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日布置下去的课业不知有几人做出来了？”青瑶端坐在族学一间教舍前端, 面向一群十三四岁的学生问道。
这个画面其实有些滑稽, 因为青瑶本身自己也才不到十五岁，和下面坐着的学生没有太大的区别, 却面色严肃地端坐在上首给其他同龄人布置课业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定会以为他们在过家家。
不过堂中的学生却没有一个敢心有懈怠的, 因为这几天的课上下来，他们已经完全被青瑶给折服了。
自那天回家后, 青瑶除了每天抽|出些时间来研究一下黑螣的毒和阵法, 其余时间因为不能动用念力, 所以她的空闲时间变得久违的多了起来, 而见到青瑶这样的情况后，华天修怕她无聊, 便给她派了一个任务, 让她去华家族学给那里的学生上课。
青瑶因为自身的特殊性, 除了在族学里的那两年认识了华青枢、华青杨几人外, 对于华家的其他人知之甚少。华天修虽不指望她能在族中左右逢源，却也不希望她连族人都识不全。华天修此举的用心良苦, 青瑶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她才没有推辞, 每日和青檀一起去族学, 这倒是让青檀高兴坏了。
青瑶昨日布置了一个算术题, 她近日在研究阵法, 就顺便又把算术给捡了起来, 而昨日下课前她突然想起了一道趣题，就随口布置给了学生，只不知到底有几人解答出来了。
青瑶环视室内一圈，半晌无人作答，所有被她目光扫过的学生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难道无人可答吗？”
青瑶大失所望，心里也不由得有了几分火气。她自问昨天布置的那道题并不算难，换在前世，不过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快要去考童生试的人了，竟没有一个人解出来？
她想了想，点了一个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
“华景，你也没有解出来吗？”
华景顿时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来。
青瑶顿时眉头一皱，怒道：“没解出来就没解出来，我难道还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责怪于你？君子立身行|事皆要大气，何必做如此姿态？”
似是被青瑶这句话所激，华景猛地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道：“夫子，非是学生不会做这道题，而是学生以为，此题无用，反倒会浪费学生的时间，我等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此刻翻阅圣人经典还来不及，怎能再分心浪费在这等无关的题目上？”
青瑶面色微愠，一股怒火突然在她心里烧了起来。无关的题目？她前世占了十二年学习考试近半壁江山的课程他说是无关的题目？她又环视一圈，发现华景说完后竟有一多半的学生坐直了身子，似是在无言支持他。
她强压着怒火道：“看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了？”
青瑶话音落下后，半晌，一名学生犹豫着举手道：“夫子，其实学生对那道算术题颇为感兴趣，只是昨日回家后，学生的父亲批评了学生，说学生玩物丧志，也不许学生再做那道题了。”
青瑶听完这话微微一怔，心里的那股怒火也像是遇到了一盆凉水一般瞬间熄灭了。学生说这种话她还能说他们见识少不懂事，可以劝服他们，但学生家长却也说这种话，难道她还能上门去劝说他们吗？
玩物丧志？做算术题竟成了玩物丧志？只因为此时的科举考试并不考算术题吗？然而这个理由也的确强大，让她连辩解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想说，数术在君子六艺之中，是应该学习掌握的技能，但话到嘴边，她又有些无趣了，何必呢？既然学生自己和他们的父母都觉得是再浪费时间，哪怕他们表面上做出被她劝服的表现，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青瑶有些意兴阑珊，她索性揭过了这一页，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经历放在解读圣人经典上吧，今日我们学《大学》，翻到‘康诰曰’那一页。”
一听到青瑶说要讲大学了，下面的学生顿时一扫之前的沉闷，变得精神奕奕起来。青瑶的事迹他们都是清楚的，童生试大昭第二，秀才试大昭第一，只要能学到她的十之一二，那童生试对他们来说就绝对不成问题。
气氛这么明显的变化青瑶自是不会感觉不到，当下她心中又平生了一股郁气，半晌也只能摇摇头不再想这件事，按照学生们的愿望给他们讲解圣人典籍。
“康诰曰：‘唯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这句话的意思大家应该都很清楚了，而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大学》这整本书围绕的主题依然是‘仁’和‘善’，这也是贯穿了整个儒道的主题，所以在做到类似的经义题时，大家必须找准主旨，哪怕无法确定题意，以‘仁’、是、‘善’、‘义’来作答都不会大错。”
……
傍晚放学后，青瑶心里依旧不太痛快，她忍不住问旁边的青檀：“青檀，你觉得算术如何？有用无用？”
青檀并不在青瑶教授的那个班级里，所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算术？当然有用啊！上次去外祖家外祖父还拉着我给我讲圆周呢，可有意思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我记得你还在文会上获得过术数的第一名呢！”
青瑶没忍住跟他说了今天课堂上发生的事，末尾她抱怨道：“我知道科举不考算术，但修习圣道不能仅着眼科举吧，算术一道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学习算术不仅是可以增长知识，还能增强逻辑思维能力和空间想象能力，这对未来是极有好处的，这些学生和学生家长怎能如此目光短浅？”
青檀听完虽然觉得青瑶说的有道理，却还是一针见血道：“可是他们眼下最迫切的是考取童生，正式踏入圣道，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青瑶顿时丧气，整个人似乎都颓废了不少。那些学生也不是无理取闹，她别扭什么呢？圣元大陆本就和她前世的世界不一样，数学不被重视也是正常的。
见到青瑶这么沮丧的样子，青檀有些不解：“姐，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不就是一个算术题吗？他们不愿意做就不做呗！”
青瑶闻言一愣，随即突然警醒过来，是啊，她今天是怎么了？一件小事而已，她上辈子还是纯文科生，本就不善也不喜欢数学，今天竟然会因为一道数学题没有人愿意做而情绪变化如此之大？换做平时的她哪怕出现了今天课堂上的那一幕，她也不会怒火如此之大，顶多一笑置之，不再理会，可今日|她竟然耿耿于怀至此？
她忍不住自省起来，是因为这几日不能动用念力，变得虚弱了所以才多愁善感了？还是因为每日同化克罗的力量，被负面情绪接触多了，所以也跟着情绪变坏了？想到她的情绪瞬间从怒火冲天到意兴阑珊，变化之快实在为她平生罕见，让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一向自控能力颇强，哪怕上次青玥的事她也不过是失望，这次她的情绪竟不受控制了，若是今日没有发现，长此以往下去，她岂不是……
越往下想，青瑶越是惊惧，她可是走中庸之道的，讲究冷静平和，若是她失了冷静与平和，想来她的路也就再难走下去了。
想到这，青瑶有些忍不住了，她匆忙跟青檀说了一声，让他帮她在族学里告假后，就飞速跑回了她平日待着的密室，她要仔细检查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半个月后，青瑶终于将体内最后一缕灰色的气团彻底净化掉，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此刻的她眼神清明，眉眼柔和，与半月前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她身上却隐隐出现了一股疏离感，似是那莲座上的观音一般，虽看着让人亲近却又不敢亵渎。
不过只片刻后，青瑶身上的气质就陡然一变，那股疏离感迅速消失无踪了，让人忍不住以为之前是错觉。
她直接闭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仅靠辟谷丹来充饥，虽然腹中并无饥饿感，但青瑶还是有些忍受不了，所以此刻一解决了身上的问题，她立刻就走出了密室。
等到她快速的吃完了大半桌的菜后，华天修也得到消息赶回来了。
“瑶儿，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华天修已经着急了半个月了，那天青瑶什么也没说就去闭关了，留下青檀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她闭关时脸色并不好，这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每天坐立不安，好不容易今日青瑶终于出关了，他也顾不得手上的事，迅速赶了回来。
提起这件事，青瑶的面色忍不住沉了下来，她也是没想到，她竟然也会被阴了一把。
青瑶没说什么，只挥退了下人后，从宝螺里掏出了一物，放到了清理过的桌面上。
“爹，就是因为他！要不是青檀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我可就要被害得丧失神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