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持盈没有算到崔绎命中注定的流放竟会比当初提早了半年,而且流放他的人并非崔颉,而是他的亲生父亲,建元帝。
事情发生不到一天,真相如何尚且来不及查证,贬谪的圣旨就下到了武王府,明眼的人一瞧便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打压,目的,自然是掌握在崔绎手中、那京城过半的兵权。
持盈和百里赞猜了那么多可能,唯独没有料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建元帝,虽然崔颉一定也出了不少力,但没有当朝天子的首肯,断不会这么草率地拍案定论。
武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当中,丫鬟小厮、饭婆门丁一个个抽抽搭搭地,收拾完主子的行李又收拾自己的行李,武王府家大业大,上上下下两百来口人,能跟着一起去甘州的,除了百里赞、谢永两名客卿外,只有持盈带来的一个陪嫁丫鬟小秋,和御赐的嬷嬷弄月,就连奶娘也只能路上再找。
“夫人!”曹迁从门外跑进来,看到收拾整理好的三车行李,心头一酸,忍忿道,“王爷着末将回来传话给夫人,花无百日红,且任那狼子野心之辈嚣张,他日总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持盈听到这话眼圈一红,禁不住要流下泪来:“王爷现在何处?”
曹迁低声答道:“王爷在太庙里跪着,皇上罚的,要跪五个时辰,一会儿光禄寺会来人查抄府中库存的钱粮,戴将军已同自家女婿打过招呼,不会查的太严,夫人赶紧叫人多收拾些金银装车,此去千里路,路上吃穿用度不说,将来王爷若想东山再起,也需要些家底才行。”
持盈忍着泪意点点头,转头吩咐人去打开库房,将金银粮布再装数车。
不多时光禄寺的人果然来了,一个宽脸大肚的走在前,门外十几辆马车,堆满了麻袋和草绳,持盈不由冷笑起来——有内奸就是好,连武王府有多少家底都摸得一清二楚。
宽脸男摸着一瞥八字胡,趾高气昂道:“统统给我装车!”
手下人喝应,如暴徒劫匪一般一拥而入,不多时就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家具摆设,古董字画一应打包扛出来,一辆辆满载的车离去又空空而归,上千袋面粉、大米,腌肉腊肠,就连弄月之前给持盈腌的半罐梅子没吃完,也被这群贪婪的家伙搬上了马车。
百里赞悄悄说:“过完正月以来,武王府大半年的收益就这么充公,太子这回可真是捡了大便宜。”持盈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恨不能说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进进出出,不多时就将武王府里里外外搬得比蝗虫过境后的稻田还干净。
一名小吏上前报告:“回大人,都搬干净了。”
宽脸男嗯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瞅了瞅持盈,道:“武王妃?这府中的东西是不是少了点,武王殿下每回打了胜仗,皇上可是奖赏了不少的好东西,这就搬完了?”
持盈强忍怒气,尽量柔顺地回答:“大人也瞧见了,这屋里屋外除了几片落叶,真不剩什么了,皇上的赏赐虽多,府里也有几百口人要养不是?”
一旁的一名年轻主簿也帮腔道:“是啊大人,都检查过了,确实没有了。”
宽脸男哼哼一笑,似乎仍没有罢休的意思,这时后院里跑来一名小吏,大声禀报:“报告大人,后门外还有数辆满载的马车!”
持盈等人齐齐色变,宽脸男一抖袖子:“带路!”就大步穿过堂屋朝后院走去。
小秋惶然道:“刚才曹将军不是说不会严查吗?怎么……”弄月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快跟上。”
一行人紧追着宽脸男到了后院外,武王府北上的车队正在等候,宽脸男一看那几大车的粮草就怒了,大喝道:“怎么回事!圣上有旨,查抄武王内所有家产,尔等竟敢私藏钱粮企图瞒天过海!摆明了是抗旨,是藐视皇上!”
说着手一挥就要让手下人把这几车也拉走。
“不要啊!”小秋连忙冲到车队前张开双臂阻拦,同时央求,“大人开恩啊!王爷和夫人一路北上总不能不吃不喝,求大人网开一面,给我们留点吧!”
宽脸男怒道:“留什么留!圣旨就是圣旨,本官网开一面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本官?”
持盈也忙到车边来,取出一盒五十两的银锭子,赔笑递给宽脸男:“大人仁慈,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查抄一空,我们只是带了些贴身衣服,再没别的了,大人放我们一马,日后有机会,我们定会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之前那名主簿也说:“是啊大人,该抄的都已经抄了,想来也不差这一点零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王爷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说不定哪天又翻了身,那到时候……”
宽脸男哼地一声,接过那盒银子,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好吧,本官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准你们走六辆马车,必须留下两辆。”
八辆马车还要扣下四分之一,这肥头大耳的家伙铁定是要中饱私囊,持盈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知大人贵姓?”
宽脸男捋着八字胡乜眼看她:“本官乃是堂堂光禄寺丞,姓陆,名孝和,你最好记住了。”
持盈陪笑道:“是是,一定记得大人的恩典。”心里却在想:等将来老娘重回紫章城,不把你全家抄干净,我就不姓长孙!
好容易把光禄寺的人送走,持盈等五人在偌大的武王府后门外守着可怜的六辆马车,不约而同地心头涌起酸涩之意,谢永叹道:“夫人有何打算?”
持盈从弄月怀里接过女儿,低声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了,”看看马车和雇来的车夫,又叹了口气,“这么点粮食,也就只够吃到甘州。”
谢永试探地问:“不如借道宣州?家父若仍愿意站在王爷这边,定会伸出援手。”
他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四人同时感到了惊讶。
崔绎那么明白地拒绝了谢家的联姻,连建元帝也一口否了婚约,谢家怎么可能还愿意支持他们?除非……
除非崔绎改变主意,娶谢玉婵为妻。
持盈轻轻拍着襁褓,眼神黯淡:“先出城去吧,等王爷回来了,再作打算。”
除了六辆运东西的马车外,管家王伯还为他们准备了两辆马车,都是王府里准备给王妃、侧妃入宫乘坐的,百里赞和谢永两个客卿乘一辆,持盈三人带着孩子乘另一辆。反正留下也是要被没收,不如风风光光地出去,将来说不得还能卖几个钱。
本以为光禄寺的查抄已经够丧心病狂,谁知到了城门口,竟又被拦了下来,而且带人拦车的,竟是长孙泰。
持盈撩开帘子一看是爹,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下车去行礼:“爹。”
长孙泰也是愁眉不展,痛心疾首地问道:“盈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那是你亲妹妹啊,你怎么能忍心……对她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持盈刚要辩解几句,长孙泰已经大手一挥,完全不想听:“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爹知道你一定是在记恨爹当初要你拿掉孩子的话,你说你坚持把她生下来,有什么用?一个女儿,有什么用?”
“爹!”持盈出离地愤怒了,“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人,不该生下来了吗?”
长孙泰指着车厢门口,弄月抱着的小崔娴:“你为了她和你的爹娘争执,和你的亲妹妹为敌,她给你带来了什么?皇上会因为你生的是个女儿,就让你做武王妃吗?”
持盈顿时如遭重锤击胸,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旁另一辆马车里的百里赞探出头来,峻声道:“长孙大人,难道就因为夫人没能当上太子妃,就连身为您的女儿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长孙泰不认得他,自然也不好骂他,眼看女儿气得两眼通红,牙关紧咬,知道不可再说下去,于是开始公事公办:“皇上有旨,武王府出城马车不得超过三辆。”
三辆!这回就连谢永也忍不住探头出来了,三辆马车的限额,客卿坐一辆,夫人主仆坐一辆,剩下的就只能带一车东西走?开什么玩笑!
“长孙大人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吗?”持盈抹了一把将要流出来的泪,语气生硬地问。
“皇命在身,不得不绝。”长孙泰板着脸不去看她。
持盈心都凉透了,点着头后退:“好,我懂了。小秋,弄月,下车走路,先生和谢公子,委屈二位只能骑马了。”
百里赞二话没说,抱着小桃酥就下车了,谢永长叹一声,摇着头跟着下来,小秋不安地扯了扯持盈的袖子:“夫人,那你……”“我也走路。”持盈决绝地说完,最后看了一眼生养自己十五年的亲爹,然后转身从硕果仅存的六辆马车中又点了三辆,侍卫放行,车夫将马解下来,配上鞍和辔头交给百里赞与谢永,二人各牵一匹,默默走出城门。
“此一别后,世上再无长孙持盈,父亲大人珍重,后会无期。”持盈领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跟在了队伍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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