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东今年已经五十八了, 如果不出意外, 到顶也就是个公社书记了,作为一个出生普通农家, 甚至没有念过几年书的人而言, 能做到这个位置,实际上已经十分不错了。眼见着自己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了, 黄卫东为了儿女考虑, 想着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 多要点好处。
“老头子,你不是说现在上头风声紧吗, 李癞子给你的东西你还真收啊?”黄卫东的媳妇顾大梅坐在炕上,这年头瘦子多,可这夫妻俩一个个肥头大耳的, 比生产队里精心喂养的肥猪还要胖一圈。
她的手里攥着一个金镯子,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欢, 凑近煤油灯朝着那金镯子哈了哈气,又用柔软的小手绢擦了擦。
“怕什么,我只是答应帮他去活动活动关系, 也没保证一定能成功啊, 就算没办成谅他也没那个胆子告上去。”
黄卫东咕噜咕噜喝了一搪瓷杯的茶, 面带不屑地对着自家媳妇说道:“还不是你生的几个崽子每一个出息的,但凡有一个混出头也不需要我一把骨头了还为他们考虑。”
“你这话啥意思, 荷花、莲花还有正富这几个孩子拿点不好了, 荷花嫁到了城里, 莲花当了小学老师,正富现在还小呢,将来肯定有出息,你是看不上孩子还是看不上我啊,早就听说你和三队的马寡妇有一腿,怎么了,不要自己的儿子想给那寡妇的儿子当便宜爹了,黄卫东,你能有今天可离不开我顾大梅,我告诉你,要是让我知道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饶不了你。”
顾大梅就和一座小山似的压在黄卫东的身上,那重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黄卫东都快被压得翻白眼了。
“胡咧咧个啥,别跟那些三姑六婆听了一嘴就在那乱想,我是那种人吗。”黄卫东有些心虚,自家婆娘长得就和母猪一样,自己对着她哪里还有兴致,再说了,做到自己这个位子上,几个生产队多少女人想要到他的炕上躺一躺。
刚刚顾大梅说的马寡妇就是其中一个,因为胸脯大,屁股大,性子温柔识趣,算是比较讨黄卫东喜欢的那一个,只是他也是有分寸的,外头的那些女人偶尔给点好处就行了,过日子还得是原来的婆娘,至于对方刚刚说的喜欢别人的儿子忽略自己的儿子,在黄卫东身上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
顾大梅也没真和他闹的意思,她刚刚那一通话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让外头的野花爬到自己和她的孩子头上去。
“日头也不早了,你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吧。”黄卫东喘了喘气,对着媳妇摆了摆手。
顾大梅轻哼一声,晃着屁股爬下了炕:“这个镯子的花样好,我戴不了,不过莲花的手腕细,戴上去一定好看,她前头刚和我哭诉自己的日子过得不痛快,她大姐嫁到城里享福了,就她留在村里,做个小学老师又累有不讨好,把这个镯子给她,她也能开心开心。”
顾大梅心里盘算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她打开衣柜,拿出最底下的一个红木箱子,开箱的钥匙被她随身挂在脖子上,打开箱子,里头一叠叠的十元大团结,以及一些小件精细的金银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满满的袁大头和一些玉器。
如果有旁人站在这儿,他们就会发现这箱子里很多宝贝都是当初抄地主家的时候,被认定为封建腐朽,有资本主义倾向的罪证,原本应该是被销毁的,没想到全被这公社主任给中饱私囊了。
尤其是其中一个羊脂玉佩,据说是当初八队的一个地主家的传家宝贝,当初为了抢这个东西老地主可是被活活打死了,看上去洁白温润,实际上沾了多少人血。
“你都给了她多少东西了,也不知道给咱们正富攒一点。”黄卫东躺在炕上,也没反对她的意思,就是嘟囔了一句。
“正富的我都给他留着呢,只是莲花可怜,再说了这镯子就是女人戴的玩意儿,儿媳妇能有闺女亲?莲花的日子艰难,难道我们当爹妈的就眼睁睁看着。”
顾大梅可不重男轻女,儿子闺女还不都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她偏爱的是日子过得最差的孩子,黄莲花会诉苦,顾大梅就更偏她一些,有什么好东西也爱私底下给她,实际上黄莲花估计是几姐弟里日子最滋润的一个。
“你就惯她吧,迟早有一天她非把天给捅破了。”黄卫东哼哼了两声,刘校长已经来知会过了,他那个好闺女第一天就把两个教授给气跑了,虽然瞒的好也不会是件什么大事,可是黄卫东依旧不太高兴,你说几个孩子罢了,你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学老师不好么,非要和人家孩子置气。
“你可别说,我都打听过了,那几个孩子和两个教授根本就没什么关系,顶多要算,那就是住的近一些,我可不管,你听听莲花说的,那几个孩子嘴多坏啊,赶明儿我非叫来他们七队的汪有贵,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杂种不可。”
顾大梅将箱子锁好放回原位,扭腰摆胯爬上炕,顺道把煤油灯给熄了。
“再说再说吧。”黄卫东应付了她几句,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在自己退下来之前,把儿子给推上去。
夫妻俩又说了些话,很快困意就上头,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大,就和比赛似得。
“轰隆隆——”
“怎么了,地震了!”
不知今夕何夕,黄卫东夫妇俩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地震一般,从美梦中惊醒,衣服也来不及穿上,抱起一旁的被子就往外头跑,开门的瞬间,他们一下子就惊呆了。
黄家有钱有权,房子也是他们村里数一数二的,规整的三合院,坐北朝南,正中为堂屋以及老两口以及儿子的卧室,东厢房是灶房和粮仓,西厢房则是闺女们回娘家时住的房间,都是青砖墙,灰瓦顶,用料极好。
因为是公社干部,他们家的自留地大小远远超出了他们家人头能分到的数,顾大梅尖酸刻薄了些,可是侍弄庄家确是不错,她不用下地干活也能拿全工分,干脆专心的侍弄自家的自留地,中了许许多多蔬菜,养了十几只鸡鸭,每个礼拜她都得进城一次,给大闺女家改善伙食。
可现在,老两口出来,发现东厢房西厢房全塌了,自留地里的所有植物一夜之间全枯萎了,鸡鸭圈大开,里头的鸡鸭一只不剩,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
“天、天啊!”顾大梅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房屋倒塌的动静不少,住的近的人家听到响动也赶紧起床提着灯过来了,别说黄卫东作为公社书记怎么样,人大小是个领导,听到了动静却不闻不问,他们也怕被穿小鞋啊。
除了黄卫东的拥趸,其他被欺压过的百姓看着那坍塌的屋子和完好的黄家人,心里都忍不住叹息为啥倒得不是正堂,而是没人住的东西厢房,要是干脆把这一家子吸血鬼都砸死,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事。
可惜这也只能想想罢了,光是这倒下的两间房以及被压在底下的粮仓,就给黄家带来不少损失了。
只是那一夜之间全枯萎的庄稼让村里人私底下嘀咕了许久,尤其是第二天一早,在听到黄家那个嫁出去的二闺女家里的房子也塌了,自留地也全毁了之后,更是让报应一说甚嚣尘上。
黄家人做人太绝,尤其是黄家那闺女,很多有孩子在公社小学念书的对她都有不小怨言,不少人都传可能是当初被黄卫东逼死的老地主显灵了,这话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只敢自己偷偷摸摸和熟人说,黄家一家子蒙受了重大财产损失,又成了全公社茶余饭后的笑谈,估计都快气死了。
不过,这事可还没完。
“啪嗒——”
“嘭——”
黄家房子塌的晚上,不少人家也被自家院子里的敲门声,窗户撞击的声音惊醒,提着灯笼走出去,原本想着这么晚了难道是哪家调皮的孩子还没睡,没想到出去在发出响动声音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一大块肉,有的人家是鸡肉,有的人家是鸭肉,都还新鲜着呢。
“爸爸,肉。”
有懂事的孩子咽了咽口水,欣喜的看着这块突如其来的肉,可是不敢表达自己的向往,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怕这块肉给家里惹来麻烦。
“嘘,赶紧回屋。”
警醒的一家之主熄灭火烛,赶紧抱住肉带着妻儿回了屋。
“甭管是谁给的,明天剁碎了煮一锅粥,不放红薯和苞谷,就只加米,咱们一家子也好好吃一顿,尤其是孩子,这些日子连鸡蛋都吃不着一个,都瘦了。”
爸爸的话让孩子们高兴的欢呼,妈妈却有点担心。
“别想那么多,反正这也是别人给的,不然肉能跑到家里来不成,早点吃完它,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任何人都不能说。”爸爸对着几个孩子严肃地说道,那些孩子捂着嘴,连连点头。
这可是肉啊,说出去就有可能被别人抢走,他们才没那么傻呢。
就这个晚上,不少人家都收到了这份意外的礼物,或许是成分不好的地主人家,或许是三代贫农日子过得揭不开锅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曾经被黄家欺压过。
等到第二天,那些人知道了黄家的遭遇,听说他们家的鸡鸭全都不翼而飞后,对于自家肉的来历,也有了一个简单的猜测。
谁也没有往外说,只是加快了吃肉的速度,连骨肉都嚼碎了咽肚子里,即便是几十年后想起今天的这顿鸡肉/鸭肉,他们依旧觉得,这是他们这辈子吃到过最美味的食物,对于那个神秘的大侠,或许可能是神灵,他们也表示真心的感谢。
万金枝和凌国栋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神化,两人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做了一堆的事,趁着天亮赶回家,洗了个澡躺床上,想着昨晚上偷听来的那些事,总觉得自己的惩戒似乎还是简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