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拥有他太久的。”
“很快你就会被抛弃的。”
黑头发的弗拉夏轻蔑地说道, 手里抚摸着她的玩具骨头, 那是一块小猎犬的腿骨。任何人一开始瞧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把玩着这么恐怖的东西都会有些吓人,但阿布拉姆已经习惯了。
他从那些积木中抬起头, 瞥了对方一眼。
五岁的小姑娘被这一眼给激怒了, 她右手高高地举起骨头,但不是要打人, 只是挥舞了一下, 翡翠色的眼睛瞪着。
“你以为我在说谎吗?别忘了弗拉西就是那么对我的!”
“人人都说她是个好姐姐, 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有多不喜欢我!”
“这很正常。”三岁的小男孩儿淡淡地说着,声音虽然稚嫩, 却没有人敢把他当成那些只知道要糖吃得小孩儿一样去逗弄。
“一般人都不会喜欢你的奇怪。你最好去玩那些洋娃娃。”
听了男孩儿的话语,弗拉夏没有生气和伤心,反而嘲弄地抱起了双臂, 高傲道:“我为什么要去迎合那些笨蛋的要求。”神态颇有一种她是世界之王的骄傲感。
“那就别怪弗拉西。”男孩儿说完,右手平稳地把最后几块积木慢慢地叠加上去, 差不多要到他眼睛的位置了。
弗拉夏忍住了心中的蠢蠢欲动,她之前已经体会过对方的脾气了。如果说她的坏脾气是流露于表面的话,比她小两岁的阿布拉姆则是从骨子里就有一种让人震慑的脾气。
可是她偏偏又见不得男孩儿这个样子。
“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弗拉夏换了种语气低声说, 音调之哀伤就好像她那双大大的翡翠色眼睛马上就可以浮现出可怜的雾气一样。多数人都会被这个小骗子哄骗到, 然后答应她的那些要求。但阿布拉姆却完全不为所动, 毕竟,他们认识半年了, 在小男孩儿刚刚开始的生命中, 已经有小半辈子那么长了。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阿布拉姆这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就像是一个任由孩子闹脾气的小家长一样。
“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弗拉夏气鼓鼓地说。
“他们以为你是天使。”
“然后你被吓哭了。”弗拉夏狡黠地微笑了起来。
“那不是被吓哭。”阿布拉姆停下手里的动作,白皙的脸蛋上有了一层无法遮挡的红晕,他竭力一字一句慢慢地解释:“我那个时候才两岁半,我还梦到了很可怕的事情,而我午觉醒来发现你睡在我旁边,口水流了我一手,那很恶心,我的身体只是自然反应,就像痛的时候会叫一样,那是身体在抵御危险分散不适感。”
“我也不想的好吗?”弗拉夏翻了翻眼睛,“我必须在晚宴开始的前个晚上抓捕一个罪犯,那很重要!”她强调了一句。
“显然一只猫作为犯罪分子体积有点小,也许你还要研究出一个适合它的牢房。”阿布拉姆难得奚落了一句。他平时还挺稳重的,但毕竟只有三岁,如果被人说了一些让他有些激动的事情,他就会变得富有攻击力,而且,就像人们对他的评价那样,他非常聪明。
“总之,你必须相信我。”弗拉夏更加固执,还是不打算放弃这句话。她说完之后就溜走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还为她自己做了一个秘密通道,但阿布拉姆没告诉她,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秘密通道。
阿布拉姆目送弗拉夏离开的身影,确认她没有傻到又勾住了裙子,然后才收回目光。
他的高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块了,但阿布拉姆没有马上去完成它,而是等待着。他装作在思考的样子,然后过了一会儿,当卧室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就真正体会到了一种愉快的心情。
“我的语法课结束了。”
一个柔软的嗓音响起,伴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一个大约八九岁大的男孩儿,和同龄人相比,他已经算是一个高个子了。虽然瘦,看起来却非常健康。
“它要完成了是吗?”男孩儿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他快步走过来,几乎像是小鹿一样轻快地蹦了几下,然后他坐在阿布拉姆的面前,双腿盘起来,大大的眼睛里几乎有着敬畏的神色。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搭建了这么高的塔,但不管经历多少次,他总是可以自然地给予对方这种赞扬。尽管,对阿布拉姆这样的小男孩儿来说,这夸奖其实没那么重要。他并不需要别人的肯定才知道自己的聪明,相反的,如果有人想要说他愚蠢,他总是会捍卫自己的聪明才智的。
“是的。”阿布拉姆点点头回答兄长的问题。
“你不把最后一块放上去吗?”谢廖沙问道,指了指阿布拉姆手里的积木。
“你不想试试吗?”阿布拉姆问。他看到兄长微笑了起来,两边的酒窝深深。
“但这是你搭建的不是吗?最后一块应该由你来做。”谢廖沙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和他一样的发色,但不一样的是,阿布拉姆的头发非常顺滑,没有什么小卷卷。
如果说谢廖沙曾经想要一个有着小卷卷头发的弟弟或者妹妹,那么,等到他有了阿布拉姆之后,他就觉得没有小卷卷的头发也是那么地漂亮。
阿布拉姆知道兄长的意思,并且一点都不奇怪谢廖沙会这样说。尽管有些人觉得他们长得特别像,但阿布拉姆知道,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廖沙是那么甜蜜可爱的小男孩儿,他温和热爱微笑,喜欢分享。比起从别人那里拿什么,他更喜欢给予。阿布拉姆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谢廖沙,这就像一个定律,他也知道有一大部分的人会不喜欢自己,这也是个定律,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我想要你这样做。”阿姆拉姆说,因为他知道,谢廖沙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果然,谢廖沙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决定了,并且笑着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从阿布拉姆的手里接过那最后一块积木。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只从阿布拉姆手心里把积木抽出了一点点,然后握着另一端,接着说:“我们可以一起。”
接着他就带领着阿布拉姆,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块积木叠加上去。整个过程中,阿布拉姆可以清晰得看见谢廖沙认真并且小心的神情,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直到松开三秒后才放下心来,一双眼睛有些亮晶晶的望着阿布拉姆。
“看,这样就是我们一起完成的了,做得很棒不是吗?”
“嗯。”阿布拉姆也笑了一下。
他知道谢廖沙可能以为他是因为完成这件事而高兴,但实际上,并不全是的。
阿布拉姆也知道谢廖沙刚才那么小心,不是因为怕失败,而是因为,怕让阿布拉姆搭建的东西失败。
看,这就是谢廖沙,阿布拉姆的兄长,所以,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像弗拉夏的姐姐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姐姐。阿布拉姆坚信着这一点,直到在那一次晚宴上。
那不是一次平常的晚宴,那是谢廖沙九岁生日。
阿布拉姆一开始以为那和去年不会有很大的不同,但显然从白天的观察来看,它是更加隆重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九岁了。”弗拉夏说,就像是她知道很多一样。
“在你父亲那些同僚们眼里,我们还是小屁孩儿,但谢廖沙已经是可以倾听他们谈话的年纪了。就像我妈妈会和弗拉西说一些事情,但她从来不会告诉我。”她说,手里扯着蝴蝶结的带子。
白天弗拉夏的话语这会儿正在阿布拉姆的脑海里回响。
他不在乎晚宴的布置,也不在乎今晚会有多少名流过来,但他的确发现了,当他只能被迫待在母亲身边,喝着果汁的时候,谢廖沙却在父亲那边。
他看起来真小啊,和那些大人比起来,谢廖沙甚至还没到父亲的肩膀高。但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戴着银灰色的领结,那么得体。当一些比他高的大人询问他的时候,谢廖沙仰起头回答对方,却一点都不会显得可笑。
阿布拉姆突然有些惊慌,但他申请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原本由一只手端着杯子,现在变成双手捧着了。
安娜是一个细心的母亲,她了解她的孩子,知道这小动作意味着什么。
“怎么了?宝贝。”
她的第二个小宝贝听到她的声音镇定了一下,回过头向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安娜看着那孩子慢慢地啜饮着果汁,猜测他是不是觉得无聊了,不过也是,阿布拉姆一直就不喜欢人群。
“帮我去拿点喝的,好吗?”安娜微笑着询问自己的小儿子。
阿布拉姆知道这是一种暗示,他可以离开一会儿,而不是被迫听这些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可是他现在不想离开,所以他走过去给母亲拿了一杯樱桃汁,然后继续坐着。
安娜接过樱桃汁,有些奇怪,不过她看到阿布拉姆不时地望着谢廖沙的样子,就笑了一下。
她在小儿子耳边轻声安慰道:“等你再大一点,你也可以和爸爸一起的。”
母亲以为的不对,但阿布拉姆没有反驳,而是点点头。
“现在你相信我说得了吧?”
弗拉夏蹭了过来,她今天答应过母亲会安安分分的。她还穿了那些有好多缎带和蕾丝花边的裙子,头发打理成了小淑女的样子,还有新皮鞋,穿着并不舒服,但很好看的那种。
她之前一直露出甜美地微笑,忍受着那些碰触,她的表现让母亲觉得很高兴,所以弗拉夏知道自己这会儿蹭过来也不算什么。
“他要长大了,你看到了吗,那些小孩儿,以后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得花好长的时间去和他们打交道。”弗拉夏用眼神示意阿布拉姆去看那些贵族家的小孩儿。
“这会非常快,比雨后的蘑菇还要快。”她咯咯的笑着,引得那些大人们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并且都以为这两个孩子玩得非常好。
弗拉夏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落寞地看向另一个地方。那里的少男少女们都穿得青葱又鲜艳。
“我曾经以为我才是她的世界。”弗拉夏低声说,她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会哭泣。
阿布拉姆可以理解她。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同龄人总是显得有些傻气,他们需要和更大的孩子在一起,但那非常难,因为大孩子多半还在以欺负小孩子为乐趣,小部分则像是只有身体成长了,大脑没跟上,所以留给他们的选择是那样少。
弗拉夏曾经以为她的姐姐弗拉西就是那稀少中的一个人,但她现在长大了,她不能总是陪着这个小妹妹,所以弗拉夏这三个月来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
小孩子就是如此傲气和天真,他们胆大妄为,如果哪个小孩子告诉大人们世界应该是他的,那你也不要吃惊。于他们而言,得到关怀,对自己好,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阿布拉姆承认弗拉夏是个聪明的小女孩儿,有些时候甚至比他还聪慧,但在这一点上,他知道,弗拉夏比他更像是一个孩子。
他很早之前就明白就算谢廖沙是他的兄长,也没有理所应当爱他的义务,可是,谢廖沙会长大,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在这点上,阿布拉姆就像三个月前的弗拉夏一样,被事实打击得有些不知所措。
比起弗拉夏的愤恨,阿布拉姆的表现显得极为镇定。
他谁都没说,也没有流露出来,他只是在心里纠结,而这纠结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所以两个礼拜后,阿布拉姆生病了。
医生说他感染了风寒,好在并不严重,但他依旧需要休息。
“那他今晚不能去剧院了。”母亲对医生说。
医生附和:“当然不能去,夫人,我建议最好让他卧床休息。”
阿布拉姆听到了一切,他心里想要反驳,想说他可以去,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需要休息,宝贝。”母亲怜爱地说道。
“好的,妈妈。”阿布拉姆的声音有一点点嘶哑,他答应母亲了,并且吃了药睡着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谢廖沙和母亲的声音。
“我认为最好不要。”
谢廖沙的声音有些担忧,阿布拉姆几乎可以想到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蓝眼睛被睫毛垂落的弧度给遮蔽了一点。
“他生病了,所以不能去。但你很喜欢这出戏剧不是吗?你盼望了好久。”母亲温和的声音响起。
“但我们原本计划是一起去的,他生病了。”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就在阿布拉姆以为谢廖沙被说服了之后,他听到对方叹息了一声,然后软软地说:“可是他现在需要我啊!”
阿布拉姆没有再听下去了,也不是他自己不想听,而是在谢廖沙那样说了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只能浮现这句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啊,你醒了。”
阿布拉姆看到谢廖沙楞了一下后冲他微笑。
男孩儿走过来,他本来都穿好礼服了,黑白色的小西装,而且还抹了发胶,看上去一切都准备好了,好像下一刻就身处剧院,聆听那些美妙的高音,但他没有。
阿布拉姆看到谢廖沙走到他的身边,并且弯腰低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亲吻。
“你觉得好些了吗?”
阿布拉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期待了很久。”
意识到弟弟的问题,谢廖沙只是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呀,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再一起去看。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阿布拉姆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这出戏剧,可是谢廖沙喜欢。他知道谢廖沙误会了,但是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然后我们一起。”
等他好起来了,他会陪谢廖沙去看的。
“好啊。”谢廖沙揉揉他的头发,笑容依旧。
这件事对于谢廖沙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对阿布拉姆来说,谢廖沙的微笑解决了一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