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场上大部分人大约都在这么想。
喜欢背地里议论各府的是非是一回事,被是非中的主角抓到听墙角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钟府家大业大,这位钟三小姐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三拨人遥遥相对,后边赶上来的钟大奶奶几步上前来,正要询问。却刚好顺着沈黎几人的方向看到了院子中央,白着脸的珍二奶奶、三小姐、四小姐;再顺着那边突兀立在篱笆前的丫鬟,又看到了站立不安的四位女眷夫人。
她虽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何事,但不过一瞬就已经判断出眼下的情势,必定与府中几位女眷有关,事情可能还十分糟糕。
钟大奶奶一时也顾不得去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是飞快的推了推秋三奶奶,“三弟妹还不领着少夫人和胡夫人去换衣服,再耽搁下去,待会正席都要开始了。”
秋三奶奶瞬间醒过神来,忙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沈黎福了福。带着点歉意又带着点恳求道:“少夫人,我带您往另一处院子去换衣裳吧。这里人多,恐怕唐突了夫人的清净。”
沈黎本就没打算再给院子中的人,多添一份难堪。因此眼神都没往那边瞟一眼,转过身就打算和黎玥一起随着秋三奶奶离开。
秋三奶奶松口气,跟钟大奶奶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扶着胡夫人:“胡夫人,也要累您再多走一趟了。”
“无妨无妨。”胡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正好走走,待会好空出肚子多吃点府上的美味佳肴。”
钟大奶奶见秋三奶奶这边没有问题了,总算心下松了些许。她理了理衣裳,打算再去领走那边四位还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夫人们。
“等等,那边的可是洛阳县主?”高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院子中的钟琪,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猛地站起身来,咬牙看向了沈黎这边。
其他人不约而同的一愣,都不知道这位钟三小姐想要干什么。
钟大奶奶朝珍二奶奶焦急地远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早就清楚这位三妹妹的性格,知道要是由着她说下去,今日说不定就会弄出个无法收场的局面。
本就是深受公公婆婆喜欢的长房幺女,又得几位兄长全心全意的爱护。要是在她们两个亲嫂子眼皮底下,出了遭人耻笑的差错。不说重了,长辈和夫君那边几顿训斥肯定是少不了的。
珍二奶奶靠近钟琪,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压着声音劝道:“三妹妹,咱们先别说了。这里人多,有什么事情咱们过后再谈。”
钟琪白着一张脸,挣脱了珍二奶奶的手。朝着沈黎这边高声道:“县主不敢进来吗?我们钟府虽然比不上镇南王府势高权重,但梅园却是南域第一园,难道也入不了县主的眼吗。”
沈黎心下叹气,或许是自己也曾有过几番凄苦的心境。如今对这位钟三小姐的失态,倒能勉力多包容一层。
钟家人不上台面的算计,固然让她生气。然而眼下这位钟三小姐,却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世家贵女并不一样。
她拍了拍一旁黎玥伸过来的手,对着她轻轻笑了笑。随即她的目光,在面容晦涩不明的胡夫人身上一掠而过,也朝着对方笑了笑。
院子里的花草伺候的很茂盛,比起梧桐院,这里的品种要更繁杂稀罕一些。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院中茕茕孑立、面目苍白的美人来的让人惊叹。
世上的美人,沈黎见得多了。能让她看进眼里的,却没有几个。
钟琪的美约莫是能与沈大小姐平分小半秋色的,但与沈大小姐倾国倾城的柔弱美不同的是,钟琪的美犹如月射寒江、霞映澄塘,一眼就给人很深刻的侵略感。
这样的美人竟然是顾韫差点要议亲的女子,沈黎神色有瞬间的黯然,她在心下暗付道:“若不是这横插一刀的圣旨,以钟小姐这等的姿色与云哥结为连理,大约也是一桩美好的姻缘。”
沈黎怔怔的望着对方,心中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似乎此情此景此人曾在之前的某个地方,一模一样的见过。
论理,她与钟琪该是对立的关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见到钟琪的相貌到这会,心里除了一股奇怪的、克制不住的亲近熟悉感,其他的什么情绪都没出现。
沈黎有些茫然,又有些惊诧。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好几次她对上顾韫时也曾出现过此类奇怪的情况。
黎玥在一旁瞧着她神色几变,不由有些担忧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挨着她低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这边让几位少奶奶去处理。”
沈黎还未待答言,钟琪却又逼声问道:“县主何故不言,是心中看我不起,觉得我是个笑话吗?”
“三妹妹!”两声一高一低的断喝,从钟琪的两位嫂子口中同声而出。
钟大奶奶急行几步,以手压着钟琪的肩膀,“够了,到此为止。你赶紧回房去休息,这里自有我和你二嫂处理。”她说着又朝一边低垂着脸的钟瑜道:“二妹妹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扶三妹妹一起回去。”
钟瑜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嫉恨,面上却越发恭顺。她拉了拉钟琪的袖子,“三妹妹,我们回去吧。你要是想出来玩,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
“我不回去!”钟琪猛地甩开了她们的辖制,眼睛里面的光芒灼烈的让人不敢直视。
“从小到大,你们都哄着我,捧着我,不停地说我会嫁给镇南王府大公子顾韫。天上地下独此一人,钟家再不能为我选出第二个这样杰出又适合我的夫君……”
钟琪的一张俏脸早已被眼泪铺满,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苦涩。“洛阳县主,你肯定想象不到这样的生活吧吧。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不断的重复告诉你:你将要、必须、只能嫁给一个人。我用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件事,临到头却又突然告诉我,公子另有她娶,让我另择良人。”她惨笑一声,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而我不能哭、不能闹,甚至连多问几个为什么都不能,否则就是不懂事、不知道体贴长辈们的为难。”
在场的人默然无言,沈黎的眼睛却泛起了一丝奇异的光芒,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开头没问我要不要,结束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开头没问我要不要,结束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多少女子兼是如此过完一生。
也许钟家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顾韫这样的男子,确实少见。钟府这么多女孩儿,钟家的长辈们却独独选中了钟琪,未尝对她不是一种厚爱。
但一旦十几年的盼望,陡然落空得失所望。所承受的负面影响,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来说,自然也是沉重的。
沈黎尚且有一番感想,更莫说在场的其他人。大家虽觉得往日钟家的姑娘过于跋扈。但这会听了钟琪一番话,也不由都有些伤感。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沈黎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钟大奶奶。“那边几位夫人,想必有些迷失方向,不如大奶奶和三奶奶先遣人送她们回花台那边?”
顿了顿,她又客气的朝着秋三奶奶笑了笑。“咱们久离席位,三奶奶还是先陪着胡夫人将衣服换了。咱们这一去不回的,若不先回去一个,荀夫人那边还不当以为出了什么事。”
秋三奶奶跟她对视一眼,又迟疑着看了看黎玥。随即定下心来朝着沈黎认真福了福。“这里就有劳少夫人了,胡夫人我先带您去那边的客房换衣服。”
胡夫人有些不安的张了张嘴,随即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秋三奶奶走了。
钟大奶奶瞧了眼仍是神情倔强的钟琪,恨得跺了跺脚,转身从莲花门那边领着四位夫人离开了。
珍二奶奶拉了把默默立在一旁的钟瑜,也朝着沈黎福了福。“少夫人在此稍坐歇息,我送了二妹妹就马上亲自来领您回去。”
“好,多谢二奶奶。”沈黎欠了欠身,点头应了。
场中一时只剩下沈黎、黎玥、钟琪以及几人随侍的丫鬟,沈黎又朝徐姑姑吩咐道:“麻烦姑姑去给青杏领下路。”
徐姑姑心中对着沈黎无限惊诧,没想明白对方为何要管这一桩费力不讨好的事。
前头的局粗糙又简单,她跟沈黎一样早早就看了出来。只不过没有想到戏中戏里竟然还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套局中局。
她既看不起眼皮子浅、手段又低劣的胡夫人,又有些喟叹大家族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从古至今从北到南,总是没什么新花样。
不过尽管她此刻还没看明白沈黎的意思,却并不妨碍她体察上意、做好主子交代的事情。她躬了躬身,转身带着一个小丫鬟去了。
黎玥踟蹰了下,在沈黎耳边问道:“我是不是也要避下嫌?”
沈黎摇摇头,像似对着她又似对着钟琪无奈的道:“我想这会钟小姐,应该不希望与我独处才对。姐姐为人爽朗豁达,不是需要避讳的人。”她说着又朝还在努力瞪视着她的钟琪,柔声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钟小姐。”
钟琪面色冷寒,语气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茫然。“跟我谈什么?谈顾韫的举世无双,还是谈你也是被逼无奈?”
沈黎好脾气的笑笑,“前者不必我赘述,想必钟小姐比我更懂;后者虽说实话有些气人,但钟小姐确实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被逼着应下这桩婚事的。”
大约没料到沈黎居然这么直接,钟琪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但随即又板上了一张脸,光洁的下巴微抬:“这样的风凉话,县主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难怪黎玥要说她没有心机,特地在自己面前提那一句。这样耿直又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道钟家是怎么教养的。按理来说,如果是打算备嫁镇南王府,就绝不该养成这样纯粹简单的性子才对。难道就因为镇南王府那些奇奇怪怪的条列,所以干脆往率真了养?
“我们素未谋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又何必以话来蒙你。只是大家同为女子,又都各有各的一份苦楚,所以才愿意与你多聊几句。你要是再这样凶巴巴的,我可就真不跟你讲话了。”
见对方既要端着,还要使性子,沈黎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些。她是因着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想拉她一把,但并不代表她自己就得为此受气。
钟琪被堵的面色一哽,不由就有些讪讪。
沈黎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对方,又轻声对钟琪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给三小姐打盆水净下脸,这季节一脸泪风吹多了仔细伤着脸。”
那个被喊到的小丫鬟,犹豫着看了下钟琪,见小姐没有其他表示,只得躬身应了。
“我不知道钟家的其他人,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我无妨再说给你听听。我的长姐沈薇,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传闻我母亲怀她时梦见明月飞入腹中,出生之日室内红光围绕、香风阵阵,路过的静福寺大师言她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绝不可妄以许人。”
“就是那位‘恨我不為男,以救百姓之苦’的沈大小姐?”钟琪冷嗤一声,问道。
沈黎嘴角弯了弯,点点头。“我的母亲因此被加封超出父亲官职的诰命,我的姐姐也被册封为了宣容县主,沈氏一门由此更上了一个台阶。而我,据说我母亲从怀我那日便开始日日害喜,临产时又折腾了三天两夜。接生的婆子都说,要是再晚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就只能去小保大。”
“啊!”
钟琪不敢置信的惊呼了一声,在对上沈黎含笑的眼睛后,瞬间眼神游移开来,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花架。
“母亲产后本来强健的身体,因此变得不好。我又开智晚,处处都体会不到长辈的上意。一来二去,与母亲落了个两看相厌的境况。最后我被送去云州老家,由族里的老人抚养。当然往后的因缘际会就不必说了,那又是另外一个很长的故事。总之我说这些是想让钟小姐明白,这世上的事甜苦相倚。你的痛苦只是在你看来很严重,但只要出了这个府门其实就算不得什么了。为情爱所弃,总好过为亲人所弃。更何况……”沈黎微微一顿,面上带上了些促狭的笑容。“更何况之前沈小姐说到底也只是被胁迫的单相思罢了。”
钟琪瞪大眼,看敌人一样的瞪着沈黎。她的眼睛极大,也很美。
沈黎倒不觉的这样是被冒犯,毕竟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很美的。
“你不怨恨她们吗?”忍了半天,钟琪终于冷冷的道。
“小时候怨恨过,后来也就看开了。”沈黎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淡淡的道。
黎玥在一旁红着眼睛,伸出手覆在了沈黎的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带着安抚和宽慰。
“那后来呢?都不管你的死活了,又哪来的脸把你找回去,替了这桩婚事。”
“我若说没有生气你们肯定不信,但其实也没生多久的气,更多的是一种无奈。自古以来的道德伦理太重了,我背不起来,也不希望真正对我好的人去背着,所以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了。”
她说完含笑着站起身来,“眼下钟府阖府上下都对你满怀歉意,任取所需。这固然是对你的愧疚,但也是对你的钟爱。你若不想再遭遇更大的不幸,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最好见好就收。或可趁此谋求另外一条适合你的路,女孩子自由自在得偿所愿的少。趁着还能予取予求的时候,三小姐早作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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