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云埋在南宫沥天怀里,许久,也没有抬头。
“云儿?……”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压抑着惊喜和激动的声音时,凌若云才微微动了动。
南宫千云一开始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因为这惊喜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明明在门外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黑色的眼睛,一张完全与女儿凌若云不一样的面容。
然而,现在看着摘下帽子,忽而又变成了暗红色的眸子,以及记忆中熟悉又分外想念的容貌,南宫千云一时间竟有些没能接受过来。
这让他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还在梦中。
他的女儿凌若云,主动踏进南宫府,看着他们说,爷爷,父亲,我回来了。
这是他梦中无数次重复过的情景。
也是他这些年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希望越大,便越是无法承受失望所带来的伤痛。
然而,直到他看着爷孙两人抱头痛哭的样子,以及南宫沥天满是心疼又分外激动的神情,口中一直喃喃着:“云儿回来了,我的孙女云儿回来了……”
他才相信,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而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和激动,压抑地出了声。
他发现自己几乎要叫不出她的名字,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嘶哑,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堵住,又胀又痛。
南宫沥天稍稍恢复了情绪,但眼中还是掩不住的激动,他轻轻拍了拍凌若云的后背,声音格外的慈祥:“云儿。”
“……嗯,”
凌若云从鼻腔低低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南宫千云——她的父亲。
凌若云对上南宫千云的目光,从里面看出心疼、惊喜、激动、庆幸,还有自责和懊悔……
各种复杂的情绪,揉杂在一起,饱含着无尽的关切以及久别重逢的庆幸,最终化成浓浓的父爱,撞入凌若云的眼中。
凌若云因为哭过,此刻眼睛有些红肿,眼尾也是湿红的。
一双暗红的眸子同样含了许多情绪,然而深沉内敛的,让人看不分明。
“父亲。”
她张了张嘴,轻轻唤出了声。
很轻,如羽毛似的,很快就在空中散尽了。
然而,却重若千斤,如一柄巨锤,狠狠的砸在了南宫千云的心上。
南宫千云心口狠狠一缩,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心脏,压抑的让他几乎窒息。
多久,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啊。
整整六年,这两个字时常被自己挂在嘴边,却永远也无法从她口中听到。
然而,时隔六年,再听到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女儿,受太多的苦,太多太多,无法让人数清。
看着眼前望向自己,面容清瘦,眉眼阴郁,眼里再无光亮的凌若云。
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痛,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是他无能,连保护自己女儿的能力都没有,白白让她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痛!
“云儿……”
南宫千云神情是无法言语的悲痛,他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是父亲没用,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父亲没用……”
他的脸色苍白,沧桑的眼中满是痛苦的悔恨,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凌若云,连向前的勇气都没有。
凌若云也看着他。
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悔恨万分,也痛苦万分。
方才好不容易已被压制住的情绪,在此刻又悄然爆发。
她感觉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眼眶也胀得发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南宫千云高大却又分外沧桑的身形,在她眼中由模糊变清晰,又由清晰变得模糊。
“是父亲无能……不配为父……”
男人的声音沙哑中略微哽咽,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在她耳边回旋,冲击着她最后的堤防。
轰——
强烈而又炙热的情绪再次爆发。
凌若云猛地伸手抱住了这个一直在不停的自责悔恨的男人。
“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最好的父亲,可是女儿我不配……”
她不配!
真的不配。
六年前,知道她痛恨上官如月,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得知上官如月在魔界的消息后,他瞒着众人,只身独闯魔界,谁知那本就是上官如月的圈套,就是为了引他过去。
被人救出来时,他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奄奄一息。
可是,在看到自己时,他却用尽最后一口气,笑着对自己说:“云儿……父亲也伤了她,等父亲好后,再把她抓过来,让你……亲自……”
话没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那次伤,一直修养了一个月,他才能勉强下床行走,也是半年后才彻底痊愈。
可是,在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段时间里,她却冷冷看着他,用恶狠狠的憎恨的语气对他说: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说要保护我?南宫千云,你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父亲,最无能的父亲!不对,我根本就没有父亲!”
当时,他悲伤沉痛的眼神,如今还历历在目,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浮现。
又后来,也是她毅然决然塑造魔身的那天,他再次强闯魔界,五脏六腑几乎被魔界之门的排斥力量震得粉碎,拖着残破的身子,倒在了她塑造魔身的无生池边,哀求着自己不要这么做,让她跟他回家,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那天,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力量,却也看到了一地的鲜血。
刺目的红,是悲哀,也是罪恶。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悲痛,但更多的是对他自己无尽的懊悔和自责。
还有什么事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误入歧途,化身成魔更痛苦更无奈的事呢?
那一次,他濒近死亡。
而她是怎么做的呢?
凌若云闭了闭眼,将脸深深地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往昔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那天,在他昏死的前一刻,她冷笑地看着他,用无不嘲讽的语气说:“看到了吗,你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无能!你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