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张秋生与吴痕,看着走路一瘸一拐却依然昂首挺胸的李、孙、宋三人。所长气得指着络腮胡与尖下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还不到上班时间,所长是接到熟人的电话,才知道这事。这还了得,光天化日自己部下公然开枪,公然打人,已引起群众的极大愤怒。所长不敢怠慢,立即赶到所里。
两个小伙子头顶被子弹剃出的几条深沟是那么得触目惊心,子弹如果再低那么一毫米头盖骨就会被掀飞。这两个家伙胆儿也太大了吧?平时没少要求,没事不要带枪。他们偏就喜欢带枪,偏就喜欢时刻子弹上膛。平时没少批评,不能随便打人。他们就喜欢打人,尤其是打半大的孩子。
外面群众的吼声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多。所长当机立断,立即将这几个送看守所去。当然最好是放了,但现在不能放,放了对群众不好解释。放了就等于承认抓人抓错了,打人打错了,开枪开错了。这一切当然是错了,但不能公开承认。
必须向上级汇报,这是当然的。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再晚就出不去。先拘留三天吧,他只有这么大的权力,多了要分局批。所长当即签发拘留证。
所长让两个警员带着张秋生等五人从后门走,一旦摆脱群众立即拉响警笛,让群众知道人已离开不要再围观。然后命令络腮胡与尖下巴写一份事情经过。自己则立即向分局报告所发生的事,及暂时的处理措施。
后门也有大批群众,不过比前门要少得多。张秋生等人挤在面包车后面,突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大——哥哥!,我要大哥哥,呜——呜——,我要大哥哥——。”
五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铁汉子眼睛湿润了,张秋生扒着车窗上的铁栏杆大声喊:“小妹妹,别哭——,大哥哥们马上就回来——,大哥哥回来给你买新衣——!”
警笛呼啸着离开人群。远远地,穿红衣的小女孩站在一垃圾车上向警车哭喊着,两根小辫随着不断挥舞的小手来回摆动。
时盈盈爸爸此时正焦急地在小区门口等他的司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车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秘书要给盈盈学校打电话,被时市长制止。
司机来了,站在时市长面前欲言又止。时市长沉声说:“有什么事?快说!”不早了,市长上班迟到那是大笑话。虽然没人说什么,但作为要求上进的常务副市长,必须时刻注意自身形象。
司机吱吱唔唔地将刚才的事说了。时市长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这事严重了,盈盈这孩子怎么这样任性!
时市长意识到的严重性仅仅是由于盈盈的胡闹而引起警察开枪,在闹市区公然打人,群众的愤怒,政府形象受影响等等。他没意识到更为严重的在后面。
恰巧时盈盈的大哥骑着摩托出门。他在舜渡下属县的一个乡镇当副镇长,离市区约五十多公里。镇里只有两部小车,那是书记与镇长的,他这个年轻的副镇长没份。
时大哥话没听全,但日本、张秋生等两个词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他吓得立即将摩托停住,找司机问明情况后,倒吸一口凉气。大叫,坏事了!坏事了!
时大哥为人处事非常老到,否则也不会二十六岁就当上副镇长。虽然只是副科级,当副镇长的副科级与坐机关的副科长完全两码事。这一方面与他的家庭背景不无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他会做人。其次才是他工作能力确实强。
时大哥春节后去了一趟京城出差,顺便也拜会了王保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虽然盈盈能参加赴日本文化交流团是因任大少的关系,但王保善也确实帮了很大的忙。
时大哥从不做那种过河拆桥的事,该感谢的还要感谢。他从王保善那儿知道了那三个麒林市学生的身份。这本来也在他意料之中,这从任大少怕孙不武就可以看出来。
时大哥一直就非常感谢张秋生,从在京城国际机场肯德基时就开始感谢。
弟弟打电话回来说,有一个赴日本文化交流的机会,他的一个同学有办法搞一个名额让盈盈去。得到消息,时盈盈当然是吵着要去。
家里想着出去见见世面也不错,于是就同意了。哪知道弟弟的同学竟然是将盈盈做礼物送给大衙内?
时大哥送妹妹去京城,一见任大少就觉得坏事了!可是又不好立即反悔,这些衙内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时家得罪不起。
时大哥就想着,等从日本回来怎样敷衍任大少。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正在头痛之际张秋生等三个同学出现了。这三个同学的那种凶猛,那种无所畏惧,将时大哥吓坏了。只得打电话给任大少,希望能以恶制恶。
谁知任大少竟然怕这三人。时大哥像见到曙光一样,当时心里就想盈盈有救了。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要张秋生打他。更让他心喜的是,张秋生竟然不打他,反而赔礼道歉。
这一切时大哥都没告诉妹妹,他希望妹妹永远保持纯真,不受社会上污泥淖水的污染。但他将弟弟狠狠地训了一顿,命令弟弟与那个同学绝交。时大哥对弟弟妹妹,真比爸妈还关心。
现在听司机说盈盈撺掇着警察将张秋生等几个抓了起来。这还不算,这两个混蛋警察居然朝他们开枪,还将他们铐起来,还当街公然打他们。这这这,这,这反了天了!这是朝他们时家头上泼了一盆脏水,洗都洗不干净的脏水!这也是恩将仇报!
时市长不明白大儿子为何如此气急败坏,为何如此火冒三丈。待听到大儿子将这几人的背景一说,立即感到大事不好!
警察无缘无故抓人无缘无故开枪无缘无故打人,不要说是高级首长子弟,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绝对是天大的错误,哪怕是要饭的乞丐也不能对他们这样。只是普通人家无处说理,可以捂盖子,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被你虐的是高级首长家子弟,他们缺说理的地方么?如果自己占了理,还可以硬着头皮挺,就是死也落一个硬骨头的名声。可是你现在完全不占理,你是犯罪!
时市长命令大儿子:“你去学校,把盈盈拉出来带她去看守所,立即向那几个同学赔礼道歉!这还了得,越大越不像话!”想想不放心,又补充道:“告诉盈盈,态度一定要诚恳,不准敷衍了事!”
司机还抱着侥幸态度,说:“那几个学生不知道是盈盈撺掇的,我们一直没露面。”
时市长大怒,骂道:“糊涂!那两个犯事的警察不会招供么?你以为他们会坚贞不屈?”
时大哥没听老爸怎么骂司机。老爸的命令刚落音,他就骑着摩托一溜烟地向时盈盈学校奔去。这事太恶劣了,不知老爸怎样去力挽狂澜,但首先盈盈要赔礼道歉这是肯定的。
时盈盈知道今天的祸闯大了。哪知道两个警察这样猛?见面就开枪,还一连十几枪。电视里也没见过这样凶猛的。她吓坏了,进了学校半天都找不到教室门。
时盈盈正坐在座位上发呆,大哥哥来了,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时盈盈乖乖地跟着,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都想不起来哭。
再说张秋生等五人被带到看守所。叫签字就签字,叫换衣就换衣,非常老实。其中张秋生只提了一个问题:“能让我们洗把脸么?”他与吴痕脸上血糊糊的,是该洗一下。
然后他们被送进号房。五个人分在不同的号子。张秋生一进号子立即没了刚才的老实,冲里面最好的一个床铺上的人说:“站起来!”
一般来说这个最好床铺是属于牢头的。这个牢头正坐在床上抽烟,对张秋生的命令嗤之以鼻。这儿他是老大,应当由他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新来的杂花指手画脚?
牢头正要叫其他犯人将张秋生打一顿,却突然觉得眼睛一花,接着就分明听见辟里啪啦的一阵响,再接着才发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痛。
牢头大怒,张开嘴正要大骂,突然又是一阵辟里啪啦,脸上又是火辣辣的痛。现在他不敢张口了,楞楞地看着张秋生,再看看他的那些部下。不张口也照样抽耳光,辟里啪啦一阵响,脸上再接着痛。
牢头突然想到,是不是叫他站起来而没听从命令?于是他试着站起来。果然这个强人没抽耳光了,转而拎着鞋子看着别人。玛比的,他竟然用鞋底板儿抽老子。
其他的犯人知道是要他们起来,凡是张秋生眼光看到的都自觉往起站。
张秋生很满意,效果很好。他前世大半生都是在监牢里度过,对付犯人是袖笼里画眉拿出来就叫。
张秋生将鞋穿上。这儿穿鞋装不了逼,鞋带被看守抽走了,连裤带都被抽走。没有鞋带的鞋子一套就上,然后张秋生向七个犯人说道:“下面是娱乐节目。”
七个犯人一听就大惊失色。这人年纪这么小,看来就已经是老进看守所的了。监狱里所谓娱乐节目,其实就是犯人折腾犯人。七个人相互看看,不知等会谁要倒霉。
谁知这强人说的娱乐节目真的是娱乐,只听张秋生说道:“下面开始唱歌,谁要胆敢不唱,或糊弄鬼的哼哼。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打!”
张秋生停顿了一会,然后说:“现在我起个头。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预备唱!”这个歌在那个时代很流行,几乎人人都会唱。即使记不得歌词也能哼哼几句。
李满屯与孙不武也正在分别整牢头以及其他牢友。但他们是毫无目的的瞎折腾。当听到张秋生那个牢房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唱歌声,两人登时来了劲。
吴痕与宋念仁比较老实。他们进自己的牢房时,牢头们还想欺负新来的犯人。这两人老实归老实,可他们是好欺负的么?这两个牢房的犯人分别被打得嗷嗷叫。
靠,我不欺负人,你们就应当感谢三清道祖,感谢西方佛祖了。竟然胆敢欺负起我来了,我不打死你们也是个怪。
当听到那三个牢房里的歌声时,觉得这个比较好玩。当然也跟着叫自己监室的犯人唱。
狱警们最怕得就是犯人集体起哄。五个监室唱歌,带动了其他监室也唱。犯人嘛,整天关牢里,个个都是闲得蛋痛,就巴不得有个什么事趁机起哄找个乐子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