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死了, 宫里最伤心的人当是才六岁的小皇帝赵琰。
老皇帝有九个公主女儿,女儿在他眼里不值钱,公主的生母得宠, 公主还能沾母亲的光在老皇帝面前撒娇讨点赏赐, 生母若是无宠,公主的日子也不好熬, 就像苏美人生子之前,她自己处境凄凉,九公主也是个小可怜。
赵琰带把儿,一出生就得到了老皇[醋~溜~儿~文~学~首~发]帝掏心窝子般的宠爱, 九个公主姐姐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小不点, 可以说,赵琰指挥老皇帝往东, 老皇帝就不敢往西, 赵琰但凡掉个金豆子,老皇帝就恨不得把伺候不好的宫人都砍头。
对赵琰来说, 老皇帝是世上最好的爹, 这么疼他的爹死了, 赵琰能不哭?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 醒了想起皇帝爹没了, 赵琰就继续哭。
谁哄都不听, 只有舒宁这个亲姐姐来哄, 赵琰才会消停一会儿。
这几日舒宁就一心伺候这个小祖宗了, 小皇帝的身份不算什么,但小皇帝还是她的任务对象, 小皇帝有个好歹,她前面三个世界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可不就是小祖宗。
赵琰已经完全被老皇帝宠大了脾气,再加上他年龄小,对待身边的宫人就像对待猪马牛羊,丝毫都不会考虑到宫人们的感受,有点像现代社会里被家长溺爱出来的熊孩子。对九公主这个姐姐,赵琰会亲近,知道亲姐姐与其他公主不一样,但他主动给予姐姐可以,姐姐若抢了他什么东西或是管教他,赵琰就会耍皇帝威风。
原著里的九公主是半路得宠,自卑怯弱的性格已经养成了,她可不敢得罪小皇帝,在小皇帝那里是逆来顺受。老皇帝对九公主也没有多少关心,奸臣谢澹为了利用她而演出来的虚情假意,可以说是九公主在宫里得到的唯一温暖。
九公主事事依着小皇帝,舒宁可不打算继续惯着他。
她的任务是让小皇帝坐稳皇位,想达到这个目标,姐弟俩得一起使劲儿,否则她在前面辛辛苦苦地铺路,小皇帝在后面玩挖掘机铲来铲去,岂不变成了白忙活?
“我要父皇,我不管,我要父皇!”
半夜睡醒一觉,小皇帝又开始闹了。
舒宁才在偏殿打个盹儿,小皇帝身边的盛公公就派小太监来请她过去坐镇。
舒宁压下心头的烦躁,一身孝衣来了主殿。
小皇帝穿着中衣坐在相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龙榻上,眼里挂着两泡热泪,是真的想老皇帝。
舒宁想了想,命这边的宫人伺候小皇帝穿衣。
“这么晚了,公主要带皇上去哪儿?”盛公公弯着腰,疑惑地问。
舒宁知道,盛公公、乳母李嬷嬷,以及小皇帝身边的大小太监宫女们,几乎都是谢澹的人。
“去给先帝磕头。”舒宁淡淡地道。
盛公公不禁瞄了眼这位九公主。
说来奇怪,九公主他也是常见的,怯怯懦懦的一个小美人,在小皇帝面前逆来顺受,到了太傅面前,会害羞会仰慕,却也不敢过于表露感情,除非太傅与她说话,九公主便只会巴巴地仰望太傅,就像一个泥捏的公主,旁人把她摆在哪里,她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哪里。
但自从先帝过世,九公主就好像变了。
脸还是那张脸,白白嫩嫩巴掌大小,清澈水润的杏眸,樱红娇艳的小嘴儿,就像最上等的瓷娃娃,瞧着就惹人怜惜。可九公主敢说话了,敢训斥小皇帝了,毕竟是亲姐姐,又没了先帝撑腰,九公主一发威,小皇帝还真会听。
公主们都没有实权,只是身份摆在那里,特别是这位九公主,小皇帝的胞姐,太傅未过门的正妻,九公主下令,盛公公不敢不从。然而跟着九公主、小皇帝前往先帝停灵的太和殿之前,盛公公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快速耳语了一番。
先帝驾崩,留有遗诏,命太傅谢澹摄政监国,如遇政事繁忙或必要时刻,太傅可下榻外宫的清平殿,免去来往皇城的奔波。
先帝初丧,太傅谢澹一边代理朝政一边主持丧事,最近都歇在清平殿。
小太监见到谢澹时,舒宁已经牵着小皇帝的手,来到了太和殿。
后妃公主命妇们白日跪灵,晚上这边只有侍卫守着,见到小皇帝与九公主,侍卫恭敬地行礼,什么都没问,推开殿门,让开了地方。
“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盛公公、田公公,你们进来。”舒宁低声吩咐道,说完径直牵着小皇帝跨了进去。
盛公公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田公公则是九公主身边的,虽然两人都效忠谢澹。
两人互视一眼,默默地跟了进来。
“关门。”舒宁头也不回地道。
田公公转身去关门了。
红色的殿门一关,殿内显得更加死寂,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摆在中间的奢华无比的金丝楠木帝王棺椁之上。小皇帝跑过去,靠着棺椁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块儿掉,要父皇回来陪他。舒宁默默看了一会儿,低声吩咐盛公公、田公公开棺。
盛公公、田公公一听,扑通都跪了下去,连称不敢对先帝不敬。
舒宁平静地道:“皇上思念先帝,夜夜啼哭,我让他再见先帝一面,以全孝心,先帝在天有灵,定不会怪罪我们。”
那可是死了七八日的人,不定变成什么样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公主居然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话,盛公公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九公主,该不会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性情大变了吧?
但盛公公不敢听九公主的,他看一眼先帝没关系,小皇帝那么小,真吓出个好歹来,罪过谁担?
盛公公不敢,田公公也不敢。
舒宁皱眉道:“非要我惊动外面的侍卫吗?”
盛公公磕头道:“公主恕罪,只是擅自开棺惊扰先帝乃死罪,恕微臣实难从命。”
舒宁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想见父皇,明白是这两个公公不听话,登时就瞪起了眼睛:“你们开不开?不开我叫侍卫拉你们去砍头!”
盛公公、田公公仍是不从。
僵持的时候,外面侍卫通传,太傅大人到。
稍顷,大殿的门从外侧被人推开,舒宁偏头,看到谢澹一身黑袍,官帽腰间挂孝,神色凝重地站在门槛之外,正值初冬,寒气凛冽,他身披月华,更显清冷。躬身朝舒宁、小皇帝行礼后,谢澹跨了进来,不紧不慢地关上门,再走到四人面前,朝小皇帝拱手道:“皇上,不知他们二人犯了何错?”
小皇帝怒道:“我要见父皇,让他们开棺他们不开!”
谢澹皱眉,朝未婚妻九公主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帮忙劝劝。
让谢澹意外的是,平时唯他马首是瞻的九公主,此刻却神色冷淡,直视他道:“皇上思念先帝,夜夜啼哭,所以我要安排他再见先帝一面,止了相思,他必不会再哭。太傅若赞成我的办法,还请帮忙使唤一下这两位公公,他们欺我们姐弟年幼,先帝尸骨未寒,竟连皇帝的话都不听了。”
此言一出,谢澹眉峰皱得更深,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
盛公公、田公公止不住地发抖。
“还不快去?”谢澹冷声训斥道。
盛公公、田公公半个字都不敢违抗,爬起来就去开棺了。
小皇帝面露得意。
舒宁抿了下嘴唇。
谢澹看在眼里,靠近她一些,低声赔罪道:“先帝新丧,这几日宫里人心惶惶,规矩上难免有所怠慢,请公主息怒,等臣忙完这一阵,定会彻底整治宫中上下,似今晚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舒宁神色稍缓,垂眸对他道:“那就有劳太傅了,皇上年幼,我一个闺中女子,只能勉强照顾皇上起居,朝政的事一概不懂,只能倚仗太傅辅佐皇上。”
谢澹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公主客气了,承蒙先帝青睐赐婚公主与臣,照顾公主与皇上乃臣分内之事。”
舒宁点点头,听到棺盖移动声,舒宁看看身边的小皇帝,再朝谢澹使个眼色。
这个眼色,倒是有点把谢澹当自己人的意思了,使唤地自然无比。
谢澹却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小未婚妻指使,视线在那张熟悉却又多了几分新鲜感的娇嫩脸庞上停留了片刻,谢澹走过来,弯着腰对小皇帝道:“臣抱皇上去见先帝,如何?”
小皇帝跟谢澹很熟了,点点头,张开手。
谢澹就抱起了小皇帝,朝先帝的棺椁走去。
小皇帝又想爹了,开始抽搭,到了棺椁前,他双眼含泪往里看去,只看一眼,泪没了,抽搭也停了。
谢澹及时地抱着小皇帝退回原来的位置。
小皇帝的脸刷白刷白的,眼中有惊恐,也有一丝无法理解。
再熊的孩子,这时候都有点可怜。
舒宁从谢澹怀里接过小皇帝,脸不再冷漠,声音也温柔下来,一边摸着小皇帝的头一边轻声解释道:“人死不能复生,就像夏天的树叶到了秋天会变黄枯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变回来。但树根还在,春天一到,落叶的地方会长出新芽,这晋朝的江山就是父皇留给咱们的根,你就是新长出来的芽,琰哥儿乖乖听话,别再想父皇了,努力长大,努力学会当一个好皇帝,保护姐姐还有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好吗?”
轻柔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在小皇帝赵琰的耳边响起,也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小皇帝趴在姐姐温暖的肩膀上,懵懂地点点头。
谢澹看眼相依为命的姐弟,垂下眼帘,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把玩着什么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