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指挥使石义坚率御林卫最精锐、战力最强悍的亲卫营断后,又得了都虞候宋国才的策应支援,御林卫副使张嘉义引领着关内其余幸存的御林卫军将们撤离的很顺利。
在韶关南门外重整军伍,统制、提辖、都头等军中骨干,迅速清点各自麾下的人手兵力,汇总上报到了张嘉义耳中。
各级军将、步卒共计三千一百六十五人,而这就是昔日御林卫三万大军剩下的全部了吗?心中沉痛万分之际,想到都虞候宋国才尚没有按着昨天的安排出现在韶关南门,张嘉义心中多少还存有些幻想。
都虞候宋国才的身手、刀法乃是御林卫全军之冠,五百军法队甲卒,也都是从御林卫全军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最精锐之士,或许等宋国才出现在韶关南门之时,还会从城中再带出些军中弟兄吧。
怀着期待的心情,张嘉义的目光不时的穿过空荡荡的韶关南门,向韶关城内张望,可除了北城方向隐约可闻的激烈喊杀声外,却迟迟不见宋国才和御林卫军法队的行踪。
焦急彷徨的等待中,张嘉义的心神不由的又飞回了昨天晚上。
连推带劝的送走了韶关知府苏朋和韶关城中最后的数百民壮之后,御林卫指挥使石义坚却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去准备明日战斗的张嘉义、宋国才两人。
盘膝端坐在夜深人静的韶关北门城楼内,石义坚与两人进行了一番最后推心置腹的详谈,也把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明白无误的传达了出来。
面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为了避免城破之际军心焕散、全军溃败,主将率身边的亲卫营为全军断后,这样的事例在战场上虽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耳闻。
在眼前的局势下,石义坚的计划无疑是唯一可以令御林卫全军保持士气、斗志,尽可能多留存些实力的方案了。
只是安排好了张嘉义、宋国才两人如何引军撤离之后,当宋国才询问如何接应断后兵马时,两人却从石义坚口中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
“嘉义、国才,明日引军出城之后,你们即刻朝清远城动身,本官这里无需你们留下来接应了。”
石义坚这句话一出口,张嘉义和宋国才当时就愣住了。仅以一营二千五百精锐,即便可以借助韶关城内地势暂时阻住元军,可若无后续接应,面对数万元军的正面强攻,石义坚和亲卫营的将士们根本就没有一丝摆脱元军追击的可能。
呆立了数息之后,震惊万分的两人回过神来,张嘉义急迫的开口劝谏道:“指挥使,你这样安排,岂不是自赴绝地啊。韶关城南门外有两条路,一通清远,一通河源,皆是曲折难行的山路。只要咱们详加布置,提前安排好伏击、阻敌的方案,兄弟们一定可以接应指挥使和亲卫营的弟兄们一道安全撤离的。”
听着张嘉义和宋国才关切、焦虑的劝谏,石义坚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头,满怀感慨的轻叹了两声之后,缓步从城楼内走出,站在寂静的城墙上,将目光投向了高挂在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之上。
跟在石义坚身后,张嘉义和宋国才迟迟听不到主将的解释,空自焦虑正欲再次追问时,石义坚终于语气幽幽的开口道:“嘉义,国才,你们也都是随我多年的手足兄弟了。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咱们兄弟之间也不需要说那些虚话,大宋的局势确实已是岌岌可危了。明日一旦元军破城,即便有我带着亲卫营业断后,只怕还是免不了要折损不少弟兄。到时候,咱们御林卫对整个岭南战事的影响就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韶关若失,这十几万元军必定挥军河源,到时江老将军那里,只怕就要面对近三十万元军。你们觉的,江老将军能顶得住吗?”
执掌军法向来冷心冷面的都虞候宋国才对于军务、军略并不擅长,听到石义坚发问,下意识依常理回应道:“若元军真依指挥使所虑,从韶关南下河源,河源城城池虽比韶关大上近倍,可论地势之险要还不如韶关,江老将军又是这样的年纪了,只怕守城不易。“
听完宋国才的话,石义坚双手撑在血痕斑驳的城墙垛口上,背对着两人低头长叹道:“是啊,到时河源城的形势定然会是风险重重啊!可万一河源再失,龙骧左卫、虎贲卫损失惨重,整个广南东路就再无兵力可挡元军南下步伐。待到元军兵临梧州,朝廷中枢拿什么来守卫梧州、守卫广南西路?指望那十万连兵甲都凑不出来的地方厢军吗?“
眼见石义坚情绪越发低沉,御林卫副使张嘉义沉思了片刻,这才抬头有理有据的宽慰他道:“指挥使也无须太过悲观,河源城内如今有龙骧左卫、虎贲卫六万大军,又有江老将军身边的五千禁军精锐,论兵力确实远逊元军,可双方兵力不过是一、五之比,差距却也没有那么大。所谓攻城之道,十则围之,元军想将河源城内兵马完全困死,也没那么容易。况且江老将军门生弟子遍布朝野军中,威名素著,龙骧左卫指挥使刘正华锐气无双,虎贲卫指挥使彭震龙勇冠三军,只要军心不乱、士气不失,据城而守总还是胜算颇高的。元军三路大军七十万之众倾师南下,这每天所耗费的粮草军需皆是海量。只要江老将军能在河源城守上一个月的时间,粮草用尽之后,元军恐怕也只能回师江南、荆湖诸路择地就粮。到那时,明年秋收之前,我大宋应是可以有一段休养生息的时机了。”
听完了张嘉义的话,石义坚似是意有所动,缓缓的回身面向他,脸上带着微笑,可嘴里却轻叹着说道:“嘉义,论军法谋略,操持军务,你一向心思缜密能力出众。方才你所分析的河源局势,也自有一番道理。只是你可曾想过,以伯颜之老谋深算,加上元军诸将多是征战多年经验丰富之辈,岂会顿兵城下,空耗粮草。蒙古人攻城掠地,向来兵锋暴烈、其势如火。如今河源城外,汇集的又多是蒙古人收扰的汉人军卒,真到了粮草吃紧之时,只怕在蒙古人根本不会顾惜他们的性命,必会强逼他们全力攻城。到时候,元军对河源城的攻势反而会更加疯狂。所以,若想力保河源城不失,逼迫元军粮尽而退。除了将希望寄托在河源城内守军的军心、士气和斗志上之外,咱们御林卫在韶关每多消耗元军一些兵力,多拖延元军一些时刻,多多少少总会减轻一点河源城的压力。“
听到这里,张嘉义赶忙接口道:“指挥使大人,咱们御林卫以一军之力,孤军坚守韶关十日,伤亡大半,军资军械消耗一空,已是尽了全力了。如今河源城内江老将军每日在城头抬棺督战,军心士气必不致有失。大人又何苦非要在韶关与元军死战呢?大人若是将性命轻抛在韶关城内,将来何人引领咱们御林卫将士重整旗鼓,再复河山啊!况且即使大人率亲卫营在城内死战,以数千步卒面对十数万元军,最多不过耽搁元军半日行程,于河源战事又能起到多大帮助呢?”
石义坚饶有深意的看了张嘉义一眼,这才语重心长的对着张嘉义沉声说道:“嘉义,你军务娴熟,谋略不俗,这些年来跟在我身边,军中日常操练和诸多杂事可说多赖你辛苦操持。论你的本事,莫说出任军中副使,便是独掌一军,亦是绰绰有余。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石某却从没向朝廷举荐过你,而且也甚少让你独掌一方战事。“
听到石义坚突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后,张嘉义习惯性的正想开口自谦两句,可不等他开口,石义坚却紧接着毫不留情的将他的短处揭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心思缜密,谋略不凡,你行事总是过于谨慎圆滑,处处留有余地后路。这等行事风格,平日里自是显得处事周全,可真到了与敌军面对面厮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这样的性子,余地后路留的多了,拼死一搏的勇气就必定会弱上许多。前些日子你镇守湟溪关之时,若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和心思,抱定拼死不退的决心和勇气,却也未必不能坚持到本官率军来援之时,唉…….”
石义坚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是听着这些直指心性的责备,张嘉义又羞又愧,当即单膝跪下,向石义坚请罪。
看着伏地请罪的张嘉义,石义坚却一反常态,继续不依不饶的斥责道:“你要记住,咱们身为武将,衣食往行盔甲军械皆赖朝廷百姓供养,为的就是临敌之际,靠咱们这些武人保家卫国,拱卫社稷。身为军人,心中任何时候都不可缺了为国赴死的勇气和决心。你说河源城内有江老将军抬棺督战,应可无碍。可若是龙骧左卫、虎贲卫军将们也做此想,人人不肯拼死力战,个个想着保存实力以图来日,那我大宋凭什么可以在七十万元军面前,躲过这一劫?”
伏在地上的张嘉义心中越发羞愧难当之际,石义坚却突的压着嗓子厉声喝问道:“你们都是五尺高的堂堂汉子,国难当头处处心怀侥幸,却将所有的责任和希望都推到一位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身上,张嘉义,你心中可有惭愧,可知羞耻?“
被激起了心中血性之后,张嘉义脸上通红,仰头说道:“指挥使,属下知道错了!你别说了,明日属下必会追随大人与元军死战到底,若再后退半步,不用大人责罚,属下自会提头来见。“
听完了张嘉义的表态,石义坚这才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沉声说道:“好了,嘉义,明日你与国才领军后撤,这韶关城中阻敌之事,有本官来做就够了。石某今日如此告诫于你,非是要你明日与敌死战,而是告诉你,将来统领咱们御林卫时,你还需要有什么改进啊!“
明白了石义坚的良苦用心,张嘉义双眼通红,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角终于控制不住的流出了两行压抑、伤心、不甘又不舍的泪水。
见张嘉义已经明白了自己交托给他的重任,下定决心之后,石义坚反倒觉的身上一轻,胸中陡然生出了对明日大战的渴望。
“好了,你和国才也不必为我伤怀。想我洛阳石氏,自先祖威武郡王(宋开国功臣之首石守信)拥太祖手创大宋基业,得太祖恩赐,功名富贵一时无俩。自太祖以降,历朝天子,念及先祖余荫,对我石氏荣恩不绝。大宋国朝三百二十余年,石氏子孙二十余代,享了朝廷多少恩典,得了多少朝廷俸禄。自太祖开国至今,皇家计有七位公主下嫁石家。我石氏之女,册封为后者三人,入宫为妃者更是不知凡几。天家如此荣宠,身为石氏子孙,时值大宋社稷危亡之际,我石义坚为国尽忠,责无旁贷!“
回忆到此处,张嘉义也忍不住在口中轻声自语道:“为国尽忠,责无旁贷!指挥使,来日御林卫重整旗鼓,属下必不负你今日所托!“
御林卫副使张嘉义正自怅然自语时分,突然一队约有十二三人的御林卫甲卒犹豫不决,三步一回头的出现在了韶关南门。从衣甲肩头和胸口几处特别的黑色纹章中,可以清楚的分辨出他们正是宋国才麾下军法督战队的甲卒。
张嘉义快步上前,焦急万分的问道:“督战队怎么才撤出了你们这么点人?你们都虞候呢?”
为首的一名军法队虞候,面带悲色双眼发红,用颤抖的嗓音回禀张嘉义道:“副使大人,都虞候有命,让我们出城之后一切听从张副使安排。并让属下给副使大人带话,请副使大人速速率出城的弟兄们赶往清远城。”
听着督战队虞候语带悲声的回复,张嘉义心中一沉,然后,当看到那名虞候从怀中掏出一物呈送到他面前时,张嘉义已经彻底明白了御林卫都虞候宋国才的心意。
督战队虞候手中之物赫然竟是宋国才的官凭印信,看到此物时,张嘉义心中明白,宋国才这是已经做好与指挥使大人一道战死韶关的准备了。而这一队十几名督战队甲卒,即是信使,同时也是宋国才特意给御林卫军法队留下的种子。
接过宋国才的御林卫都虞候印信,两寸见方小小的铜制官印却重若千钧,压的张嘉义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掌中的官印,宋国才那因为执掌军法而常年冷酷威严的脸庞不由的浮现眼前,张嘉义忍不住开口怒骂道:“宋国才,你个王八蛋,一声不吭就把所有的事全扔到老子一个人头上。你倒是痛快了,可以陪着指挥使大人同生共死,可今后咱们御林卫有什么事,老子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啊!”
在怒骂声中,当着御林卫数千残卒的面,张嘉义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通红的双眼,泪流满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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