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鸢怔然望着他,他连问都不问便说自己构陷沐凝兮,摆明了要袒护沐凝兮。
稳婆慌了神,忙道:“小人句句属实,沐妃娘娘赏过小人一支簪子,这可是做不得假的。”从袖中取了那银镀金嵌珠簪子来,递给李愿呈了上去。沐妃本就想杀人灭口,如今撕破了脸,指定愈发恨她恨得牙痒痒,此次扳不倒沐妃,她性命便堪忧了。
沐凝兮听过安凌陌的话有些喜出望外,一扫方才的惊惶,哼笑一声,“本宫前些日子丢了支簪子,遍寻不得,原是教你偷去了,”低眉轻抚袖上金线绣的海棠图样,再抬眸瞥稳婆一眼,“如今还敢拿出来构陷本宫,其心可诛。”目光犀利如刀。
安凌陌眸光冷寂,静默地盯着苏鸢,老僧入定一般。
稳婆被沐凝兮瞧得心慌,任她颠倒是非,一句都不敢回嘴,回眸看向苏鸢。
既是安凌陌要袒护沐凝兮,哪怕是谋害后妃的重罪,人赃并获、铁案如山也奈何不得她。苏鸢有些生气,再没耐性陪他们两个打太极,“黑白曲直,陛下心中想必早有裁断,不必多费唇舌了。”
安凌陌目光落回案上的那副画上,冷声道:“这刁滑婆子盗取簪子,构陷沐妃,拉出去杖毙,”提笔蘸了墨,重重落在素白的宣纸上,“皇后听信奸人挑唆,中伤沐妃,禁足一个月。”
那稳婆霎时面如土色,木然跌坐在地,连告饶都忘了。屋外已进来两个内侍,俯身拉了稳婆起来。
苏鸢面色铁青,恨恨看着低眉怡然作画的安凌陌,咬着牙道:“都退出去。”
那两名内侍一顿,稳婆醒过神来,连忙扑倒在苏鸢脚边,拽了她的裙子哭喊。“娘娘救救小人,救救小人……”声泪涕下,看着心酸得很。
苏鸢眸光狠绝,一昧盯着安凌陌,“放心,本宫说过保你性命,谁敢教本宫失信,便拧了谁的脑袋下来祭你。”一字一句皆是灼人的杀气。
两名内侍听着胆寒,望向了安凌陌,瞧见他摆手,如蒙大赦地地退了出去,李愿也却行退下。画棠搀了稳婆起来,一并退了出去。
还有一个沐凝兮。
苏鸢瞥她一眼,“沐妃腿伤可痊愈了?”
御花园苏鸢一簪子戳在她腿上,沐凝兮衔恨甚深,宫中上下都说她跋扈,殊不知苏鸢才是最无法无天的。
沐凝兮心底发怵,恨恨地瞪着她,道:“娘娘是国母,臣妾不敢忤逆。”说罢便起身退出屋外,她今日已得了天大的便宜,也不必再同苏鸢逞口舌之利。
屋内只余了她同安凌陌,苏鸢看着他神情专注地低眉作画,冷着脸说道:“沐凝兮在陛下心中竟如此重要。”一开口,眸底便染了伤心。安凌陌向来不是昏聩之君,事实如何他心中一清二楚,却可以为了沐凝兮草菅人命,为她做一个昏君。
安凌陌顿笔,抬眸漠然看着她。
“陛下为了她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为了保住她不惜舍掉旁人性命,和残暴昏庸的桀纣有何区别?”苏鸢盯着他,有些凄切地问道:“陛下可还记得自己是天子吗?”
安凌陌唇边尽是讽笑,“皇后素来心怀天下苍生,比朕像天子多了。”她骗他,从初次见面就是在骗他。雍州城的偶遇,画船上的深情,都是戏,她乐此不疲地演了四年,款款深情,顾盼神飞,心底却时刻念着祁皓。
她是祁皓的人,祁皓惦念着皇位,她进宫为何昭然若揭。
安凌陌笑着笑着,眸底生出泪意,忙背过身去,“皇后若要讽谏,索性写一道奏表递上来,左右你懒得说,朕懒得听。”
稳婆说的话他句句都信,沐凝兮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只是他瞧见苏鸢便莫名动气,故意袒护沐凝兮,故意气她,自己也不知要争个什么。
苏鸢气极,连礼数都顾不得,高声道:“沐凝兮要害的是你的孩子,是你相伴多年的妃子,你如此……袒护她,”她咬唇看着安陵陌的背影,“安凌陌,你怎么忍心如此对韩姐姐?”
他可以为了沐凝兮薄凉如斯,若有朝一日她不明不白地死在沐凝兮手中,他可会为她斥沐凝兮一句?苏鸢红了眼,往日许的海誓山盟,一字都不可信了。
安凌陌回身走至苏鸢身前,眸若寒潭,就那样冷漠地看着她,冻得人心悸。
苏鸢仰首,问道:“还是,陛下已经爱沐妃入骨了?”一滴泪猝然落下。
安凌陌忽地抬手捏住苏鸢的下颌,唇边竟勾了抹笑,“对,朕就是爱她,漂亮女人谁不爱,你以为你当初是凭什么进的宫?”
皮囊。
帝王恩宠原是如此廉价,一副皮囊便换得来。
假的,画眉是假的,钟楼是假的,大理寺死牢的一字一句是假的,昔日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一副皮囊罢了,她竟真奢念着他的一句“白首不相离”。苏鸢死死咬着唇,强忍着泪意,舌尖一片腥甜,疼得发颤。她只是不想自己那么狼狈。
一颗心像被死死攥着一般,细细密密的痛,透不过气来,前世祁皓逼她自尽时心底便是如此,直要失了神智。
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在坤极宫了,倚在美人榻上,拥着锦衾,挨着暖炉,暖意融融。
画棠坐在她身侧,瞧见她眸光动了动方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娘娘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从未见娘娘失魂落魄成这样,玉竹都去请太医了。”
黛兰听着声音慌忙倒了热茶过来,教苏鸢轻轻推开了,
苏鸢忽觉脸上发疼,抬手去碰,教画棠止住,“定是方才在外头哭那阵子教风吹着了,娘娘忍着些,敷些药膏过几日便好了。”
“哭?”苏鸢轻声问道,她记着自己在紫辰殿中冲安凌陌福身过便退下,礼数周全,唇角似乎还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意来,如何回的坤极宫却全然记不得了。
画棠道:“可不是么,紫辰殿到坤极宫这一路都该结冰了,”替她理了理头发,“娘娘刚迈出紫辰殿正殿,眼泪就铺天盖地地往外涌,丢了魂一样,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吓死奴婢们了。”
安凌陌捏着她下巴说的话,她一字一句记得真真切切。苏鸢抱膝,眼泪又落了下来。
“陛下都同娘娘说了些什么,娘娘怎么伤心成这样?”黛兰趴到画棠耳边轻声问道。
画棠回首看苏鸢一眼,拉了黛兰到一旁,嘱咐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娘娘心气高,性子强,寻常小事不至于这样的。今后当着娘娘的面还是别提这茬,没得惹娘娘伤心。”
黛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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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被掷到地上,摔个粉碎,接着是牡丹纹瓷瓶、掐丝珐琅的手炉、青花白地瓷梅瓶……廊庑下的宫人听得胆战心惊的。
安凌陌气极,抓起东西便砸,李愿一面拦着,一面苦口婆心地劝着,“陛下息怒,万事都可从长计议,总归有法子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又是一只和田白玉茶盏碎开在地上,暴殄天物,李愿“哎呦”一声,又是一阵心疼。
一侧首,忽见安凌陌举了一座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起来,作势要砸。李愿慌忙扑跪在安凌陌脚边,死死抱了他的腿,“陛下使不得,这是先帝爷生前万分珍爱之物,千万砸不得呐。陛下若还不解气就打奴才一顿,奴才皮开肉绽都没有怨言的,切勿教先帝在九泉难安呐!”
安凌陌望了手中的玉佛手半晌,终是缓缓放了下来,“起来吧,是朕昏了头了。”
李愿起身,喊了外头的小内侍进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安凌陌在罗汉床上坐下,李愿躬身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是生皇后娘娘的气?”
安凌陌神色黯然,“唇枪舌剑到了如此地步,她还能不紧不慢地行礼,还能对朕报以一笑。朕在她心底果真是无足轻重,再如何折腾都伤不了她分毫。”右手逐渐握紧,一拳砸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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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粹宫中,紫蝶小心翼翼地回话,“娘娘,奴婢去找那稳婆时,已不见人影了,想必是教皇后娘娘给送走了。”
沐凝兮拧着眉喝道:“废物,一个老婆子都抓不住,一个两个的都是废物。”端了茶杯过来正欲饮,揭开盖子垂眸一看,连个茶沫子都没有,恨恨将杯子搁了回去。
紫蝶慌忙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讪讪地笑着,“娘娘也无须着急,此事陛下已然知晓,却依旧对娘娘深信不疑,反而发落了皇后和那婆子。陛下对娘娘恩宠如此,娘娘尽可高枕无忧了。”
沐凝兮面色稍霁,轻声道:“陛下深信不疑、不曾降罪是一回事,那婆子出卖本宫、反咬一口却是另外一回事。不除了她,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紫蝶转转眼珠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要如何?”
“查,可着金陵城掘地三尺地查,一旦查出,无须来禀,就地格杀。本宫便不信她能飞了不成。”眸中浮出一抹狠厉之色。
紫蝶沉声应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