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宁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 屏幕上,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正手拉着手, 挨家挨户地去寻找制作晚餐的食材。
她明明坐在敞亮的播放室里，然而这瞬间却像是躲进了无人的街角，像只受伤的小野猫,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忧郁气息。
秦雪宁抿了抿唇, 很想让节目跳过这一段。
她其实知道, 小丫头与她不一样，她属于充满阳光和绚烂色彩的世界，她也不愿见她孤零零的,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她需要朋友，需要与人交往, 她适合活在人群里, 而不像她，只想离社会、离所有人远远的，将所有的风雨，连着阳光一并关在门外。
可是此刻, 看着她对别人笑，看着她与其他的小孩亲近，她却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有些……不开心。
她这是怎么了？小丫头能交到新朋友, 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为什么会觉得很难受？这种感觉, 就像前世, 她的姑姑有了自己的小孩后，便将她忘在了脑后，任她被人欺负时是一样的……
秦雪宁咬了咬唇，沉默地盯着屏幕。
节目还在继续着，吃完晚饭之后，各位爸爸就带着孩子回了临时的住处，洗澡换衣服，一番温馨的互动之后，爸爸们便哄了各自的宝宝睡觉了。
只见电视屏幕上，黑漆漆的房间里，向南和小晴暖父女俩还没有睡，靠在一起说着夜话。
“宝贝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跟爸爸在一起，特别开心！”
“哈哈，那下次还想来吗？”
“想！”
下一次吗？秦雪宁心中一动。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只听小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要是雪宁姐姐能来就好了……”
向南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拍着女儿的肩膀，让她赶紧睡。
电视的画面很黑，仿佛静止了几秒，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道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响了起来：“爸爸，我好想雪宁姐姐啊……”
配合着安静的夜色，这一句，听在耳朵里，却像是落在了心上，让人觉得莫名的心酸。
电视机上跳出了几个字：想念姐姐的小晴暖，在爸爸的安慰下睡着了……
然后画面，渐渐暗了下去。
秦雪宁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又有点想笑，这种矛盾的感觉，一时间让她很迷惑。
“雪宁姐姐。”
听到呼唤，秦雪宁回过神来，往身边一望，才发现小晴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仰着头，圆圆的杏眼望着她，小手按在她的膝上，说道：“雪宁姐姐，我们不看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吧，我想听你弹琴……”
秦雪宁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她伸出双手，将身前的小团子抱进了怀里，脸蛋深深地埋在她的肩膀上，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秦雪宁才从那复杂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她摸了摸小晴暖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好，我们回家。”
“嘻嘻，我想听那天弹的那首曲子！”小晴暖拉着秦雪宁的手，脸上扬起满足的笑。
“哪首？”
“就是……就是小天使那首！”
秦雪宁想了想，才猜到她说的，大概是那首《致特蕾泽》，那首写给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小女孩的曲子。
她微微一笑，摸着小女孩的脸，点了点头：“好的。”
我的小天使。
***
向南没想到，节目只看到一半，两个小家伙就嚷嚷着要回家了。不过看着秦雪宁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的目的或许已经达成了，也就没有继续勉强，痛快地关了电视机出门。
他一手抱着小晴暖，一手拉着秦雪宁，在播放室门口，却没有看到刚刚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
“刚刚那姑娘跑哪儿去了？”向南嘀咕着，往前走了几步。
“费老，您请……哎哟——”
却在这时，他路过的一间等候室，房门正好打了开来，他赶忙后退一步，才没有跟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虽然没有撞到，但双方都吓了一跳。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带着耳麦，穿着印有芒果台标志的制服马甲，显然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向南却望着他身后的人，赶紧放下怀里的小晴暖，正了正衣服之后，才恭敬又带着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老师，好久不见！您怎么在这？”
小晴暖站在爸爸身边，有些好奇地张望。
而那年轻小哥也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一让，站在他身后的老人，便出现在了小晴暖的面前。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看着精神头很好，身子也很硬朗。小晴暖歪了歪头，决定这位老先生有点眼熟。
“呵呵，阿南，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你也来录节目？”费老望着向南，显然也认出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向南也没想到，在电视台里随便一晃，就遇到了自己的恩师——费振国老师。
这一位可是导演界泰斗级的人物，只是已经很久没有拍戏，在家颐养天年，偶尔去学院讲讲课，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不是，过来有点事情。”向南摇了摇头，又连忙将小晴暖往前推了推，“暖暖，快叫爷爷。”
“爷爷好。”小晴暖望着他，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呵呵，小暖暖也在啊。”费老亲切地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发顶，“小家伙，你还记得我吗？”
小晴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逐渐地将他和记忆中的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她惊喜地笑道：“你……你是跟奶奶说话的爷爷！”
费老愣了愣，随后便欣慰地笑道：“呵呵，没想到小暖暖记性这么好，居然还记得我。你也长高了不少啊……”
向南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会带着孙女和他们这群老家伙聚一聚，他对这个小丫头自然是有印象的。
想起记忆中那道身影，老人在心中微微一叹。他曾经最满意的女主角，也已经离开人世许久了啊……
他望着小女孩的笑脸，眼底闪过怀念和喜爱。
“雪宁，过来。”向南朝站得有点远的秦雪宁招了招手，秦雪宁只好慢腾腾地踱了过来。
费老被吸引了注意，他侧头一望，眼睛在接触到秦雪宁时，不由闪过一道精光。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有着审视和忖度。
“这是……”他问道。
“老师，这是秦墨的女儿。”向南拉过秦雪宁，介绍道，“雪宁，快打声招呼。”
秦雪宁顿了顿，还是望着费老，轻轻地说道：“爷爷，您好。”
“好好好！”费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待想明白向南话里的意思，他不由一默，然后轻声叹息道，“哎，秦墨他……可惜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向南连忙转移了话题：“费老，您来电视台，是参加什么节目吗？”
“嗯，有个访谈。”费老点了点头。
“哈哈，我还以为您要出山了呢。”向南开了句玩笑。
没想到，费老却没有接他的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晚辈一眼，又再次打量了一眼他身旁的秦雪宁。
这小姑娘的气质，好像蛮符合的……
他心中这么想着，却没有表露出什么，而是拍了拍向南的肩膀，说道：“老头子不跟你说了，再说下去，我身边这位小哥可要急哭了。”
那位过来带费老去参加节目的小哥，连忙尴尬一笑，刚刚确实是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临走前，费老又摸了摸小晴暖的头顶：“小家伙，爷爷先走了，等下次有空，让你爸爸带你来爷爷家玩。”
“好的，爷爷再见！”小晴暖笑着挥了挥小手。
费老望着她嘴边的小酒窝，真是越看，越觉得这小丫头长得玉雪可爱，跟孩子的奶奶年轻时长得挺像。
最后，在火急火燎的工作人员催促下，笑得一脸慈祥的费老，这才慢悠悠地走了。
向南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这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也回来，向南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电视台，开车回了家。
而当天晚上，向南再次将秦雪宁叫到了书房，让林阿姨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
这一次，秦雪宁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她手里捧着热牛奶，盯着从乳白色液体上升腾而起的热气，想了好一会，才迟疑地道：
“但是向叔叔，我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样……我可能，没有办法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她很清楚，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虽然她上辈子没有活到成年，但也差不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在电视机前，扮演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向南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望着坐在靠椅上，略显清瘦的女孩子，想着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现在却因为承受那样巨大的痛苦而变成这样，心中也难免心疼起来。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他说道，“只要你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
秦雪宁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杯中牛奶，她望着自己在杯中的倒影，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懦弱……
她的手微微一用力，捏紧了玻璃杯。
向南见她这般，不由轻叹：“向叔叔并不想逼你，如果你实在不想去……”
“向叔叔，我去。”秦雪宁抬起头，凝望着他，坚定地对他说道。
此时此刻，她眼中流露出的神采，就像当初在飞机上，俯瞰着大地，畅想着自由时一样。她要做一个坚强的秦雪宁，绝对不要像前世的姑姑一样，懦弱地活着。
之前没有想法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想去，又怎么能因为害怕而畏缩呢？
向南望着她，有些意外：“你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秦雪宁点了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不过我的腿还没好，可能会拖累你们。”
“哈哈，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们就是去玩的。”向南揉了揉她的发顶，又将她的发型揉得一团糟，“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嗯。”秦雪宁点了点头。
谈妥之后，向南便打发她离开了，在她走出书房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
“对了，先别跟暖暖说，到时给她个惊喜，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雪宁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可是，要怎么瞒住小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