就冲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