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少女心性,用过午膳不久,晴雯已经忘掉了方才的不快,指挥着十三岁的小林子开始整理起赵昰的随身换洗衣物。这个活泼靓丽的少女总是会有做不完的事情,一刻也难得消停下来。也许正是她这样的性格,才让太后特意把她留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沉稳了太多的赵昰身边吧。
含笑看着晴雯和小林子在屋内忙碌,赵昰心里明明是一种看着邻家小妹的感觉,可是这种心态和眼神从赵昰十岁的身体上表现出来时,就是一个稳重早熟的神童——好吧,其实还是一个小屁孩,特别稳重的小屁孩子。而更让赵昰苦闷无比的是,抛开身份的差距之外,在他眼里的“邻家小妹”看他的眼神却是那种明白无误的大姐姐看小弟弟的眼神。
无奈的在心里苦笑着,赵昰是如此的渴望着能快点长大,让身体能与自己的思想匹配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赵昰也渴望着自己亲政后能真正掌握到一位帝王所应有的皇权。没有大权在手,赵昰纵然清楚大宋的许多积弊和改进的方法,却只能是隔空兴叹有力难使。
正在饭后闲暇胡思乱想的时候,江国栋面带喜色步履轻快的走到了赵昰的面前,只从江国栋的反应上,赵昰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感慨着这两天出奇的好运,赵昰笑着问道:“江国栋,可是又有什么好事不成?”
身为至高无上的天子,赵昰对每一位臣属都不可能用敬称,而习惯了与人相处时拉近距离的赵昰也就故做老成的对自己身边的侍卫和近人们直接喊名字了。这也让明明比赵昰大了十几岁的御龙直指挥使江国栋常常觉的万分的“委屈”。每天被一个十岁的孩子用一种“老大哥”的神情态度直呼自己的名字,如果这个人不是当今天子,江国栋相信自己一定会有无数的办法让这个“没大没小”的孩子受到惩戒。
“回皇上,镇守宁德城的福建安抚使刘建民大人幼子刘正华刚刚回到福州城了,如今正在大堂里向太傅禀报宁德军情。末将方才在堂内听闻,刘公子潜入元军大营将宁德城外元军的粮草全部烧毁了。”
听江国栋说到刘建民的幼子刘正华,赵昰也不禁心中一喜。虽然对这位似乎只是在当初的登基大典时匆忙中见过一面的老臣没什么印象,可是刘建民舍家为国一门四子为国牺牲,如今又带着长子以必死之心为朝廷镇守宁德,事关这样一位忠心耽耽德隆望尊的朝廷忠臣,赵昰又如何会不关心。刘建民家中一对子女当初前来福州之事他也是知之甚详的。
从太傅口中得知刘正华将姐姐和长嫂送来福州后,自己只带着十名刘府亲兵就再次折返宁德的事情,赵昰也曾为这样一位忠孝、勇敢的小将惋惜不已。本以为刘正华只是凭着年少血勇之气回转宁德协助父兄与元军拼命,不曾想这个十七岁的青年人,竟然是位难得的有勇有谋的将才。竟然只带着十名亲卫,巧妙的混入敌营烧毁了宁德城外元军的全部粮草,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功啊。
要知道在军中,断敌粮草可是比阵斩敌将击败敌军都要高出一等的战功啊。两军对敌之际,如果一方粮草断绝,以如今这个时代的运输能力和速度,已经足以让无粮的一方陷入随时有可能全军覆灭的险境了。再悍勇的兵将,饿上一天也会手脚发软,若是饿上三两天,只怕不用敌人打就要倒地不起了。
兴冲冲的走进福州府衙的大堂,赵昰在见到刘正华后原本满腹的高兴心情顿时就变的沉重起来。这位身躯笔直如劲松一般站在太傅身前的青年,瘦高的身躯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后的痕迹,衣衫破烂不堪面色苍白,当赵昰的目光注意到刘正华的脚下时,看到那双已经烂掉了大半个鞋面鞋底的布鞋下露出了半个满是血泡的脚掌。
刘正华显然是只凭着双腿连夜从宁德赶回福州的,在六七个时辰的时间里跑了两百多里的路程,如果没有顽强的意志和毅力刘正华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想到这里赵昰不禁对眼前的青年肃然起敬。
在太傅的简单引见下,得知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当今天子,刘正华虽然也有些激动,但是郑重的以军礼参拜过赵昰之后,刘正华还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太傅张世杰的身上。与普通的军民百姓不同,身为官居三品的福建安抚使刘建民幼子,刘正华很清楚在皇帝年幼尚未亲政时,是什么人掌握着朝廷真正的大权。
如今宁德城的存亡,和城内父兄的安危都还难以预测,刘正华的全幅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说动太傅出兵支援宁德的行动上来。
详细询问了刘正华当时的行动和许多元军大营的细节,甚至连元军粮草大营的火势大小、范围和大火燃烧的时间都一一过问后,多年来引军征战四方的太傅张世杰已经可以确定,这位多年老友的幼子真的立下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奇功。
一脸肃穆的看着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幅地形舆图,张世杰在默默沉思了片刻后确认,眼前这位故人之子的想法虽然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绝对,但是成功机率还是极大的。
如果福州城外的数万新军没有撤往平潭,张世杰极有可能会毫不犹豫的让方兴或是周义这些经验丰富的大将带着新军虚张声势的前往宁德,只要在新军前方派上数百名经验丰富战力出众的精锐挡住元军的侦察、试探。前有坚城后有大宋援军的情形下,只要元军主帅没有发疯,断绝了粮草的元军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撤离宁德,回身重新筹集粮草辎重。如此一来,不仅朝廷在北面的威胁暂时得以解除,而且宁德城内的军民亦可以从容南迁,更能沉重的打击元军嚣张的气势。
仔细思索着宁德城内外双方的形势,张世杰沉着冷静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军令,随后自有太傅亲军中的数十骑探马呼啸着出城而去。
吩咐侍卫先带着满身烟尘又累又饿的刘正华下去填饱肚子换身衣物,张世杰仍然盯着面前的舆图不住的沉思。
按大军征战时的常例,军中随行的粮草至少要保障军中半月所需,计算着元军从出征到宁德城下的时间,大致上张世杰已经可以断定如果今天不能攻下宁德城,那么元军就必定会撤离宁德回军就粮。如果遇到谨小慎微一点的主帅,说不定元军在粮草被毁的当时就有可能会马上退军,不过想到北路元军主帅李桓往日的战绩和手段,与之交手过多次的张世杰还是放弃了这种太过乐观的想法。
只要能攻破宁德城,元军就会转危为安,李桓一定会借着军中粮尽的时机,鼓动元军用更加凶狠的攻势来做最后一搏,毕竟元军不论从兵力、装备和军卒征战经验上都比宁德宋军强出太多。
如果真的出现元军攻城无果,粮草断绝之下无奈后撤的情况,那么李桓的北路元军就会在今夜连夜北撤,到时只要宁德城中还能再拼凑出三千兵马,再加上自己身边的这一千精锐,凭着多年征战的经验,张世杰自信绝对可以给粮尽而逃的北路元军一个沉重的教训。
而能不能创造出这样一个机会,现在就全看宁德城内的刘建民和张春林两人能否率领军民挡下元军最后的攻势了。
张世杰亲军中最为精锐的斥候队,已经尽数前往宁德方向打探军情,一旦发现元军后撤,只需点燃特定的烽火记号,就可以将军情瞬间传递回福州城内,现在张世杰能做的,也只有让亲军指挥使韩进先做好出兵准备随时待命了。
沉默而焦虑的等待中,眼看着红日西斜天近黄昏,可是期待中的烽火传讯还是没有出现。就连远远拉在刘正华身后的十名刘府亲兵都步履蹒跚的赶回了福州城,已经急的忍不住在福州府衙的大堂上来来回回的转了十几圈的刘正华,终于忍不住向太傅请命。
“太傅大人,未将想先率领少量兵马到宁德察探军情。”
听到刘正华的请命,高居堂上的太傅却仍是沉默不语的盯着面前文案上的舆图沉思。
等到刘正华再次高声请命后,张世杰这才抬起头,威严的看着刘正华说道:“贤侄心情,本官知道。可是若没有确切消息,这兵却是不可轻出福州半步的。”
看到请命出城被拒之后,刘正华一咬牙就想起身离开独自前往宁德之际,早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的太傅张世杰一掌拍在身前文案上,起身喝斥道:“站住,来福州之前你父亲早就嘱咐于你,让你护送家眷前来福州后,在本官身边效力听命。如今你父亲笔书信就在这里,你可是要忤逆父命吗?现在形势未明之前,未得本官允许,不准你擅离福州半步。”
说完,不等刘正华解释,张世杰干脆命四名亲卫将刘正华直接押送回了太傅府,送到他的姐姐和长嫂身边。
表面上虽说对刘正华如此严厉,其实张世杰心里对这位有勇有谋,坚毅果敢的故人之子是极为欣赏的。此时命亲兵将刘正华押送回府,张世杰实是出于对他的一番维护之情。
眼看天色将晚,宁德城是存是亡马上就要见分晓了。若是元军破城,则将刘正华送到亲人身边多少也会有人照顾抚慰,而若是宁德城下元军开始撤离,张世杰也不准备让这位奔波数日建下奇功的青年随军前往宁德了。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刘建民一门四子殉国,在书信中特地将这位幼子托付给他,张世杰又如何会让刘正华再去轻易赴险。
当天边的夕阳终于完全没入天际夜幕初临时分,张世杰苦等的消息终于传回了福州城内。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看到传讯的亲卫满脸惊慌的表情,张世杰还是不由的心中一沉。
“禀太傅,城外斥候都的兄弟们收到烽火传讯,宁德城外两处都传来了三股烽烟,宁德城怕是已经被元军攻破了。”
按斥候出发前的约定,三股烽烟代表城破,五股烽烟代表元军撤离,如今既然宁德城外两处都传来的是三股烽烟,那么宁德城的结局就已经可以确定了。
元军既然破城,那么坚守宁德的福建安抚使刘建民只怕就凶多吉少了。脑海中回想起昔日刘建民的身影,仰首向天喟然长叹一声,泪湿眼角之际张世杰不禁脱口痛呼:“刘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