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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混乱(1)(1 / 1)

“他真这么说?”大太太喝茶的动作一顿,露出惊讶的神色去看房妈妈:“萧四郎也在?”

房妈妈点头,又将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道:“太太,那个任三爷我瞧着心术不正,他来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这不是大太太考虑的范围,没想到这件事任三爷也知道了,她拒婚后虽不后悔,但武进伯府毕竟是权贵,大老爷和佟慎之如今都在官场,若是因此惹了小人,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若是任三爷能来,不管他人品如何,也能让慎之去和他缓和一下关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想到这里,她又生了怒,若非王姨娘,她又怎么会骑虎难下迫不得已拒了婚事,得罪了武进伯府!

不过好在给姨太太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洪府那边也不过这些日子就能定下来,到时候几台嫁妆将佟析言打发了,再慢慢收拾她!

“这件事你先别声张,去和来总管打个招呼,若是人来了就领去慎之那里,有他和天青作陪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太太虽这么说着,可还是叮嘱道:“那一天人多,把几位小姐都给我看好了。”

房妈妈知道事情轻重,点点头不做他议。

几房帖子都送了出去,因为大太太不愿声张,也不过三两家客人,到了唱堂会这一日,除了外院大老爷请了几个同僚,以及徐天青请了蒋士林和一位姓钱的秀才,内院里宣宁侯夫人要主持中馈不得空,只有怀着孕的五夫人带着一位姨娘来了。

佟析华让人将萧延亦领去书房见大老爷,又将五夫人安排在智荟苑大太太房里歇脚,让几位妹妹坐陪,自己则去陪着大太太在门口迎客。

五夫人生的一张圆脸,眼睛很大个子小巧,穿着一件石榴红的褙子,月白的挑线裙子,头上梳着圆髻别着金累丝红宝石步摇,又一只翠玉通透的篦子,肚子还不大显怀只略显得丰腴了些,若非析秋早听过她嫁去宣宁侯已经有三年,定会以为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陪着她来的姨娘,低眉顺眼的跟在她身后

佟析言今儿很反常,按平日这样的事情她该冲在前头,现在却是脸色泛白的坐在杌子上,垂着头仿佛压抑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很阴沉。

析秋挑挑眉,想到王姨娘在床上躺了几天,难道真如传言说她一病不起了?

佟析砚见佟析言未动,就带头迎了过去笑道:“五夫人!”

析秋也随着站了起来,大家朝五夫人见了礼,佟析言反应很慢,木然的跟在众人身后朝五夫人福了福。

佟析砚笑着去扶五夫人的胳膊,将她护送到黄花梨的冒椅上坐下来。

“有劳四小姐了!”五夫人笑着佟析砚,她们见过几次,佟析华也常在府里提起她,所以对佟析砚她并不陌生,只是相比较以前,她好像长高了些,眉宇间也不再孩子态,多了份女儿家的端庄羞涩。

“四小姐也不去府里坐坐,我常听太夫人念叨,也不见你去。”

佟析砚很不好意思的回道:“不瞒您说,我这身子一到春天就不大利索,也不敢出门,又怕过了病气,这眼见着好些了,才敢来见您!”虽然过敏症不传染,但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又怕五夫人多心,毕竟她如今怀孕,对这些格外的在意。

五夫人展颜一笑:“一家人,四小姐也太见外了!”她的目光落在佟析玉身上:“八小姐几个月不见,身量长了这么多,以后也定是个美人啊!”

佟析玉头低着,脸红了半边!

五夫人也掩袖而笑,左右逢源一个不落的转了脸道:“六小姐,我正有事想求您呢!”眉眼都是笑意去看析秋。

析秋眉梢微挑,笑着回道:“五夫人若有用的上我的,尽管吩咐便是,说什么求不求的话。”五夫人也是满脸的笑:“上次瞧见二嫂身上穿的那条裙子,就知道六小姐手巧,我就长长惦记着,想着哪日遇到你,一定要讨了你的手艺,给我做几件衣裳。”说着她摸着自己不大的肚子:“这是二嫂的侄儿,可也是你的侄儿呢!”

析秋不得不佩服五夫人,她们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她的为人处事以及态度,这样自然仿佛认识了许久,非常熟络一样。

“好啊!”析秋笑着道:“五夫人要什么料子,什么颜色回头您派了妈妈告诉我一声,我照着给您做!就怕我这粗浅的阵脚,回头您瞧不上!”

“哪能啊!”五夫人笑着去携了析秋的手:“六小姐愿意我高兴还来及,怎么又能嫌弃。至于料子我回头让妈妈给你送来,怎么也不能让你又出功夫又出料子来!”

一边佟析砚也笑着凑趣道:“看出来了,五夫人今儿来不是来听戏的,是来使唤六妹妹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析秋也抿唇轻轻笑着,五夫人看着她,目光微微一动,难怪任大奶奶说六小姐温和识礼,长相又是拔尖的,若不是出了那件事,只怕已经是任三奶奶了……

五夫人暗暗疑惑,却觉得析秋这样的,怎么会不顾体面,在伯公府失态?

心里想着,五夫人又去看佟析言,随即眼底露出一抹惊艳来,佟析言穿着一件茜红色的褙子,梳着桃心髻别了一支赤金镶玉步摇又几朵玫瑰红的绒花,生的和她差不多高,年纪不大却周身散发着一种女子的妩媚,一颦一笑都露出妖娆之态……

她想到,伯公夫人退而求次之定了三小姐,却没想到被大太太毫不迟疑的拒绝了,看来,佟府也不如表面上这般风平浪静啊!

佟析言见五夫人正在打量她,就尴尬的笑着,弥补似得接过紫珠泡来的茶端给五夫人,五夫人双手接过茶笑道:“三小姐今儿怎么不说话,我瞧着脸色也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佟析言目光一闪,紧张的看了看左右几个姐妹,脱口而出的解释道:“没有!”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道:“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罢了!”

五夫人就笑笑:“那就好!”这时门帘子一动,一位年轻的妇人走了进来,几位小姐已起身迎了过去,朝妇人屈膝行礼:“婶婶!”

五夫人目光一转就明白进来妇人的身份,也笑着过去见礼:“佟二夫人!”

二太太一身烟霞色的褙子,头上朱钗叮当盛装出席,她施施然走进来,身后跟着许久不曾露面的十一小姐佟析佳,析秋又和佟析佳见了礼,她是二房的庶女,和佟析玉同龄,比起佟析玉略显得娇小了些,但性格却有些类似,所以佟析玉一见她过来,就笑着迎了过去:“十一妹妹!”

佟析佳一一朝众人行了礼,才红着脸和佟析玉坐在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三小姐今儿表现太过反常,所以和长辈聊天逗趣的责任就落在四小姐身上,她笑着道:“三弟弟怎么没有来?”

二夫人与五夫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她笑接过茶道:“他哪能闲得住,早去了外院!”又去问佟析砚:“大嫂去哪里了?”

佟析砚答道:“和姐姐在外面迎客,说是父亲有同僚的家眷过来。”

二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老爷一直外放,在京认识的同僚大多是二老爷的人脉,可能是二老爷请了吏部几位大人来府,借着机会将大老爷官职的事落定下来。

官场的事她不懂,但既然来了若只坐在这里和小姐们喝茶聊天,大嫂心里必然会不舒服,她想着就起身道:“你们陪着五夫人说说话,我去花园里瞧瞧戏台子搭的怎么样。”说着,带着丫头婆子出门,忽然又回头去看十一小姐:“你就待在这里吧,省的来回跑!”话落,便出了门。

几位小姐又陪着五夫人聊了会儿,小片刻佟析华就陪着一位面生的夫人一路笑着进来,析秋跟着站了起来,又有丫鬟上了茶,佟析华携着夫人的手道:“若是知道您来,也好派个车去接接您!”

那夫人约莫三十几岁,但面色憔悴,人也显得很消瘦,析秋注意到她秋香色的褙子袖口上磨损的比较严重,首饰也是普通镶金的簪子和步摇。

“大姑奶奶快别这么说,一家人哪用说两家话。”她说着目光一动,就朝座位上的五夫人看去:“这位是……”

“瞧我!”佟析华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忙着说话,竟忘了给您引荐。”说着她就站了起来虚拉五夫人的手:“这是我弟妹,府上五夫人。”说着又朝五夫人道:“这是登州江夫人!”

原来是江夫人,析秋目光动了动,没想到江府的人也来了。

是了,大太太既然宴客,那么作为亲家的江家必然不能少,只不过江家还在孝期,也不大出来走动,江夫人能来确实挺出乎人意料。

“原来是五夫人!”江夫人笑了起来:“早听大姑奶奶说您贤惠,如今又怀了身子,今日瞧见您,果然是有福气的!”

五夫人就朝江夫人福了福:“不敢担夫人夸奖!”

析秋也朝江夫人屈膝行了礼,江夫人就笑着一手携着佟析砚,一手拉着佟析言:“是三小姐,四小姐吧!”又去看析秋和佟析玉:“六小姐,八小姐也这样大了!”

她没有见过十一小姐,只是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

“夫人快坐!母亲正忙着也没空陪着您说话,我们是小辈,还望您不要见外才好!”佟析华扶着江夫人坐下来又道:“江小姐可还好?前段时间听说病了,我和母亲都忙着也没空去,心里却一直惦念着。”

江夫人坐了下来,回道:“那孩子想给我做件褙子,性子急就熬着夜,又摊了凉,惹了风寒……还要多谢亲家夫人和大姑奶奶的药。”

析秋觉得江夫人说的话里有话,佟析华也是目光闪了闪,这样的人家若是依她,早就退了婚了,只是大哥和父亲坚持,她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今日一瞧江夫人这身作派,更是心里不屑的很,底子薄就是底子薄,一个江大人倒了,江府就彻底衰落了下去,瞧她这身半旧的衣服,连房妈妈的行头也不如!

无论心里怎么想,来者就是可客,况且这亲家的关系又撇不开,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足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夫人往后若是缺什么,只管派人去侯府!”佟析华正说着,忽然帘子一动,大太太也走了进来,她并着两位夫人一起进来,佟析华立刻起身迎了过去:“母亲!”

大太太今日穿了蜜合色的双金褙子,下面是浅紫色马面裙子,满脸的笑容给佟析华引荐左边的夫人:“这是刘夫人。”佟析华听说过,是吏部右侍郎刘大人府上的,想着便朝那位夫人笑着半福了福,大太太又去看右边的夫人:“这是杨夫人!”又和杨夫人见了礼。

大太太又引荐江夫人和五夫人,又让几位小姐和两位夫人见了礼。

刘夫人和杨夫人就各赏了见面礼,见多了一个十一小姐,刘夫人就退了手上的镯子,杨夫人落了一根赤金发簪,算是补齐了。

杨夫人就看着几位小姐,眉眼都是笑朝大太太道:“夫人好福气,几位小姐都生的这样标志出众。”

大太太笑道:“不敢担您的夸奖,浑长了!”

“夫人谦虚了。”杨夫人笑道:“几位公子呢?我可是早听说少年进士的大名,怎么没瞧着人儿?”

析秋就看到江夫人听到杨夫人夸奖佟慎之,眼睛一亮,从进门至此第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容来。

大太太回道:“都在外院呢。”又和身边的房妈妈道:“去外院瞧瞧,若是见大爷有空,就让他过来。”

房妈妈低头应是,掀了帘子出去。

一屋子的人坐下喝了茶,笑着和刘夫人说话:“我家老爷不在京中,也不曾和您走动,到是常听弟妹说起您!”刘夫人就笑着回道:“我前些日子来,赶巧您出门去了,也没见着,今儿总算是见上了!”刘夫人皮肤有些黑,若是不笑就略显得有些凶。

大太太微笑着:“听弟妹说了,我正巧带着丫头们去普济寺了,以后您若来定要过来坐坐,我听说您是湖州人,我是常州的,也算半个老乡了!”

若按析秋的记忆,湖州和常州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那时候交通不发达,大家都在京城,浙江和江苏又是连着的,人文风俗也相近,又都是远嫁自是亲近了一份。

这边杨夫人也笑着插话:“夫人是常州人,这到是巧了,我娘家的嫂嫂是苏州人。”

大夫人一愣,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不知夫人娘家是哪里的?”

“山东莱州!”杨夫人笑道。

杨夫人说完,就见佟析言的身体几不可闻的晃了晃,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大太太眼睛一跳,有什么从她脑子里跳了出来,杨大人是在国子监任职,与佟府并无来往,杨夫人却是不请而来,如今她这么一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眉眼里就都是笑:“这可是巧上加巧了,我妹妹是远嫁山东,也正是莱州。”

杨夫人抿唇笑着,显然对姨太太早就熟识的。

析秋垂头喝着茶,手中的动作也是一顿,抬眼去看大太太和杨夫人,她总觉得这个杨夫人和大太太之间,好像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她一时却说不上来。

杨夫人娘家是山东的,姨太太也是山东的,而最近大太太和山东一直频频信件往来,甚至这两天是一天一封信,难道大太太和姨太太正在商议什么事,而这个杨夫人也和姨太太认识,所以来传话的?

也说不通,姨太太和大太太毕竟是亲姐妹,她们之间的事直说就好,何必要中间人来传话?

心思转了几圈,有些关节析秋想不明白,便又静静去打量杨夫人,细细听着她们说话。

只是大太太和杨夫人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提江南,山东的事,大太太又和江夫人聊了几句,房妈妈回来了,大太太问道:“外院那边怎么样?”

房妈妈就小声在她耳边道:“大老爷和二老爷招待着刘大人,杨大人,还有几位外放回京述职的官爷也来了,大姑爷和大少爷表少爷则和蒋大人,钱秀才,并着几位学子正聊着……就在外院大老爷的书房里。”大老爷的书房就在佟府正门进来,过了倒座和东跨院一墙之隔。

她顿了顿目光一闪道:“任三爷还没来!”

大太太点点头,陈夫人一早上也让婆子来传话,说是身体不适,就不来凑热闹了!

什么身体不适,分明就是不想来罢了!

大太太眼露嘲讽,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才笑着和众人道:“大爷在外院许是有空耽搁了,我们也别等了,先去吃饭吧!”就率先起身去扶刘夫人:“只是家常便饭,还望各位夫人不要嫌弃。”

“怎么会!到是我们空手来,白吃白喝了您的!”刘夫人和大太太并肩走着,杨夫人又和佟析华和五夫人说着话,反倒把江夫人落了单,她脸色有些僵硬,默默的走在大太太后面。

析秋心里叹了口气,江家这样,以后只怕江小姐嫁进来日子也不好过。

一行人到了转到次间,大太太就道:“今儿也没外人,便随意坐吧。”说是随意坐,但却将主位让给了刘夫人,自己则和杨夫人坐在左右,并着江夫人,五夫人还有佟析华坐了一桌,这边析秋和几个姐妹坐了一桌,就有丫鬟门陆陆续续上了菜。

大太太就朝紫鹃道:“去看看二太太可来了。”

二太太说去看戏台子,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正说着,二太太由丫鬟扶着进来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我这可来的巧了,正赶上饭点!”

“快坐下,就等你了!”大太太亲自携了二太太的手,江夫人站了起来,朝二太太笑道:“二太太坐我这边,我去和小姐们挤挤。”说着就朝析秋这桌走。

众人面色各异,大太太脸色变的很难看,二太太目光一闪笑着上前顺势携了江夫人的手:“哪能让您让座!虽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可您也不常来,也算是贵客!”笑着将江夫人重新按在座位上,又朝佟析华道:“就是让,也得我们大姑奶奶让才行!”

算是把刚刚的尴尬化解了。

“好好好!”佟析华笑了站起来:“我就知道婶婶爱欺负我!”

二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大太太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都别让了,让人加个位子就好了,自己人也不见外!”

“这主意好。”刘夫人就拍拍的身边的位子:“也别挑地儿,就坐我和大太太中间。”

房妈妈就笑着亲自端了椅子放在大太太和刘夫人中间,二太太用帕子捂着嘴角笑着走了过去:“我今儿倒成了孩子了!”席位上,只有孩子才会挤在大人中间。

刘夫人笑道:“和我们比,你可不正是孩子。”

一屋子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这边江夫人面色尴尬,有些无措的僵坐在位子上,大太太仿佛没有看见,神色如常的招呼旁人……

吃过饭,大家又回到正厅里喝了茶,稍做后就去小花园里临时搭的戏台子听戏。

戏台子是原来大少爷住的小院子改的,花了几天的功夫,学着武进伯府也在四周拉了帘子,又在院子中间临时搭了台子,虽不大宽敞,但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柳容社的班主是个女子,约莫四十几岁打扮的很艳丽,她将戏单奉给房妈妈,房妈妈就交给大太太。

“各位夫人小姐,想听什么,这单子都列着呢!”

大太太就把单子递给刘夫人,刘夫人客气道:“昆剧听过,这越剧也听过却是少,倒是有些无从下手了。”她又转过江夫人:“还是夫人来吧!”

江夫人笑着摆手:“我自小长在京城,若说琼剧我到是熟悉,这越剧真不敢夸口了。”

杨夫人就接过戏单:“还是我来吧。”她笑道:“既是大名鼎鼎的柳容社,便是花鼓戏也会唱出天籁之音的。”她打开戏单子,随即“咦”了一声,朝几位夫人道:“这越剧也有五女拜寿,这到新鲜,不如我们听这出吧!”

刘夫人笑道:“行!”大太太,二太太和江夫人,五夫人都没有意见,大太太又加了一出《碧玉簪》和《打金枝》,柳容社的班主就行了礼退了出去:“那小人便去准备!”

这边,院子门口,佟慎之一身宝蓝色直缀,器宇轩昂的走了进来,他身边跟着徐天青,佟全之以及穿着湖蓝色夹袄的佟敏之。

三个人甫一进门,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就俯身行了礼。

佟慎之面无表情的走到大太太跟前,朝大太太行了礼:“母亲!”又朝侧面坐着的江夫人行礼:“夫人!”

徐天青也随着行了礼,佟敏之胖胖的小手抱着拳,有样学样礼节做的有板有眼,析秋看着嘴角忍不住露出丝笑意。

江夫人满脸都是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佟慎之,显然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很满意。

大太太也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底的骄傲怎么也压不住,朝一边刘夫人杨夫人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子。”

刘夫人眼睛一亮,道:“真是一表人才!”又笑着和一边的江夫人打趣道:“夫人好福气啊!”

江夫人用帕子掩住嘴角,眼角的鱼尾纹拼成了一朵花:“都是托佟夫人的福!”

“可不是,若说教子,这满京城也找不出佟夫人这样的。”杨夫人啧啧赞叹:“这不单学问好,相貌也是没话说,仪表堂堂啊。”

大太太就去看佟慎之,只见他神态自若的任人打量着,却不多说一句客套话,她心里就叹了口气,若是她不满意佟慎之什么,也就只有他这古板的性格,和江家的那门亲事!

佟慎之不说话,大太太只能代为表述:“夫人快别夸了,这孩子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小小年纪就古板的很。”又转脸看着佟慎之嗔道:“也不知道见礼!”

佟慎之依言,就行了标准的大礼,起了身依旧是毫无多余的反应。

大太太哀叹,又介绍徐天青,杨夫人目光一动拉着徐天青道:“我道这样眼熟,原来是徐少爷。”亲昵的样子,让徐天青频频皱眉,心里泛起疑惑来。

杨夫人仿佛知道他所想,笑着道:“上次你母亲来还去我哪里,只是你没去,今儿到是巧了。”又亲切的问道:“在京城住的可习惯,我那里还有些山东寄来的饼皮,回头让人送些给你?!”

徐天青笑着摆手:“住的很习惯,夫人不用麻烦,母亲前几日才让人捎了许多过来。”心里却忽然想了起来,他依稀听母亲说过,京城有位杨夫人,娘家就是和父亲的上峰洪大人是连襟。

这边杨夫人和徐天青话家常,佟全之跑去和析秋说悄悄话,刘夫人和江夫人就拉着佟敏之左看右看:“这是七少爷吧,长的可真好,白白净净的,瞧着就喜庆。”

大太太笑着道:“整日里淘的没边,幸好有先生管着,否则也不知野成什么样了。”

刘夫人只是笑,江夫人则细细看了佟敏之,这将是她女儿唯一的小叔子,以后佟府所有的家产,都要和他来分的。

二太太就笑着佟全之拉过自己身边,为他整理乱糟糟的衣衫,又吩咐了丫头几句。几位夫人又笑着夸了几句佟全之会儿,这边柳容社的班主就来问,可能开锣了……佟慎之就趁机告辞,带着徐天青,佟全之和佟敏之回了外院。

随后,台子上的锣鼓响了起来,越剧的唱腔集合了昆剧的清丽婉转,也添了自己独特的词调俳句,显得更通俗易懂一些。

第一场唱的是杨夫人点的《五女拜寿》,第一出是五个女儿依次回府拜寿的情景,几个女儿的寿礼各个华美,老夫妻笑容满面夸赞孝心有嘉,杨三春来的最迟,却只拿了一双绣鞋,老夫妻就很不乐意,让三春夫妇去厨房和丫鬟们一道吃饭。

锣鼓声更迭,场面很热闹,越剧特有的七字句唱词,易懂也很有代入感,析秋转脸去看佟析砚,就见她她听的极其入迷,手里的帕子捏的紧紧的,仿佛对三春夫妇的遭遇很伤心紧张。

第二出是三春与三姑爷在柴房,一个纳着鞋底,一个看书场面很温馨,三春的唱腔也是情意绵绵,却不料姐姐来了,姐妹两人在柴房一番争执,姐妹情因此决裂!

佟析砚红了眼睛,垂头擦了眼泪,析秋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不过是戏文,你到真哭起来了。”

佟析砚擦着眼泪,情绪很低落的道:“你还取笑我,这戏文既能写出来,自也真有事发生,三春这样善良孝顺,等他日三姑爷高中,看杨家用什么面目见他们!”

析秋无语,她终于明白佟析砚哭的不是戏文里的杨三春,而是将杨三春的命运强加到自己身上了,所以才哭的这样伤心。

“戏文自是杜撰的。就你当真了!”析秋笑着摇头却是接着一愣,就见院子门口,一身茜红色褙子的王姨娘,正眉眼含笑的走了进来。

她今日好像刻意打扮过,头上戴着红宝石碧玉簪子,又一只飞凤步摇,手上戴着翡翠的手串,珠光宝气精神抖擞!

她走的太过招摇,正坐着看戏的几位夫人具是一怔,就连戏台上的戏子们也不明所以,将锣鼓停了下来,纷纷去看王姨娘。

大太太皱着眉头,生生压住心里的怒气!

就见王姨娘风情万种的走了过来,恭敬的朝大太太福了福:“太太,奴婢来迟了!”即是来迟了,就该悄悄的进来,又怎么会弄的这样张扬。

佟析砚拿眼角狠狠瞪了眼佟析言,佟析言脸色很难看,但更多的是紧张,目光紧紧的跟着王姨娘,看来她是知道王姨娘会出现,而且还知道王姨娘来的目的。

杨夫人见大太太脸色不好,就笑着圆场:“快坐吧,才唱了两出还来得及。”

“这到赶巧了。”王姨娘笑道:“以前也听过这戏,前面几场三春饱受委屈,我这人心慈看着就觉得心疼,如今错过了倒正好,只看后面的就可以了!”

杨夫人干笑了几声,觉得这个自称奴婢,但作派直逼正牌夫人的妇人,来头不善。

“既是来了,就坐我旁边!”大太太终于恢复了笑脸,又朝紫鹃道:“去端了杌子来给王姨娘坐。”

算是介绍了王姨娘了身份,就见几位夫人纷纷侧开头,喝茶的喝茶,聊天的又去聊天,唯有杨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富有深意的打量了王姨娘一眼。

佟析华皱着眉头看向戏台:“怎么都停了?接着唱!”

锣鼓又重新敲了起来!

紫鹃吩咐小丫头去端杌子,自己则站在了大太太身后,余光紧紧盯着王姨娘,生怕她在这样的场合,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落了大太太的面子!

王姨娘笑盈盈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又转了脸朝杨夫人道:“这位是杨夫人吧!”很热络的去拉杨夫人的手:“我常听我们老爷提起杨大人,杨大人和我们家老爷是同科吧?”

杨夫人终于弄清楚王姨娘的身份,身为正室太太怎么愿意拉下身份去和一个妾室热络的话家常,这无疑是降低身份,可毕竟在佟府,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王姨娘的面子,只能笑道:“好像听我们老爷说过。”她迅速回答了,就转头去和旁边的五夫人说话:“你身子不便,这么坐着久可要紧着点腰!”

五夫人笑着道:“现在倒不觉得,许是月头还浅的缘故!”两人撇开王姨娘,聊了起来。

王姨娘也并不生气,见紫鹃端了凳子来,她就指着杨夫人身边道:“就放在杨夫人身边吧!”说完,也不管大太太脸色有多臭,亲自拉过杌子,挨着杨夫人坐了下来。

王姨娘就静静的看着戏台上,仿佛她来就真只是看戏一样。

反倒是杨夫人脸上有些变扭,就连刘夫人也满脸的疑惑去打量王姨娘。

这边佟析砚身边的心竹悄悄走了进来,在佟析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见佟析砚脸色微微一变,坐着的身体顿时变的僵硬不自然起来。

析秋注意到她的变化,挨近了她问道:“四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六妹妹!”佟析砚脸色很古怪,揪着帕子仿佛在思考权衡要不要和析秋说,析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佟析砚顿了半晌,却依旧是摇头道:“没事!”

既然她不说,析秋也不好细问,就小声道:“若是身体不舒服,不如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佟析砚心不在焉的摇摇头。

王姨娘忽然回头来看析秋,眼底露出一抹讥诮:“六小姐听的这样入迷,可明白戏文里说的是什么?”她声音很大,根本不顾及旁人是否能听得到。

析秋皱了皱眉头,她觉得今天的王姨娘很反常,有点像垂死的人临终前拼死一搏一样,什么顾忌也没有了。

“到也没全听懂,只是看个热闹罢了!”析秋笑着答道,态度并不热络。

王姨娘笑的很愉悦,拿眼去看佟析砚:“四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说着竟是不顾礼仪的,在杌子上转了个身,背对着戏台,和佟析砚面对面坐着去摸她的头:“可是哪里不舒服?!”

竟是主动关心佟析砚,态度还这样殷勤。

大太太狠狠的皱了皱眉头,语气里有着丝怒意:“你这是做什么,身体不好便好好在房里歇着,即是来了就陪各位夫人好好坐坐,这样左右说话,没的失了规矩。”

王姨娘乖顺的点点头:“是!”正巧见心竹为佟析砚换了杯新茶,王姨娘就突然伸出手去接心竹手中的茶杯,心竹未料到王姨娘的动作,人一惊手里的茶杯就顷了下来,里面的茶水悉数倒在佟析砚的裙子上。

“真对不起!”王姨娘却先佟析砚一步惊叫着跳了起来,拿手帕去给佟析砚擦裙子:“我原是好心,没想到心竹姑娘的手这样松。”

心竹吓的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台上,锣鼓因王姨娘的惊叫声和这里的骚动而再次停了下来,众人纷纷皱眉朝这边看来。

佟析砚被茶水烫着,疼的脸都白了。

佟析华三两步走了过来,她不敢去打王姨娘,就瞪着眼睛去骂心竹:“平日里规矩都是怎么学的?!回头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庄子里去。”说着很不客气的推开王姨娘,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掀开佟析砚的裙子察看,只能急着问道:“可烫着了?”

大太太就抱着佟析砚,满脸的心疼朝紫鹃道:“快去请大夫来。”

这边刘夫人也走了过来:“瞧着水可不凉,还是赶紧请大夫来,免得留了疤!”杨夫人附和的点点头。

二太太这边就道:“我那里还有瓶紫玉膏,我让人取了来!”

场面乱糟糟的,而罪魁祸首却悠然自在的依旧坐在杌子上喝着茶!

佟析砚吓的不轻,眼眶红红的道:“多谢婶婶。”又强忍着痛朝几位夫人福了福:“让夫人们受惊了。”拉住大太太的手,摇头道:“母亲,我没事,水并不烫,只是裙子湿了。”

大太太就心疼的看着她,朝心竹道:“都死人吗,还不扶你们小姐回去。”说完又抱歉的和诸位夫人笑道:“真是对不起,竟出了这样的事。”她知道王姨娘这是故意的,可是她却不能现在发落她,只能先忍了这口气。

心竹从地上爬起,和心梅一人扶着一边,两人都吓的脸色发白。

析秋皱着眉头,去打量王姨娘的神色,只见她脸上虽露出淡淡的愧疚,可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些兴奋。

兴奋?难道她这么做是故意的?

心思一转,她上前接过心梅扶着的胳膊,揽着佟析砚朝大太太道:“母亲,夫人们还在这里,还是我陪四姐姐回去吧!”

大太太就朝析秋看来:“那你就陪你四姐姐去吧,若有什么事就立刻遣了人来告诉我,可不能马虎了!”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去请大夫了,等会开了药方拿来我瞧瞧。”

“是!”析秋点头应是,扶着佟析砚要离开。

王姨娘却拦在了析秋的前面,笑着道:“即是我弄湿了四小姐的裙子,就由奴婢拿回去洗吧。”话落,她又看向佟析言:“我记得三小姐有条一样的裙子,就当赔罪了!”言辞恳切,仿佛真的因为愧疚而真诚道歉!

“不用你忙!”大太太深看她一眼:“你本本分分坐着听戏就行。”这样说一个姨娘,已经很不给脸面了。

“这怎么使得。”王姨娘也不管别人,上去拉着佟析言的手肘,又和佟析砚和析秋道:“我就和三小姐去院子里等两位小姐。”说着拉着佟析言竟是先析秋一步离开了。

析秋就看到,佟析言尽管被王姨娘拉着,但步履却很僵硬,甚至脊背都微微发着颤。

一院子的人,就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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