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雪倾泄在白衣男子的脚下,漫天的剑光却悄无声息。
邾离就这样安静的盯着眼前这个宛若云中仙君的男子,右手却紧紧抓住节气匣的伞柄,指关节凸起处微微发白,握起的伞骨“吱嘎”作响。
白衣男子真身轻轻一拂袖,漫天风雪散开,又见他抬臂朝安宁屋顶上空一招,本来正在双手结着“五岳印”的身外身便顿时消失,再出现时早已显现在本体身后。一阵恍惚,两道白色身影重叠,光影交错之间,这道身外身已然融于本体。
白衣男子看起来仍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腰间小印无风而起,叮叮当当,一双眼眸留神处,片片如沐春风。
躲在邾离背后的酥酥看着这样一个如若仙人的男子突然出现,不禁扯了扯邾离的衣角,指了指前方,极为小声问道:“邾离小叔邾离小叔,他这身行头,脸上肯定用的是脂芳斋顶好的胭霜吧?不然咋个这么白呢!”
靠在一旁的安宁则是一直攥住那方二十四面骰,在听到酥酥的提问后,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句:“嘁,就是个白色的大扑棱蛾子!”
邾离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男子真身与身外身二气合一,待得白衣男子身形彻底稳住后。
故人相见,暂且不论敌友。
邾离也投以一笑。
“蓬莱白绝。”
“好久不见。”
然后节气匣伞面急剧一抖!
其中一道剑光猛然射向白衣男子—白绝的上身。
白绝似乎早有预见,一只雪白大袖如同层层波浪,翻腾而起挡在身前。
“豁拉”一下,翻腾大袖迅速破开一道大口,紧接着清脆的“当”一声!
只见雪白波浪叠叠褪去,露出枚高高举起的黝黑小印,印文边缘隐隐卷起一道小口。
白绝缓缓放下挡在身前的“镇山印”,肩膀逐渐垂下,双手便又覆盖在两只大袖之中。
邾离眉毛一挑。
“这些年没白活啊,蓬莱也算有一个岁数没活在狗身上的…”
白绝仍是不羞不恼,微笑致意道:“剑阁倒是不赖,个个岁数还活在了人身上。”
而下一刻,本来温和向邾离致意的白绝,蓦然一抖擞全身。
浑身上下的白衣顿时震起一层雾气。
接着白绝屈膝稳稳下蹲,肩头松垮的双臂骤然出力从袍中伸出,摆了一个古怪的拳架。
一身拳意充沛。
不远处望去,本来应该落在白绝身上的飘雪竟是还未飞到白衣之上,就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发出轻轻的“嗤嗤”声。
而原来飘飘若云中仙人的白绝,此刻竟然摆了一个凡俗武夫的拳架立势!
邾离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望着白绝做了个武夫出招手势,不由咧开嘴笑道:“哟,还想着凡俗市井上那套王八拳?”
“你以为…”
“能乱拳打死老师傅?!”
话音刚落,邾离紧紧抓住伞柄,“铿锵”一声,直挺挺地从身旁大伞中抽出一把长剑。
剑名“节气”!
说是把剑,剑身光溜溜的,宛如一道收束极致的瘦伞,只不过,空有伞柄伞棒,却无伞面伞骨。
白绝仍是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拳架姿势,待得看到邾离手上终于握了把剑,他会心一笑。
然后白绝浑身拳意一变,浑厚至极,双脚重重一踩!雪地下陷,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缝无限蔓延出去。
紧接着他手腕一拧,双拳同时递出!厚重拳意有如凿斧开山,直接碎开安宁小屋前的剑阵封禁!
一拳砸到邾离眼前!
安宁与酥酥忍不住一阵惊呼!
“好重的拳!”
邾离内心一阵苦涩,横剑在身前。
一拳已至!拳与剑身接触之时,拳意疯狂四散宣泄!
邾离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王八犊子!”
于是邾离用力向前一推,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滑出去,直到一剑插入雪地,尖锐的摩擦声刺入耳膜,邾离这才持剑停下。
反观对面的白绝被邾离一剑推开后,先是借力腾飞,一身白衣在空中有如绽放花朵般绚烂,接着稳稳落下!
不动如山。
一身拳意盎然,双臂伸出,还是之前那个古怪的拳架。
邾离稍稍眯起双眼,死死盯着十几丈远的白绝拳中。
白绝也似乎察觉到了邾离的视线,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右拳。
拳心上安稳袒露出那枚黑色“镇山”小印。
邾离脸色愈发阴沉,再也不复之前那般随意。
而白绝看到先前那那一拳只逼得邾离退后数十步,便又收拳至身前,缓缓抡起手腕,想要再来一次。
邾离看到白绝的动作后,早已忍不住骂骂咧咧。
于是。
果断弃剑而退!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哼哼!我就说吧,邾离这家伙肯定是修为散退!”
“你怎么不看看对面谁呢,邾离那个时代的圣山圣子!”
“这家伙已经快要赶上蓬莱山主了吧?!”
“可惜邾离啊…”
“杀人魔头!罪有应得…”
安宁只是用力抓着酥酥的手,沉默站在几近完全摧毁的屋檐之下。
表面上略微皱眉的神情显的安宁处变不惊,然而握住酥酥的颤抖左手,却还是暴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哥…邾离小叔他…”
酥酥带着点点颤抖的哭音向安宁问道,双目仍旧紧紧锁住面前的战局。
安宁右手用力搓着那方二十四面骰,无意去感受着粗糙硌手的纹络,掌心的粘稠手汗却是一点点的浸透着骰面。
“他能和大叔打架,不会输给这个扑棱蛾子的…”
场间邾离急剧后退,空留手中长剑插入雪中。
然而白绝一身拳意却死死锁住邾离气机。
只见白绝猛的用力一蹬!宛如离弦之箭,昂首冲向邾离。
眼看着一重重的拳意汹涌而至!
一道幽绿色剑光骤然现身,白绝神色剧变,浑身拳意立刻调转方向,双袖一甩,朝地面轰去。
拳气与地面相撞,激起一层层涟漪护在白绝身前,同时他于空中一跺脚。
白绝整个人便被拳气巨浪高高托起。
古怪拳架尚未松散,白绝本人有如那远古神祗,高高坐在巨大王座之上。
不喜不悲,双眸冰冷。
他就这样傲然冷漠地望着下方。
原本温文君子之态,早已不见。
而场间地上原本狼狈奔逃的邾离,此刻却是一脸坏笑,毫无畏惧的昂首望着白绝,身旁一道细小的绿色飞剑欢呼雀跃,本来直挺挺插在雪地的“节气”长剑也不知何时,稳稳停立在邾离右手一边。
形势转变之快。
周围众人已然鸦雀无声。
天上的,是“神祗”高高坐于“王座”之上,冷漠凝视;地下的,是一芥人影,身周环绕跳跃着一长一短,两抹剑器。
“噫?你这身外身,来头不小啊,蓬莱砸了不少力气吧…”
“你这本命飞剑也藏的够深,两把大成主剑?”
自古剑阁剑修之纯正专一,认为练剑者,当一心为剑,剑为一心。
所以少有两把本命飞剑,一者认为,两把本命剑即为两种剑道,会导致剑意不够纯粹,以乱剑心,二者,自然是没那天资御行两把本命飞剑。
所以实际上,剑修都只有一把本命飞剑。而那种天姿绝艳之辈,有多把本命飞剑,就意味着要比他人所耗多倍的修行时长,同时,在心力淬炼上,也比一般人要难上数倍。
因此,纵使有那种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剑修,也罕有能够接住这碗饭的天才,更不用说还要吃下整碗饭。
邾离的两把大成本命剑,就意味着他在剑修的一开始,就没有像一般的天才那样选择放弃修行两把本命剑,走向修行一主一辅的“伪”双本命剑剑修之路。
他是真正拥有两把本命剑的绝世天才!也是有着两种截然不同剑道的天才!更是剑意依旧纯粹,剑气依旧锋芒的天才!
而另一边的蓬莱白绝。
那道空中性情大变的身外身,更是远古一位陨落的十二境隐境巅峰的大能皮囊!
本来成就一道身外身的条件就极其严苛,需要一道完整的十二境皮囊,同时还要契合自身大道。
就算条件符合,能否成功融合身外身的几率依旧很低,而在刚开始融合身外身之后,在一段时间内,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去无时无刻承受外来皮囊的“大道反噬”。
中间种种步骤,但凡出现了丝毫差错,结果就是十二境皮囊与所契合天才的双双陨落。
所以白绝的这道身外身,其中不仅有白绝自己的天姿与心血努力,并且还包含着大半座蓬莱圣山的资源投入!
邾离望着白绝高高在上的模样,嘴角一撇,然后单脚一踢右手边的“节气”长剑。
那把长剑便极其通人性的飞掠出去,径直朝空中端坐的白绝刺去。
与此同时,早就在一旁欢呼雀跃的幽绿色小剑,也十分配合的冲向上空,一路上有如蜻蜓点水,四处游曳,与其说是行剑不稳,倒不如说是神出鬼没。
天上的白绝此刻已然托负于身外身掌控本尊,只见他的面部表情依旧古井不波,冷漠挥手,身下拳气巨浪便重重叠叠拍向驶来的两把飞剑。
节气长剑首先直笔直刺穿拳气屏障,幽绿色飞剑如影随形!
眼看着就要刺到白绝!
白绝他一个起身,先是双手结印!
于是整座渭城上空那道隐而不现的“山水卷”轰隆运转,恰似天雷滚滚。
起先笼罩在安宁小屋的“镇山”印文已然移到了白绝头顶。
原本极快的两把飞剑顿时一阵凝滞,然后白绝撒手复又握拳,镇山印被紧紧攥在手中,浑厚拳意突变凌厉!就这样震开了邾离的两把本命飞剑!
不过就在白绝施展手印的那一瞬间,邾离已经早早腾空而上,借由之前破开的拳意屏障缺口,来到了与白绝齐高的上空。
此刻眼看着两把飞剑同时被白绝弹开,邾离强忍本命牵连的剧痛,大吼一声!
一脚踏上飞来的节气长剑,右手接住幽绿色小剑,整个人宛如出水鲤鱼,高高蹦起!甚至比白绝还要高上许多!
白绝好像提前预料到邾离的下一步出手,本来冷漠的双眸透出股异样的色彩!然后决绝收拳!横臂挡在身前!
抓住镇山印的那只拳头略微鼓鼓,宛如一道袖珍的山岳!
不过邾离手持着幽绿色小剑高高跃起之后,整个人笔直下落!
空中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白绝的拳意快速灌入邾离的咽喉!邾离瞬间感觉到阵阵干涩与刺痛,同时还伴随着胸口处巨难过的撕裂感!
眼望着落下的邾离会手持幽绿色小剑直直刺向白绝格挡的手臂!
顿时又发生了处周围众人没想到的一个“变故”!
只见邾离却突然收起幽绿色飞剑,单手松开!作掌刀状,一“刀”砍向白绝握紧的拳头!
邾离一掌与白绝那座“山岳”小拳直直相撞!
猛然溅射出一团极其绚烂的光亮!
拳掌相交!竟然打出了金石碰撞的铿锵之感!
邾离与白绝在那一瞬间同时被气浪弹开!
飒飒从云端坠落。
“蓬”的一声!
同时落地!
邾离的一只手已然颓废,血色模糊,隐隐可见白骨,两道本命飞剑颓然坠落,已经伤到剑道根本。
而另一边的白绝也是身形模糊,好不容易契合的身外身竟是有反噬之意!
更惨的是,白绝摊开手掌,手中握住的那方镇山印,那枚属于三大圣山之一的蓬莱圣山的传宗仙兵。
硬生生被邾离用掌刀削去一半!
镇山印被毁去一半,纵使头顶“山水卷”的镇山印文尚在,却早已不复当初那山岳矗立于画卷之上的不俗气象。
“你…咳,早就…想到用手去劈?”
“咳咳…他…娘的像王八壳那么硬!用剑…咳咳,碰坏了我的宝贝本命飞剑怎么办!”
“你…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想学啊?求我啊!”
“谁教你的…”
“亏我还说你岁数没活到狗身上,那一掌那么凌厉的刀意…”
“梅?”
“就他啦!”
曾经一身刀意问天下。
梅园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