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但在今天这个时候,它却逝去得慢了。像是一首乐曲的前奏,你越催着它,它反而越是不紧不慢不着急。
牧严在山顶一直等到半夜,才终于见到一个火红的身影翩翩而来。她一手拎着三坛子酒,一手摆弄着凰骨笛,牧严远远便听到了她的笑声。
十万大山的夜空少有云彩,牧严特意挑了一处能看得清星星的地方,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前半夜喝酒,不聊不开心的事情,说好了啊!”巫虔将一坛子酒打开,顿时,一阵浓郁的酒香便涌了出来。牧严很少喝酒,却也被这酒香吸引了过去,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这是我们巫族的酒,随军带了不少,这些人没了酒就过不了日子。只是这酒烈得很,你能不能喝?”
“喝!”话到这份上,牧严只能接了下来。
“痛快!一会儿要是喝不过我,我可是要笑你的!在我们巫族,喝不过女人的男人,连战场都上不得!”
巫虔说着,给牧严倒了一碗下去,又嬉笑着说道:“但是到了后半夜,我们却有正事要说。这战事正迫在眉睫,关乎千万人的生死。我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牧严点头,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顿时,一阵辛辣与果香同时在他的口中弥漫开来。他的酒量本身就一般,这一口下去,他全身不由地一热,咽了一口口水,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跟你说过,巫族的酒比你们中原的酒烈多了,你这么喝怎么行!”巫虔笑道,也端起酒碗一口下去,“但有你陪着我,我就觉得开心很多啦。”
巫虔这句话说得并不连贯,但牧严懂得她的意思。她与中原的其他女孩子不同,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开心便是开心,难过便是难过。她真实而狂野,正如她血脉中的那团火一样。
“这两年来,你都去了哪些地方?不会一直待在蜀山吧?我看你与巫羡交手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功夫应该已经是相当厉害了。但剑还是这柄剑,一点都没变。”几碗酒下肚,巫虔凑近了他,问了起来。
“你呢?”
“和你分别了以后,我就回到了大山里,一点都没耽误。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的族人迷路了,他们没有了信仰。我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让他们重新相信火焰。说起来轻松,其实啊,可累人了。”
“所以你就成了神女?”
“别提了别提了,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没有办法,如果都跟你似的叫我巫虔,巫族的人,甚至是其他族的人就都不怕我了。所以以后人多的时候,你也得叫我神女才行!”巫虔伸了个懒腰,又倒了一碗酒来,“别说我了,我做的这些事情,日后你都能看得见。讲讲你吧,你们中原人的功法修炼得太慢,可你短短两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
“快说快说!”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他心中根本不想对巫虔有所隐瞒,牧严几乎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统统讲了出来,甚至连魔尊东觉和鬼狱众的事情都没有隐瞒。
但关于“荒”被封印在他身体中的事情,牧严还是管好了嘴,没有多说一个字。他不想让巫虔知道自己的“心境”中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东西,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这个名字还是唐欢取的)。而且一旦封印崩溃,他甚至会变成比黑剑与白塔更可怕的存在。
星夜与酒。
从蜀山锁妖塔到南蛮兽海,从赵老六与黑玄剑,到药师与黑玄异火,从唐门到十万大山,从苏寒青到万剑宗与断舍离……牧严讲着讲着,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他满脸通红,语速极快。巫虔听着听着,有时发笑,有时沉思,但大多数的时候,她只是这样听着,再给面前的男人倒上半碗酒。
牧严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能说。在蜀山的时候,他是一个乖巧的小弟子。锁妖塔事件之后,他没有一个敢信任的人,就连对唐欢这样的生死之交,他也多有隐瞒。他信不过任何一个人,两年了,他都将自己藏起来。藏在自己越来越多的秘密当中。
他本以为这样很好。但今天,巫族的烈酒下了肚,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想说话。他想把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出来,他不想再将这一切孤独地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两年的故事说完的,更不知道自己说了有多久,这些故事说出了口,他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涩,于是又喝了半碗酒。
酒香萦绕口中,酒精渗入血中。
他终于知道了,这两年来,他缺的并不是酒。而是一个坐在月光与星空下的,为她倒酒的红衣女人。
牧严将故事讲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天空,顿时清醒了许多,一拍大腿:“哎呀,我们还没有说正事呢。”
巫虔也喝了不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笑得前仰后合,拍着他的肩说:“没事没事,什么正事,你就是我的正事!”
“又来了。这是神女该说出来的话吗?”
“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不是神女,不是女王,知道了吗!”
“那你是我的什么?”牧严说着,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的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格外刺眼,让熬过夜的人的脑子泛起一阵下意识地疼痛。
“你倒是问起我来了!这个问题当然要你说啊!”巫虔笑道,将酒壶拿了开去,“好了好了,看你醉成这样了,我们不喝了。白天给我军中的人看到了,那可不得了,要笑本神女是从哪里捡了个醉鬼来。”
“好,不喝了!”牧严坐了起来。他的酒量是真的不好,这一来一去,不仅脸红成猪肝似的,就连坐都坐不稳了。
说来好笑。他体内的魔尊之血明明可以百毒不侵,就连疾病瘟疫都不害怕。可是遇到美酒,却没有一点办法。该醉还是醉,该倒还是倒。
“走啦!”牧严支着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问巫虔道:“你还行吗?要不要我来扶你,我看你身子都晃了……”
“是你在晃啊!”巫虔笑得合不拢嘴。
“是……是吗……”
巫虔看着牧严,看着这个醉汉傻乎乎的、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两年来,他经历过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劫难,也曾与天地间最为恐怖的妖魔交手,他被所有人背叛,被千万人看不起,但他一人一剑,得到了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力量:他将它们握在手中。
巫虔抓过他的手,凑到他的耳边。她轻轻地,生怕吓到了这个坚强的人:“这些年,辛苦你啦。”
面前的醉汉愣了一下。突然间,两行泪水从他眼中掉了下来,通红的脸庞皱在一起,连最后的一丝英俊都没有了。他握住巫虔的手,却抓不稳,整个人哗啦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小心点啊……”巫虔吓了一跳,连忙探下身去,想要把牧严扶起来,不想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她的手上。
这个男人,这个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敢面对的男人紧紧地抓着她,哭着叫喊道:
“你陪着我吧。”
“往后所有的日子里,你都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