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吾夷从未设想过再见花念儿的情形,更料不到本该狼狈脱逃的她会是这般模样……
小小的马车内,她极尽舒服地伸展身体躺着,浅粉色的锦裙铺了满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能看见眼睛和粉嫩的唇。那双眼睛斜斜挑着往外看,唇色浅淡而饱满晶亮,她似乎是在吃东西,腮边还沾着亮紫色的汁液……
与上一次的盛装的她相比,此时的装扮虽然素雅许多,但不知为何,却多出一丝令人难以忽视的媚态来。
凤吾夷愣在那里,他原以为花念儿会端坐着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想……大约所有官家女子乘马车出行的时候都会好好端坐吧?
妲己只看见这男子一瞬的轮廓,因为强光骤然进入,她被刺得眯起眼睛……
什么人这样放肆!
她伸手摸到了盘中的葡萄,想也不想抓起一把就朝那人投掷而去……
七八颗圆滚滚的紫葡萄散开飞出,好几颗落在他身上,果浆四溢,瞬间在浅灰色的短衫上留下斑斓的印子。
凤吾夷黑了脸,这女人倒是胆子大的很……
“哪里来的登徒子,滚出去!”妲己坐了起来,不仅先声夺人,而且还满面冰霜瞪着他。
桃桃愣住了……小姐也不记得凤将军!
凤吾夷听见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花念儿居然敢呵斥他!?
“小姐……”桃桃拉住她的胳膊,苦大仇深地提醒道,“这是凤江军……”
凤……凤吾夷?
这就是凤吾夷?
满京都女子寤寐思服的男人?
她还以为多么不寻常,今日一见,不过是个生涩稚嫩的臭小子!年纪轻轻当了少将军……呵,果然没有半点威仪气度。
“原来是凤将军……”妲己看了看凤吾夷的脸,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和挑剔,然后徐徐道,“武人风骨,小女见识了。”
被她这样的眼光扫过,凤吾夷气恼非常,他甩手将布帘勾到车檐上,冷着脸道,“……看来花小姐失忆是真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离开京都?”
妲己:你管我!
她真是对这种自以为是的小白脸全无好感……
“将军误会了,虽不知何故和您相遇,但小女须得辩解一句,我并非着急躲避……”
凤吾夷打断她的话,“那花小姐不如下车,好好说一说理由?”
花念儿清浅一笑,明艳的面容让人看不出端倪,“小女受了伤,得父母疼惜,将往城外小筑养养身体……”
凤吾夷这才注意到,车内,花念儿眉眼上的阴影处,有很大一块疤痕。
这是……那时候撞的?他微愣。
此地将近城门口,来往的百姓不少,凤吾夷模样出众,从他拦车开始,便渐渐有人围观。
她没戴面纱,若是这时候下车……
“原来如此。”凤吾夷将腿一迈,弯腰挤进车内……
“你……”
陌生的男性气息涌入,妲己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冷,“凤将军,您是朝廷命官,可觉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凤吾夷坐在她的裙角上,拍了拍沾了浮灰的裤脚。
他肯屈身进来,难道不算是怜香惜玉?对一个品质恶劣的女人这般仁慈,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妲己眼睁睁看着着灰尘都落在了她的衣服上,她唇角微抿,桃花眼中锋芒毕露,“少将军究竟为何拦我?”
凤吾夷,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否则,我会让你爱上一头母猪……
“花小姐,你不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似乎……”凤吾夷说着,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将军……”路泽老远看见了他家将军的马,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吵吵嚷嚷做甚!”凤吾夷掀开帷裳骂道。
“额……”路泽抹了抹额头的汗,他该怎么和将军解释,他前脚刚走,花府后脚就把休书送来了?
街上人不少,路泽疾步走了来,硬着头皮道,“将军,花府来信了……那个,签了。”
空气诡异地寂静了几秒,周围的人也算是看出了名堂,很快交头接耳私语起来……
妲己看着凤吾夷顷刻僵硬的脸,不轻不重笑了声,“原来凤将军是疑心此事,既然府上已经收到了休书,便……别挡路?”
凤吾夷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发作,只能强压着怒火道,“既然花小姐急着赶路,那就此别过。”
言毕,他跳下车。
车夫终于颤颤巍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在花念儿示意下,吆喝两声“让让路”,重新驾起车……
桃桃看凤吾夷没有再追上来,这才将指缝中的短匕收起来,若少将军真的要对小姐动手,她就算身死也要护小姐周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花念儿便拍了拍她绷直的肩膀,“没事了。”
桃桃心中一阵感动,握住花念儿的手,“小姐,您刚刚变了个人似的……刚勇极了!”
妲己微微一笑,复又倒下来躺着,“因为我身上流着娘亲的血啊……”
白華的血,就是白家的血,是白氏铮铮的铁血!
太好了!小姐果真不再是从前那般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桃桃重重点头,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她怕小姐笑话自己,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小姐,那些护卫太没用了!等到了宅院,咱们和家里说换新的吧?”
桃桃说的家里,自然指的是白家。
妲己点点头,“也怪不着他们,想必是认出来凤吾夷的身份,不敢阻拦罢了。”
“小姐是主子,主子有危险,前面就算是高山猛虎也都要上啊……”桃桃不认同。
“啊。”妲己奶声奶气张着嘴。
知道这是要她喂葡萄,桃桃连忙去剔果核。
“嗯……凤吾夷在家中排行第五么?”妲己吃着葡萄,忽然天马行空问了句。
桃桃想了想,“听说,好像……是独子吧……”
“哦……”那为甚谐音五姨?她还以为他家里有一堆姐姐呢。
桃桃不晓得她为什么问这个,但她知道,小姐如今很看不上凤将军了,便有意扯开话题,“小姐,出城之后我们就在芦城歇脚,晚上住在官驿,明日一早出发去青城……”
“从官驿过去大约还要多久?”妲己打了个哈欠。
“那便近了,一个多时辰就到。”桃桃看她闭了眼睛,故意晃她,“小姐,您这会可别睡,省的晚上又不睡觉……”
“那晚上有烤兔子吗?”妲己只好睁开眼睛。
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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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休书上,凤吾夷凝视着那三个娟秀的字眼,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果然格格不入。
路泽胆战心惊地杵在旁边,其实这事也不算怪自己吧?是将军自己走的太快了呀!不对,是花府那个送信的来的太慢!
人家现在倒是悠哉悠哉回去了,他可怎么办啊……
凤吾夷捏着休书,忍不住回想起她和自己说话的模样,与其说失忆了,不如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登徒子?她居然说的出来!
路泽看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便轻手轻脚往门口挪……
“站住。”
路泽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悻悻回头,笑着问,“将军,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去查查花念儿要去哪里修养。”他说。
“啊……”查她做甚?人家休书都递来了啊!
“我觉得花念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凤吾夷将休书收起来,他是听说过她对自己有多么爱慕的,可是今日见到的她,不管是气度还是姿态,居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不是曾亲眼见过她,凤吾夷几乎怀疑那根本不是花府的大小姐。
“是,末将这就去……”路泽也不想细问,总之领了活,他就赶紧离开,省的一会将军想起来……
“出府之前,先去武场领二十军棍。”
路泽脚一软,垂头丧气应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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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
将近戌时,一行人终于落了脚。
天光还没有黑透,花念儿被安置在一间客房里。
驿长因天色渐晚,便只是在她房门口拜会,简单说了几句便退开。
妲己用了膳,又摸起白府那封信……
月亮不久后升得很高,妲己站在窗边,隐隐听得见底下吃饭的兵士在唱歌。
豪壮悲恸的旋律在耳边萦绕,妲己听着,不免悲从中来……
帝辛喜欢听钟鸣之声,她曾专门让人铸了一套小巧的青铜编钟,虽胡乱敲给他听,帝辛却也很喜欢,还把那套编钟放在了寝殿中……
后来她被带走,帝辛怎么样了,那编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穿她送的那一套蓝丝坠宝的的君袍……她都不得而知。
望着月色,她眼角微涩,编钟若是留着,也该朽了吧?
帝辛,你究竟在哪里,你还记妲己吗……
桃桃端了水进来,一眼看见小姐在拭泪,顿时跟着难过起来,“小姐,窗前太冷了,您怎么不加一件衣裳……”
她可怜的小姐经历了多少苦楚,在温柔的笑容下隐藏着多少伤疤……除了白家,有谁在乎?
花府,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笼子,里头的人,都只看利益没有心!
妲己看向她,眼圈还红着,“不加了,一会就休息。”
浓浓的鼻音催人心肝,桃桃不忍她伤心,把小姐拉到凳子上,为她松下青丝,“小姐,你什么都不用怕,等咱们到了新院子,就再不用担心其他事情了,您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到时想开什么铺子就开什么铺子……小姐的财缘好,说不得就成了盛京华第一女……金主呢!”
原想说财主,又觉得土气,桃桃便临嘴给改了。
妲己听她的话,破涕为笑,“女金主?这个词儿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