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王烁知道,自己和王准其实是“同一类人”。至少在社会阶层和法律意义上,是同一类人。
但往往是,一粒老鼠屎就能弄坏一锅粥。
王准作恶,难免会让平民百姓仇视贵族公子哥儿,甚至对统治阶层、对朝廷和国家,产生仇视与敌对情绪。
用教科书上的话来讲,就是“激发社会阶级矛盾”。
思考了一阵,王烁再问郝廷玉,“难道王中丞,就不管他这个儿子吗?”
郝廷玉皱着眉,直摇头,“王准在叔伯弟兄之中排行第七,却是王鉷的唯一嫡子。王准从小就被祖父祖母这些长辈视若瑰珍,娇惯得非常厉害。王鉷又是一个大孝子,就算有心教育儿子,也拗不过爷娘的溺爱与偏袒。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王准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性子。”
听到纨绔二字,王烁下意识的心弦一动,什么时候恶霸也和纨绔画上了等号?
郝廷玉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王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解释。”王烁笑了笑,“我也是一位纨绔子弟。但我和王准不同。”
“这倒是,这倒是……”郝廷玉尴尬的嘿嘿直笑。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王烁道,“我听说,王鉷新得了一个使职,叫什么‘京畿采访使’,这是做什么的?”
“王将军问得正是时候,这个京畿采访使还真是跟我们金吾卫,有着莫大的关系。”郝廷玉道,“此前我也搞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使职,于是我还特意跑到大理寺,找熟识的同僚请教了一下。”
“怎讲?”
郝廷玉答道:“他们告诉我说,京畿采访使是一个专管刑狱的使职。意思就是,京畿之内但凡发生任何刑事讼案,还有监狱里的囚徒,王鉷全都管得着。”
王烁直皱眉,“那就是说,就算递交到了大理寺的重案要案,王鉷也能强行接手,下判处理?”
“是的。”郝廷玉轻叹了一声,低声的嘟嚷,“我真是搞不懂,朝廷明明有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京城也有京兆府、长安县衙与万年县衙以及左右街署,为何还要增添一个京畿采访使?这么多的司法衙门,难免政出多门。长安的仕民百姓,究竟该听谁的?”
“……”王烁沉默了片刻,认真道:“郝廷玉,这话在我面前说一说就好,可千万别到外面去瞎嚷嚷。否则,难免惹祸上身。”
郝廷玉表情微变,连忙叉手一拜,“喏。”
但此刻,王烁心中却是在暗自思忖,郝廷玉其实是说出了长安百姓心中,真实的苦恼。也指出了如今大唐朝廷的,一大弊端。
那就是,使职泛滥,政出多门。
使职,是皇帝亲自增设的“专事专办”的官职。担任这种官职的官员,不在三省六部的管辖之内,只需要向皇帝一人负责即可,他们甚至不受寻常律法的监督。
但皇帝一人能监管得了多少官员?光是泡温泉、吹笛子、敲羯鼓、弹琵琶和给杨贵妃剥荔枝,就让他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于是,很多的使职其实已经处于无人监督、肆意妄为的状态。
有人这样形象玄宗一朝的使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意思就是,没人管得了他们。
权力失去监督,结果将会怎样?
就拿王鉷担任的这个京畿采访使来说,他随时可以凌驾于大理寺之上,甚至凌驾于刑部之上。
实际上,也就是凌驾到了法律之上。
难怪郝廷玉会说,金吾郎前脚抓王准,大理寺后脚就放王准。
连大唐的法律都成了王准他亲爹手中的玩物,大理寺能拿王准有什么办法?
这时,郝廷玉突然说了一句,“王将军,王鉷不是亚里斯。我们可能,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他的话里有一个“可能”,但王烁听得出来,他其实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
王烁站起了身来,走到郝廷玉的身边,稍稍用力的拍了一拍他结实的肩膀,说道:“身为金吾郎,我们必须相信,世间自有公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郝廷玉深呼吸了一口,郑重的叉手而,“喏。”
“今天我们讨论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泄露。”王烁道,“现在,我还要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
“王将军,只管下令。”
王烁道:“有一个还俗的僧人,名叫史敬忠。他与御史中丞杨慎矜的关系十分要好。此人非常的不安份,你给我盯着他。一但他露出什么马脚,休要多问,直接抓起来。”
郝廷玉微微一怔,“王将军说的是杨中丞的好友,史敬忠史大师?”
“你认识?”王烁感觉有点意外。
“当然认识。”郝廷玉道,“此人在长安小有名气,曾是一位佛法精深的大师,多与京城权贵结交。后来他受不了尘世诱惑而还俗,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长安富豪。有一点王将军说得没错,此人确不安份。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尤其喜好勾搭有夫之妇。”
“呵,这个淫僧!”王烁都笑了,怎么和曹孟德一个爱好。
“我刚刚还听说过一件有关史敬忠的丑闻,他勾搭上了一个官员的爱妾,结果被人抓了现形。”郝廷玉道,“但最后,那名官员非但没有收拾史敬忠,还索性把爱妾给送给了史敬忠,号称是成人之美……啧啧,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王烁深以为然的点头,要是有谁敢动我蜜宝宝,我非得剐足他一千刀才让他死。
少一刀,都算我妇人之仁!
“王将军。”郝廷玉小声道,“那位官员,好像就是……杨慎矜!”
我靠!
王烁猛然一怔,按照史书上的记载,这就是杨慎矜倒台的导火索啊!
这都,已经点燃了?!
“事不宜迟,你马上动身去找到史敬忠。”王烁沉声道,“给我盯死他!”
“喏!”
郝廷玉马上领命而去。
王烁也没耽搁,立刻离开了左杖院回到了左街署。换上一身平服之后,他只带上了冯刚与两名亲卫,再叫上了一个识路的不良人,一行直奔杨慎矜家中而去。
大事临头,顾不得许多小节了。
就算是当面折损一下杨慎矜的面子,也必须跟他好好的谈上一谈。
相信杨慎矜也能分辨,面子和性命,究竟哪个重要。
昨天晚上杨慎矜会在半夜离开念奴斋而赶回家中,相信他家中确有事情发生。估计他今天,应该不会在外面多作逗留。
王烁把时间掐得挺准,赶到杨慎矜家中时,恰是官员下班回家的时分。
到了他府前一看,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个牌子,谢客。
看来他家里真是有事,这都闭门谢客了。
王烁二话不说,一挥手。
两名亲卫,上前就砸门。
砸了许久,里面出来两个气乎乎的家丁,“阁下好不无礼,没见到门上挂着谢客牌吗?”
王烁没说话,直接亮出自己的金吾令牌,“金吾执法,谁敢阻拦?”
家丁一愣,连忙强作镇定的挺直腰竿,“金吾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
话没说完,冯刚上前双臂左右一抡,那两名家丁就像稻草人一样被他左右挪开一丈多宽。
“将军,请。”
王烁大步流云,迈进了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