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Archer极其狼狈地避开了从上方砸下的巨锤, 那带有千斤之力的武器轰然砸在公园的石板地面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的同时,让那一块石板也四分五裂, 石屑纷飞。
“不愧是神话中的那位大英雄, 赫拉克勒斯……力气还真够大啊。”
虽然精疲力尽,躲得已是相当艰难,Archer仍旧不忘嘴上轻松地感慨一声。
目前正以碾压般的实力与他缠斗的敌人, 正是此次圣杯战争中以Berserker职阶降临的英灵, 其真身是希腊神话所记述的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赫拉克勒斯。
被狂化后失去了理智,同时大大地增加了攻击力,面对这样的Berserker,Archer内心其实是叫苦不迭。
他现在深觉自己被叫来参加这次圣杯战争, 纯属是吃力不讨好地混日子。
不提私人恩怨,摊上了一个不自量力四处挑衅的蠢货御主就已经非常倒霉了, 如今还得琢磨着怎么多撑一会儿,让蠢货跑得再远一点儿。
Berserker的御主似乎对圣杯势在必得, 在圣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 就主动出击, 干掉了Assassin。
第二天夜里, 又毫不加以避讳地找上了门来。
Archer因为可以跟Berserker拉开距离,才着实周旋了好一阵时间。不过,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 他居然意外地得知了昨天跟他打过一架的蓝色枪兵也被Berserker干掉了, 就在不久之前。
——那个Lancer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 就是跟他一样,摊上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御主。
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会想着跟这么个凶残的Berserker面对面抗衡。
Archer姑且认为Lancer并不像有那么愚蠢,那家伙摆明了打的是游击战术,暂时不会跟敌人硬抗。因此,他居然会这么快就挂掉,让Archer也不得不震惊了一番。
……罢了,现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红色的英灵深呼一口气,冷淡的眼中浮现出慎重之色。
赫拉克勒斯的能力似乎是不死之身,或者说,想要彻底地将他消灭,只有坚持不懈地干掉他十几次才行。
Archer已经干掉了他两次,估摸着蓝色枪兵临死前不会什么也不做,那就再加上一次——即使如此,也还差得远呢。
鉴于这个必须面对的原因,Archer已做好了再投影一次宝具消去Berserker的一条命,之后施然打道回府的心理准备。
啊,master,只有请你自求多福了——这样想着,避开再度砸下的巨锤,同时眸色沉下,手中浮现出投影魔术的光芒的Archer,正欲做最后的攻击!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
惊人的咆哮响彻整片除他们以外无人的区域。
是Berserker的声音。
但,对Berserker造成致命攻击的人,却并不是Archer。
“……是你?”
Archer在短暂的错愕后,挥开遮挡住视线的烟雾,终于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另一道人影。
他先是一愣,随即,诧异和怀疑几乎无法掩饰地用细微的表情呈现而出。
“不对,气息和魔力都变了,就连样子也……”
Archer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是否认错人了,但在下一刻,他又将这个怀疑否决。
只要是见过“他”的人,再次相遇时,绝对不会将其认错。
毕竟——从顿时蔓延开来的诡谲黑雾中缓步走来的那个英灵,仿若神亲手制作的创造品,何等的完美无缺。
Archer记得,当初他是在御主间桐慎二的家里见到这个英灵的。
用一个烂俗的词来概括,也就是“惊鸿一瞥”吧,自觉历经风雨无数的Archer再瞧见那英灵的真容时也不由得微滞呼吸。
他还记得,那英灵和当时拖着自己的Rider似乎关系匪浅,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是,他还认识吉尔伽美什……
难以置信。
就算时隔多日,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吧。
那英灵过来了。
不知如何重伤的Berserker像是突然被透明的屏障隔绝进完全静音的空间,嘶吼声完全无法传出,便悄无声息地陷入英灵身后逐步扩大的浓稠阴影之中。
黑影仿佛有意识一般越过了Berserker的彻底呆愣了的御主,跟随着“主人”,缓慢地吞没掉充满寂静的空间。
Archer越发能够看清遍布在英灵侧脸的黑色的细纹,就像曼陀罗绽放的痕迹,花茎便扎根于白得仿佛不堪一握的脖颈。
原本与天空同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变成了毫无色泽的雪白。英灵用黝黑空洞的双眼直望过来,顿时让Archer心生一种被极为危险的凶兽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Archer倒是很想躲开,至少别在这儿傻站着任人宰割。
但很可惜,他跑不了了,自阴影中伸出的黑线已经紧紧缠住了他的脚。那一瞬间从接触面传递到身体内五脏肺腑的粘稠、冰凉的感觉,宛如构成阴影的是凝聚在一起的莫大恶念,让人身心皆寒,倍感不适。
“被污染了……吗?”
Archer更加震惊了。
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能污染一个英灵的事物,除了圣杯的黑泥——可是,被那两个强大英灵包围着的家伙,怎么会粘上那么令人作呕的东西呢?!
“等一下,你还——”
“闭嘴。”
Archer:“……”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的男人很是无奈地闭上了嘴。不过,说实话,Archer如今的心态又改变了。
他还是没打算活着回去,但心中被疑问充斥着,让他十分想要知道这个英灵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的 ——
不对。
再等一下。
对方接下来做出的动作让Archer察觉到了异样。
他猛然醒悟,原来那句“闭嘴”,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一个他看不见、但英灵能够感应到存在的“人”。
*****
“你不要说话,我自己,证明。”
在头疼欲裂中,艾尔利的嗓音轻而平稳,但却能让旁人听出,隐藏在话音中的轻微的不耐。
“固执。”
一直在他耳畔述说的声音情绪不明地叹息,像是并不能理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就算他与你的情况相似,也只是个例……扩大范围,寻找到更多足以说明问题的例子,不是更直白吗。”
“……”
艾尔利用沉默来做出回答。
他被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死死缠绕着,险些彻底丧失理智。
浑浑噩噩地跟随着黑色的人影前行,可是,走在半途,有一丝幸存的思绪挣扎着涌现,带来了微弱的清明。
——不行,还不能去那里……我想试试,我还想……再看一看!
因此,借由这由心而生的些许执拗,脑中一片混沌的艾尔利意外地,同样地挣脱了“所罗门”的手。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尝试了。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们是同一类人——至少在某个方面,我们有几乎完全相同的特性。”
这就是艾尔利非要找到Archer的原因。
冥冥中的直觉也好,被逼到绝路胡乱地找寻一根救命稻草也罢,总之,他来了。
Archer终于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的味道。
他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紧缩起来,眼里却能无比清晰地倒映出贴近的那个英灵的面容。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止是危机与死亡所带来的生命上的危险,还有一种言语难以形容得尽的,近似于要将无辜之人迷惑,继而拖入地狱深处的引诱。
遍布在英灵侧脸上的黑色纹路仿若有生命一般,在皮肤的表层如水般缓缓流动。
Archer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英灵抬手,同样将手指碰触到他的胸口。初次见面时,依稀记得英灵的双手都被手套遮掩着,而此时,没了手套的踪迹,昏黑的颜色便从指尖开始向上蔓延。
一本书——没错,就是一本书!——从Archer的胸口缓慢脱出,很奇怪,他本人毫无感觉,连一丝疼痛都未曾有。
英灵便拿起了那本书,垂下近乎透明的眼睑,翻开了书页。
这时候,Archer莫名地又心生出一种所有的**全被外人窥探过了一遍的错觉。
唰唰唰——
书页翻动的唰唰声,成为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已被打破的唯一凭证。
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的Archer即郁闷又烦躁,他很想开口质问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英灵,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可惜还是……
咦?
能动了?
不,不是他能动了。
是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那英灵不知为何,捧着书的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紧接着,又像是身体摇摇欲坠——
他突然之间抓住了Archer位于脖子前的那一块布料,硬生生将男人拉了起来。
“为什么……”
英灵低声说。
“和我这么相似的你,也是……”
紧拽着衣领的手还在颤抖。
也就是视线相对的这个刹那,Archer被近在咫尺的属于英灵的双眼震撼到了。
他曾经见过像这样绝望的眼神吗?
没有。他很是明白彻底失去希望后的人们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因为他见过了很多很多,但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可怜虫所承受的,远远没有这个英灵拥有的多。
他曾经与这个痛苦不堪的人相识吗?
没有。在此之前,他们素味平生。
素味平生,但却同病相怜。
情绪是可以被传递的,更何况,他们离得那么近,以至于Archer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感知到对方在此时此刻的心中想法。
从失落拓展到失望,又从失望拓展到绝望,其间不免还有深深地不甘。
Archer,也是一个被动地接受了他人的理想,为这个并非自己所真正期望的“理想”献出所拥有的一切的男人。
他失去了生命,在死后也没有放弃,选择成为英灵,继续为不存在的“理想”而奔波。
经历了许多事情,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痛恨着挣扎着,他突然醒悟:自己执着的理想是错误的,他自己存在的本身也是一个错误。
再回首时,他也成为了一个没有未来、找不到方向的男人。
……多么相似。
连结果也那么相像。
艾尔利用失去温度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面色沉静的男人,忽然不想将还未说完的话继续下去了。
不行,还不可以。
这个男人,还不能作为“证明”的实例。
因为,Archer拥有的东西比名为艾尔利的失落者还要多得多,他甚至找到了终结这错误未来的办法——杀死过去的“自己”。
先不论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这次圣杯战争,Archer被召唤回了与过去的自己共同存在的、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原来如此,虽然失去了“未来”,但他还拥有“过去”啊。
可艾尔利什么都没有。
错了,错了,错了……
这样下去,不就只剩下……那一个办法了吗……
……
在被不断涌上的黑色迷雾吞没之时,Archer没有挣扎。
眉头自萦绕在心间的烦闷出现之初就紧蹙起再也无法舒展,他沉默地,目睹那个英灵背过身,用比来时更加沉重的、疲惫的步伐离开,走向黑色更浓的地方。
终于,他在最后时刻开口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最好不要被蒙骗了。圣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此之后,直至他被黑雾吞噬,那个英灵也没有转身,自然更没有回话。
也对。
因为艾尔利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能够感受到,死去英灵的灵魂被这具空白的躯壳封锁着,发出的无声怒吼屏蔽了他的听觉。
同时,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坚持在与他交流。
“看吧,结果还是一样。那个男人的经历无法带给你启迪,没有好的实例,就干脆自己亲手创造,再由自己挑选,来亲眼观察。”
“还不够啊,只有四个英灵的灵魂,想要开启大圣杯,至少还得加上一个。”
变幻成所罗门模样的幻影面露疼惜,轻柔地将失魂落魄的艾尔利抱入怀中,话音也如情人之间缠绵悱恻的低语:“只剩下Saber和Rider了,想要选谁?就挑Rider吧,他的魔力更为强盛。”
“怎么,为何还在犹豫。艾尔利,艾尔利?”
幻影正欲再度呼唤,却不曾想,按照常理来说,已经完完全全被黑泥污染、对它的话将会言听计从的英灵重重地把它推开了。
毫不留情,冰冷的脸上,甚至带起了无法忽略的厌恶之色。
“应该怎么做,我自己,选择。”
幻影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抗拒我?艾尔利,我不是你内心深处认可的最信任的人么?”
头疼。
像是被千百根针齐齐刺入神经的疼。
本就黯淡混沌的视野分散成了好几块,艾尔利闭上眼,过了半晌再睁开,所罗门王的面容仍在眼前。
“你不是,所罗门。”
如此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即使脚步再如灌了铅般沉重,他也毫不犹豫地迈步,笔直地向前而行。
脆弱不堪的精神在看完Archer的人生后轰然坍塌,与无数丝线般的浑浊魔力混杂着重组,如今的他,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
“所罗门,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清醒了,所以立即便分辨了出来,这个人影不是真正的所罗门。
和所有值得史诗记载、后人传颂的伟大人物一样,所罗门王的灵魂同样高贵,只是,与那两位王相比,所罗门的光芒没有那般夺目,而是平和的柔光。
他没有从人影上看到那道熟悉的能让他感到温暖的“光”,所以,它不是所罗门。
先不论是否为了欺骗,用这般污浊之物构建出那位王的形象,是艾尔利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
他丝毫不予以停顿,从那道话音落定后就倏然黯淡的人影身旁走过。
在擦身而过之际,由黑泥搭建的人形就此溃散,融入脚下密布的阴影之中,未溅起些毫涟漪……
“圣杯。”
“圣杯。”
“最后的那个灵魂……不缺了。我自己便能算作其中之一。”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由英灵来充当小圣杯的前例,但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例外不可行。
月亮被突然而至的乌云遮蔽在了后方。
被黑色缭绕仍旧美丽的英灵在漆黑的夜空之下遥望远方,纯黑的眼底看不透任何情绪。
“他们,可能会来吧。”
“为了阻止我——或者,杀死我。”
*****
奥兹曼迪亚斯赶到位于寺庙地底的巨大空洞时,一眼就望见了他所要找寻之人。
空洞之中,巨型魔法阵正在运转。
散发出的红色光芒如此夺目,映照在英灵无波无澜的苍白面庞上,仿若为他增添了些许鲜亮的颜色。
“没想到,最先来的居然是你。”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旷场地中回荡,不知为何,奥兹曼迪亚斯听出了微弱的叹息。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奥兹曼迪亚斯不满地道:“难道,你在此处等待的并不是余?”
“……谁都可以。”
沉默了稍许,英灵缓缓道:“你,吉尔,阿尔托莉雅……谁来,都没有问题。”
“不够……还缺少了一部分魔力,为了让大圣杯现身,需要再用一个英灵的魔力填补这个缺口。我只是没想到,先来的,会是你而已。”
奥兹曼迪亚斯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哈,想用余来填这个缺吗?你可真是……”
后面的字音被魔法阵运转的噪音粗糙地遮盖了过去,并不能听清。可原本背对着他的英灵呢,身体似是极难察觉地微颤了些许。
然后,他转过了身,将依旧冰冷的目光遥遥投来。
“是余先到了一步,这很好。”
法老王的面孔被石洞上方投落的阴影遮去了一半,让他的神色晦暗不清,也让英灵只能从他的语气分辨出他此时的心境。
“无须隐藏,余已经看穿了你的想法。艾尔,你在犹豫,不愿与余站在对立的方向。”
英灵的嘴角微动,脸上掠起了一丝不明显的纹路,但很快,这细微的波纹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是我目前能够确定的唯一的心愿,所以,一定要完成。”
“是吗。”
不知为何,奥兹曼迪亚斯向前迈出了一步。
“只是魔力而已——算得了什么,余给你便是。”
如此狂傲地说着。
他就此走出了那片阴影的覆盖范围,让英灵得以看见,此时呈现在男人俊美面庞上的一抹笑意。
“不过,你得想清楚,要用什么方式取,才能让余满意了。”
“用你自己,你的身体、生命、灵魂,你的一切来交换——呵,余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可惜了,时间和地点皆不合适,更何况,还有不懂避险的外人来打扰。”
……来了。
被奥兹曼迪亚斯那超出意料的话震惊到了的英灵缓过了神,却是微愣地想。
来了。
他所等待的,另一个人。
——吉尔伽美什。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
憎恶,厌弃,视若草芥,仿佛他就是罪无可赦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存在。连强压着厌恶多看他一眼,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恩赐了。
按理来说,已被黑泥污染的艾尔利不会因为这样的眼神而产生内心的波动。
他总算找到可以为之努力的“方向”了,理应欣喜,理应激动,并为达成目的而不顾一切。其余所有的阻挡因素,都不应该激起心中的任何涟漪,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
可是,如今在宛如冰封麻木的心间出现的一丝细微的触痛,又是怎么回事呢?
“本王不过是稍稍没有顾及,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太阳的,他就算了,连你也这般没用么!”
在大空洞中显现出身影的,正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王。
王投来的第一道视线落在了那个被乌黑包裹了的英灵身上,先是皱眉,猩红的眼中闪过了几分难以辨析的晦色。
随后——他竟然毫不停留地移开了目光,转而望向位于此处的另一个英灵,话语间的怒意毫不加以掩饰。
“是余的失误,这一点余不否认。”
奥兹曼迪亚斯沉声道。
吉尔伽美什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更加干脆地收回了目光。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赶紧把这个烂摊子收拾掉。”他说。
语气分明十分平静,仿佛所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当奥兹曼迪亚斯看清随后出现在这个至少目前心平气和相处的男人脸上——近似于嘲讽的神色时,即将出口的话顿时收住,他的脸色不由微变。
“黄金的,你……”
唰——哐啷!
带着金属猛然碰撞与摩擦的刺耳声响立时盖过了法老王不敢置信的质疑,随即再在这空洞中响起的,却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唔……呃、啊……”
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骨骼,仿若都承受了千斤之重的压力。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锁链突然从半空中跃出,缠绕上的先是四肢,随后再在其他的部位加上难以逃脱的束缚,几乎要将这具躯体斩碎。
猝不及防的艾尔利根本没有办法逃离。
在被一条锁链死死地箍住脖颈时,他被灭顶般的窒息感压得喘不过气,眼前顿时一片模糊。而对方连适应或留情让他苟延残喘的余地也不愿意给予,下一秒,他就被锁链拖飞了出去,狠狠地撞上了坚硬而冰冷的洞壁。
“呃——”
很……很好……
这下感受到的疼,除了让他更加清晰地体会到挫骨之痛外,反倒让他恍惚了一瞬的意识清楚了几分。
“吉……伽……”
痛,突然间突破了层层阻挡的愤怒,全都涌现了出来,显现在陡然睁开的眼中。
不得不承认,这个英灵的双眼仍旧美丽绝伦。
从湛蓝变为纯粹的黑,而由黑泥扩大的愤怒与怨恨成为了点缀其中的闪烁着的火焰,这幅浑浊恶念与夺目火焰共存的光景,是之前那个蓝色的艾尔利从未有过的。
“吉尔……吉尔……伽……美什!”
他在不断收紧的锁链束缚下挣扎,窒息与疼痛让表情出现了几分扭曲,但唯一不变的是,他死死瞪向金色的王的眼神。
先前,或许还残留在灵魂内部的那点些微的本性,全都因为吉尔伽美什的举动而溃散,留出的纯白空隙,也被伺机而动的黑影贪婪地占去。
锁链牢牢地困住了他。
被吉尔伽美什的“天之锁”锁住之人,神性越高越是难以挣脱。而艾尔利并没有神性,天之锁对于他,本应该只是一条最为普通的锁链,在被黑泥灌注力量大增的如今,只需用力就能挣断。
可是,天之锁还有另一个名字。
——Enkidu。
Enkidu……恩奇都啊。
“……哦?”
吉尔伽美什似乎稍稍有些意外。
不过,出乎意料的情况,也就仅此而已了。
“好了,本王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层层光晕自缓步走来的金发男人背后浮现,这等情景是何等地壮观浩瀚。
更有无数武器从光晕之中透出,剑刃与枪尖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只等一个时机,它们就会如暴雨般淋漓而下,刺穿被天之锁紧缚者的身躯。
被迫昂起头的艾尔利被陡然大放的光芒照耀着,凸显出他的神情如何僵硬,嘴唇颤抖着,睁大的眼睛半晌都无法闭合。
对了,多么惋惜,多么——可恨。
黑泥无法污染吉尔伽美什,同样的道理,奥兹曼迪亚斯也是如此。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们的灵魂太过耀眼,自我意识太过强烈,坚定而从无转移。
猝然之间,他与那双冷冷望来的猩红蛇眸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艾尔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好想……想要……想……杀死他!
——他来阻止我了……不甘心啊……我……
心声越是嘶鸣,就越是不甘,渐渐地,他被不知算是自己真实想法还是幻觉的低语猛地拖入了更为黑暗的沟壑之中,只觉得满心的悲愤要破开血肉而出。
——不想……我还不想……
正这么呐喊着。
目眦尽裂,周身黑雾更加浓郁的英灵,忽然间察觉到,自己的身前多出了一道阴影。
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将瑟缩着的他,刚好笼罩其中。
“黄金的,你是要当着余的面,杀死余的王妃么?”
吉尔伽美什微微侧目,冷峻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你乐意把喧宾夺主的东西当做宝贝,与本王无关。”
“可是,本王只知道——”
名为艾尔利的英灵,是他吉尔伽美什的所有物。
现在,他的所有物被令人作呕的东西侵染了,如何不让他勃然大怒。
被污染了以后留下的,就只是一具还残留了些原样的躯壳,躯壳里不再是纯净的灵魂,成了一团污浊的泥,自然不再是原本的那个英灵。
“让开。”
蕴藏着莫大怒意的话音在此刻响起。
“Rider,奥兹曼迪亚斯,本王姑且对你的这份坚持抱有一分敬意。”
“你要护着这个赝品,也罢。但是,妄想用只剩一半魔力的分.身与本王作对,你是否太过天真了?”
“……唔,余想起了,好像是有这回事儿。”
奥兹曼迪亚斯漫不经心地说着,好像真的回忆了一番,才将那不重要的细节想起来。
不久之前,也就是英灵深受刻印虫折磨的那一晚,他将大半的魔力都渡给了他。
如今,并非全盛状态的奥兹曼迪亚斯要与拥有实体的吉尔伽美什对抗,几乎注定了,将会得到一个……必败的结局。
“那又如何?余并不在意。”
最终,奥兹曼迪亚斯收敛了散漫的神色,他背对着被锁链束缚的英灵,面对的便是吉尔伽美什,炙金双瞳中的光芒更为耀眼,仿佛无声的挑衅。
“无所谓的闲谈就到这里吧。英雄王啊,到了这个地步,不拿出全力可不行呢,余绝不会退步,想来,你也是如此。”
吉尔伽美什:“……”
“执迷不悟。”金色的王语气越发淡了,“倒是没想到,你也是这等愚昧之人。”
那便来吧。
之前便进行过一次、最终没有分得出结果的战斗,总该得到一个确定的结局了。
英雄王与法老王的第二次对决,彼此都未留手。
如此壮阔的、蕴藏着杀意的景象,只有被他们抛在身后的英灵能够看见,也只有英灵能够感受到……
吉尔伽美什想要杀死他,因为被污染了的他不是真正的艾尔利。
奥兹曼迪亚斯想要守护他,因为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映入法老眼中的都是同一个模样。
艾尔利又感觉到血液在沸腾。
不是所谓的“感动”,如今内心世界完全被黑色布满的他不会有这么柔软的情绪,他在激动!
魔力,缺少的,那至关重要的魔力!
不管那两人谁胜谁负,死去的灵魂都会来到他这里。那个时候,缺少的部分就被补全,他所期待的大圣杯,终将会——
……降临?
突然之间。
似乎,在心中疯狂叫嚣着的黑影摇晃了一下,竟像是被什么畏惧的事物惊吓到了一般,往后退缩了分毫。
“……?”
借着这短暂而又难得的一丝停滞,艾尔利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有什么东西溅到了他的眼前……哦,是液体,鲜红的,还有些温度的……
属于那个男人的血洒落上了半透明般的眼睑,不自禁眨动的这一下,让血液打湿了睫毛,顺着鼻梁的弧度缓缓向下流淌,最终,越过他微张的嘴唇。
将他安稳地笼罩其中的那高大的影子,也在这一刻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将目光更加缓慢地投向前方,望着那依旧伟岸、但胸膛却被深深刺穿的男人的背影,英灵那被负面情绪覆盖的扭曲面庞上,突然破开了一丝迷惘。
仿佛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奥兹……”
奥兹曼……迪亚斯?
正在流逝的□□,即使处于最后的时刻,也仍旧那般耀眼,望上去后,便再难移开目光。
那个男人背对他,只将不变的包容嗓音悠悠传来。
“在凝望余的背影吗?罢了,余也不愿让你的视线离开。”
“艾尔利啊。”
奥兹曼迪亚斯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发出了淡淡的嗟叹。
但是——至始至终,无论何时,这位法老都将最大程度的纵容赠予了他所爱之人。
“有余所在的地方,你大可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
“因此,不必绝望。”
被黑雾包裹的英灵身体突然震颤。
“也因此……”
法老的身形渐渐溃散了,淡金色光点腾升而起,只有最后的话音恰到时分地传到英灵的耳里。
“不必迷惘。”
远坂宅的某处窗台,摆放着一个素色的花瓶。
先是英灵在家里翻找了一阵,找出这个花瓶,换上水后将一朵多日还未枯萎的百合花放进了瓶中。
后来不知是谁,又往这儿多放了一朵路边最常见的不起眼的小野花。百合占据了大半的位置,而小巧带着些颜色的野花便柔弱地依附在雪白的花瓣之下,随风微颤。
而如今,在谁也不曾注意的地方,百合一瞬间凋零了。
奥兹曼迪亚斯的灵魂也如其他战死英灵一般,融入了小圣杯的躯壳。
空缺得到圆满。
魔力攀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峰,无形的意念在欢呼雀跃——为即将降临的,真正的“圣杯”。
可是……
为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
变成一片漆黑的灵魂,竟然被一道突然降临的光明驱散掉了一丝一缕的黑暗。
只有这么一点。
当吉尔伽美什走到仍被束缚着的英灵身前时,便发现,他的双眼竟已恢复了昔日的澄澈。
当然,恢复如初的也就仅有这双眼睛。
“我……”
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地,才得以吐露出这勉强的字音。
复苏的那一丁点“本性”与占据大多数的黑影做着激烈的斗争,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好像……明白了……”
吉尔伽美什垂眼看他,神色晦暗不明:“你也该和他一样离开了。”
“下一次……我就可以……弄清楚……”
“嗯。”
应了这一句,吉尔伽美什将刺入英灵胸膛的剑拔出,随手将染满乌黑血迹的黄金剑丢在了地上。
天之锁尽数松散,没了依托,英灵那瘫软的身躯眼看着就要落下,金色的王便抬手将他抱起。
自臂弯撒下的白色长发犹如雪瀑,但在不久之后,雪慢慢地褪去,重新回到了清澈的蓝。
英灵绝美的面庞似乎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宁静安详。
泪水从眼眶滑落,可他恢复明亮的双眼却失去了焦距,张口之时,黑色的血从唇边流下。
“谢谢你……吉尔,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奥兹曼迪亚斯。
奥兹曼迪亚斯……
不知为何,他的心钝痛着,比剑身刺穿胸口还要疼痛。因为这个痛发自肺腑,传遍了全身每一处血管,只一想起那个名字,便感到如刀割,如针扎。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更早之前、只存在于遥远回忆里的画面。
褐发的王子翻过神庙的高墙,手里拽着一朵代表纯洁的花,他将花递到他眼前,眉眼间是青涩而又飞扬的笑意。
‘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之后肯定会知道。’
‘就像我更加清楚,你会属于我,而我从今日起也将守护你——那样。’
……
……
吉尔伽美什一直注视着他也变幻为金色的光点,又在腾升的过程中彻底消散。
“……哼,去吧。”
相依着枯萎的百合,那朵娇柔的野花,也在悄然间枯萎,失去了光泽。
那一刻,月光穿透了乌云的遮蔽,投落到了发黑的花瓣之上。
这并不是终结。
对他们来说,还会有下一次——再相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