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没什么不同, 但今天他正处于被围观中。
围观者不多, 只有他妻子一个人,双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他。
“斯基华有他自己的刮胡匠, 他非常爱惜它们, 有时候甚至说他们是他的小可爱。”
卡列宁用热毛巾擦了一下现在变得青光的下巴,他一边擦洗着道具一边说:“我习惯自己来做这些事。”
“以前出差的日子很多, 总不可能随时带一个擅长刮胡子的仆人在身边, 除非有必要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然后擦了擦手心里的水,接着又擦了一把脸, 非常的仔细和慎重,甚至像是有一点小洁癖一样。
安娜知道,像他这样的职位, 聪明才智必不可少,体面的派头也是。她今天起得比较早, 所以难得可以瞧见卡列宁清晨的日常清理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动作更为利落一些。只是,她大概是少有的结婚这么久之后才发现她丈夫长了胡子是什么样子的女人。毕竟后者每天实在是起得太早了。
卡列宁在镜子面前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面部, 确认他有一丝不苟的用剃刀照顾到所有的角落。然后他从旁边准备好的衣服上拿起浆洗好的衬衫, 准备一颗颗得把扣子扣好。但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 突然又停了下来。他注意到做妻子的可完全没回避这事儿。
“我是不是要回避?”安娜突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脸突然涨红了起来。尽管他们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但白天不是。
“我发誓, 我, 我没什么想法。”她有些干巴巴地说着。她真的没有撒谎。在这之前她的眼神绝对没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念头,不过这会儿受到提醒后,她倒是有了那么一点想法。
“无妨。”卡列宁轻咳一声。
虽然做丈夫的这样说了,但安娜觉得心怀不轨的自己实在是无法再纯洁的去直视自己丈夫的身体,所以她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安娜。”
卡列宁叫住了她。
“什么?”安娜没有马上回头,而是问了一句。
“我需要你的帮助。”卡列宁过了一会儿后说道。
安娜听到这话转过头来。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但又无法将室内全部照亮,她站得位置正好处于光亮地带,卡列宁唯有左侧的脸颊上才沾染了阳光。
衬衣敞开着,半露出的胸膛是比较白皙的,和手臂以及脖颈的颜色是有所区分的。喉结很高,双肩平坦宽阔,到腰部的位置又变得窄细,天生一副适合穿衣的身材。
“安娜,我需要你的帮助。”
卡列宁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平稳。
安娜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走过去。虽然他们结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安娜还做过这件事。
卡列宁一直属于能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就不会假手于他人的类型,所以能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语简直令人意外,还有,令人有些淡淡地感动。
“我之前从未为你做过这件事。”安娜笑了一下,羞涩已经离开了。
“我想,这应该不是很难。”卡列宁说,手指轻轻地搭在安娜的手背上。
“像这样。”
安娜楞了一下,一开始以为卡列宁是真的觉得她不会,刚想说明,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认真地讲解某件事的卡列宁,让人非常地心动。
尽管此刻他手中拿着的不是象征男性力量的猎枪,也不是能够撼动俄国政治论坛的任何东西,他甚至只是在细心地告诉他妻子一件小事,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非常美好的。
“安娜?”
卡列宁停止了动作,有些意外地喊了妻子的名字。因为后者正靠在他怀里。
“如果我难过了,我可以找你倾诉吗?”
“你怎么了?”卡列宁关心道。
安娜摇摇头:“我现在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
卡列宁松了口气,回答道:“你自然可以,安娜,我是你的丈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倾听你的任何话语。”
“我觉得,你应该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可以跟你撒娇。”安娜抽了抽鼻子玩笑道,她只是不想在这么开心的时候真的忍不住抽泣几声,所以她选择转移一下话题。
这玩笑本是这个目的,所以她没想过卡列宁会回答,还是那样的答案。
“是的。”
“什么?”安娜没反应过来。
半响,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卡列宁低声道:“因为我爱你。”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安娜会告诉之前的自己,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相信自己的选择,那个男人,是值得你深爱一辈子的人,请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早上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等卡列宁去部里之后,安奴施卡提醒安娜十点的时候尤斯波夫公爵夫人会带着她的独子前来拜访。
自从上一次的绑架事件之后,尤斯波夫公爵夫人就一直表示要来拜访安娜,她的丈夫与安娜的丈夫卡列宁早有接触,后者最近想要推行的新政也需要尤斯波夫公爵的支持。所以,安娜自然要好好招待尤斯波夫公爵夫人和那个小男孩儿。
十点的时候,尤斯波夫公爵夫人携她的独子准时到达。
“日安,尤斯波夫公爵夫人。”
安娜热情地同这位身高中等但风韵犹存的苗条妇人打招呼,后者也回了热情的礼仪。
“日安,夫人。”
尤斯波夫公爵夫人的独子列纳特也十分有礼貌地向安娜打招呼。安娜吻了吻小男孩儿的面颊。
小男孩儿列纳特比安德烈年长一些,骨骼纤细,一头棕色的卷发很像他的父亲,但海蓝色的眼睛却是遗传自母亲。
安娜第一次见到列纳特的时候几乎以为对方是一个洋娃娃,晶莹剔透的皮肤还有漂亮的五官可真是少有的美丽。只是那个时候,这孩子似乎有点被吓坏了,几乎没有说话,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恢复了。虽然说不上活泼,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虽然前些时日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使得舞会被迫取消,但我想下个月的时候还是非常适合继续举办舞会的。”尤斯波夫公爵夫人笑着说道。
她那姣好的脸蛋上看着还透着一丝稚嫩,但实际上言行举止之间却颇为成熟和大胆。
“列纳特十一岁了,应该让他接触一些事情了。”尤斯波夫公爵夫人平静地说道。
安娜望向那个正安静地啜饮着红茶的男孩儿,从那卷卷的头发看过去,竟然感觉出了一种宿命感。
尤斯波夫公爵夫人带着她的儿子告辞后,安娜坐在阳台那里,安奴施卡给她端来了新鲜的草莓。
“今早特意去集市买回来的,昨天先生提醒了一下,说是这时候的草莓最好吃了。”
安娜望着桌子上还沾着水珠的小草莓,微笑了一下。
“安奴施卡,坐下来吧。”安娜说道。
安奴施卡如今也习惯了,不像以前那样拘谨。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她不会太拘泥于那些常规条例。就像先生说过的一样,多数时候去顺着夫人。
安娜让安奴施卡也一起吃,后者虽然吃了,但总归是不敢放开来吃的,她也不去勉强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这地方虽然吃穿不愁,但想要一个能够平等的交心的朋友却不是那么容易。
安娜也不执着,她对生活的态度总是较为和顺以及容易满足的。
“其实我在想一个问题。”安娜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什么问题呢?夫人。”安奴施卡问道。
“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一个小孩子了?”安娜用手轻轻地搭在小腹上,问道。
安奴施卡虽然对于和陌生男人有所接触会十分抗拒和不好意思,但安娜的问题并没有让她露出胆怯或者害羞的神色。她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神情笑了一下。
“可能是的。”
“您和先生结婚也有了一段时间,不是吗?”
安娜听到安奴施卡的回答,这才想起来,在外人看来她和卡列宁可不是新婚夫妇了,但这事儿她可不能继续跟安奴施卡说了。所以她笑了笑,继续吃着剩下的草莓。
“给先生留了吗?”刚放到嘴唇上边,沾了点水,安娜突然想起这个问题。然后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开始吃的时候她还真没想过。
“我知道的,已经留了。”阿奴是卡说,她也笑了一下,“先生没说要给他留,但我想着您肯定会这样做的。”
“原来你这么了解我啊!”安娜玩笑道。
安奴施卡摇了摇头轻笑:“夫人您并不难了解。”
安娜没有再继续问了,虽然人并不能说百分之百的了解自己,但大体是什么样子的总是知道的。
安娜其实不喜欢去争什么,她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尽管她并不曾拥有父母,这样和顺的性格也实在是太过少见,但也许有的人的秉性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对生活不抱怨,满足于目前,珍惜身边的人。这种平凡的幸福恰恰也是由于不曾有过父母的原因,所以可以体会得更加深刻。
结婚了,在一起了,那么很快地,也许就会有一个孩子了。
安娜在盥洗室里,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手掌轻轻地在上面画了个圈,想:这里,很快就会有一个还孩子吗?
尽管她很想真实地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但由于缺乏经验,到最后她还是无法真的明白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有孩子的话,应该是更加幸福的吧。
晚上,当卡列宁洗漱后回到床上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还没睡,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卡列宁一边掀开被子一边问道。
安娜自动而且习惯性地去找到卡列宁的胳膊,然后躺上去,躺了一下又看看对方,询问是否可以。
“可以。”卡列宁回答道,自己也调整了一下姿势。
安娜于是就轻轻地拍了拍这只属于自己的枕头,然后说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孩子?”卡列宁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尤斯波夫公爵的独子,他怎么了?”
“你不觉得那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吗?”安娜问道。
“用漂亮形容一个男孩儿可不太好,安娜。”卡列宁说,然后回忆了一下,道,“不过那孩子的确继承了他父母的优点。虽然从外貌去评判一个人完全没什么根据,但容貌优秀的人做事更容易一帆风顺也是真的。”
“可再漂亮的孩子,就算是刚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情也还是要逐渐去承担属于他自己的责任了。”安娜说,脑海里浮现了列纳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责任是无法推卸的,安娜。”卡列宁拍了拍妻子的手。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还那么小。”安娜叹了口气,她望向自己的丈夫,“我那么在乎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那孩子的头发是棕色的,有点卷卷的,眼睛是海蓝色的。”
“所以?”卡列宁拧眉,似乎有些不解。
安娜摒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开始重新呼吸。她直起身体,在丈夫的眉骨上吻了一下:“我在想,如果以后我们有一个孩子,也许他也会有这样卷卷的头发还有属于你的蓝眼睛,他会非常可爱。”
卡列宁望着自己的妻子,从那双灰色的眼睛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那些担忧,尽管它们没有用语言来阐述。
“责任是无法避免的,安娜。虽然我的父母去世得很早,但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至少,我们会在他身边。我认为只要是这样,那就不需要太过担忧什么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总会陪着他。”
安娜听了卡列宁的话语,久久地没有说话。
她想,卡列宁是对的。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当好父母这个角色,但人活着最大的乐趣就是要勇于尝试。对孩子来说也是,父母的陪伴是不可或缺的。
“我父母,他们去世得很早,我从小就是由姑妈抚养长大的,姑妈是比较严厉的人,所以我不确定,我是说,如果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孩子,我是不是能够做好这一切。”
“你当然可以,安娜。”卡列宁说,拥抱着自己的妻子,给予她安慰。
虽然他们现在会有一个孩子的几率非常渺小,大多数的丈夫对于这个话题甚至会变得不耐烦,但卡列宁不会。
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担忧是不理智的,没有益处的,如果这是公文,卡列宁会直接批注一个不需要继续讨论的意见,就让这份文件成为已处理和永久封存。但这不是公文,是他妻子的话语,是烦扰,是倾诉。
就像卡列宁之前说的一样,既然承诺,既然是对方的丈夫,那么妻子的话语就总是需要耐心倾听的,而不是忽略或者呵斥它们的无意义。
“我相信,如果这是真的,你会成为一位好母亲。”
“如果你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想我们可以讨论并且进行调整。这没什么好担忧的。”
“别忘了,安娜,我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任何房间里的摆设。就像我对你承诺的,你永远可以向我倾诉任何问题。”
卡列宁说完后,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这温情的动作使得安娜将自己更紧紧地放置在了他的怀抱中。
“好的。”安娜软软地应道,心情变得和缓,也更加安定了起来。
在确认妻子睡着以后,卡列宁这才略微松开了一些,好让两个人都能安睡。
他望着妻子的睡颜,那柔和的线条,还有放松的唇线,于是他又吻了吻前者的嘴唇。
他并不是在安抚自己的妻子,而是实话实说,卡列宁完全相信安娜会成为一名很好的母亲,而他,和妻子一样,有些微微地困惑自己是否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父亲,但卡列宁总会努力的。
如果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卡列宁觉得,不管他是不是聪明,又或者是不是漂亮,有一件事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他和安娜永远都会爱着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