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一片黑暗中唯有这道散着温润微光的小门静静伫立。
敬岚耳边只有凌谷苍然的声音好像还在回响——
“心络魇阵的布阵者给这个阵法留出过一道生门...”
这道竹门,莫非就是阵法的...生门?!
“不错,这就是心络魇阵的生门。”
敬岚刚刚想到,老人的声音就再度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却没有见到人影,只有下一句话将敬岚彻底震在了原地:“但是布阵者由始至终唯有一人,所以...这道生门,也只有一人,能过!”
一人...能过?!
一人能过的意思是...
只有一人能...等等!不对...一人?
神智还不完全清醒,敬岚无论如何拼命地想,脑袋都还没办法从这句话里转出来。
老人似乎没有了耐心,紧接着就再度开口:“尸山洪流很快就会再度爆发,一人将死,一人将生。”
敬岚狠狠敲自己的脑袋,强行逼迫自己被冻僵的思维运转起来,而与思维同时而来的,更有整张脸被冻伤到面目全非的剧烈疼痛!
“嘶...”
勉力才能张开嘴倒吸一口冷气,敬岚双膝颤抖着挣扎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也将思维从骤然出现的疼痛里生拉硬拽回来。
阵法的生门!
只能走...一个人么?
低头看到手指和掌心全都被刮得血肉模糊,稍稍发力就是五指连心的痛感在提醒他,他没可能再扛过一次尸山洪流...
喉咙里的咸苦血腥呛进气管里,引得一阵剧烈咳嗽。
敬岚吐出好几口鲜血,小臂肌肉颤抖着再度把那黑绳绕起,也不管手上的伤口如何,就将巫蕈儿的手腕紧紧扣住。
说什么一个人出去...
且不说他出去究竟能不能破阵,只说他破阵的时间,恐怕就够尸山洪流把巫蕈儿碾碎千次百次了!
费力地再度背起她往前走,敬岚用肘重重推门,竹门却没有动静。
双眼肿得只开得开一条缝,身上疼痛和无力更是一阵阵席卷而上。
敬岚咬紧牙,再度重重一脚踢在了门上,又狠狠用身体去撞,可无论他如何砸如何踩,这道门都像山般巍然不动。
直到敬岚被猛地反震而回单膝落地才勉强撑得住时,老人嘲讽的笑声响起:“生门唯有一人之限,你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无用,活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一块儿死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话音落下,却见敬岚根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给他,显然是完全当作了耳边风。
老人冷哼一声,随即转向了敬岚身后:“尸山洪流爆发间隔很短,你不会是也想给他陪葬?这种执迷不悟的废物不如赶紧杀了,你自己从生门离开吧。”
“你省省吧...”
敬岚颤抖着呼了一口气,再度绷紧身体缓缓从地上站起。
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也分不出心神想这个老人要干什么,但是至少,他知道他背着的人是什么样的家伙。
这种连他神志不清下都根本不想理会的话语,要巫蕈儿听进去?简直天方夜谭!
微微扬起嘴角,敬岚笑不出声,只嗓音嘶哑断断续续开口:“别做梦了,我们不会...”
谁知话还未说完,咽喉之上突如其来冰冷的触感,却让敬岚把所有言语生生咽了下去。
那柄锁刺的尖端,竟然...紧紧抵住了他的喉咙......
刺尖压在皮肤上尖锐的疼痛星点般蔓延而开,敬岚脑海里刹时一片空白,后背直直僵着,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一点一点往上蔓延。
脑海里全是那一天在北寒山她拖着锁链走过他、走过关向和的尸体,是木幽谷毒阵生死挣扎中风诺玲喂进他口中的咒丹,是深深缠绕的墨斗鱼腥臭里毫无顾忌摁在他脸上的,冰凉安稳的掌心...
巫蕈儿...为什么...她是不是...又想做什么超乎他想象的事情!
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应该又要做什么他根本想不到的事情来逆转这一切了才对!
她......
“让我走。”
然而,耳边传来的冰冷嗓音,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将敬岚脑海中所有竭尽全力死死绷住的弦碾得粉碎!
敬岚支撑着站起到一半的膝盖瞬间“砰”地一声重重落回了地上,骨头清脆的开裂声在黑暗中空响。
她...从来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不是吗...
对啊...她是巫蕈儿...
巫蕈儿是什么样的家伙,忘了吗?
从无尘寺第一面到现在,已经无数次看过巫蕈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了她那从未开口提及的目的之外,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为了那个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可以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利刃...
他为什么...会天真的觉得巫蕈儿在生门之前,会什么都不做?会像行路人一样和他生死与共?
他的命、行路人的命、乃至于第三宫的存亡,她都根本不在乎!!
“你要我...让你走?”
心口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起来扭住一样,敬岚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纷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猛烈颤抖,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含糊不清一句句喊出来——
“你要我让你走...巫蕈儿!你要我让你走?要我亲手把你送进生门?!”
“要我亲手把自己的命放走?!拿我的命去救你?!”
“你是不是脑袋坏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还在等我回去?!”
“我还要帮关向和找赤风沙域的真相...”
“还有和步大哥的赌约没完成...”
“还答应了余桐回头见...”
“和竹子说定了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好活下去!”
“还有秋秋,还有行路人!行路人还在等我回去!!”
“当初是你要我跟他们走的,是你要把我推下去的,是你说这不是我该踏足的世界的!!!”
“现在凭什么要我把命给你?!?!!”
......
然而,巫蕈儿却没有任何情绪,只将锁刺更压向了敬岚的咽喉一分,仍旧是那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让我走。”
“你又是这样...现在的你凭什么?!!!”
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死死攥住锁刺,胸中那股被尸山洪流淹没许久的杀意在这一瞬间尽数爆发而出!
“你凭什么?!?!”
敬岚扭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凌空翻起重重砸在了地上,一手夺过锁刺高高抬起:“我告诉你!现在的你杀不了我!!只要我想,我马上可以杀了你!!”
谁知巫蕈儿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脸上青红血管飞快跳动起来,一双眼里却甚至连恐惧或是紧张都没有,仍旧是一片空白看着他,双唇开合:
“让我走。”
再度重复的三字入耳,原本就已经汹涌弥漫的杀意即刻炸裂开来,敬岚手臂上青筋暴起,抬高锁刺赫然朝巫蕈儿的头骨钉了下去:“我让你走个够!!!!”
一声巨响声中,锁刺将脚下白骨都钉出了蛛网般裂缝,周遭无数残骸被这力量波及炸裂开来!!
恶臭弥漫升腾,液体流动的声音又漎漎响了起来,像船只破水前行,往向黄泉...
然而那裂缝,却偏在巫蕈儿的脸侧一分,由那仍在发颤的右手握着锁刺,没触及她丝毫...
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或是鲜血还是别的什么落在了手背上,敬岚垂着头无力地呼吸...
寂静持续了许久,敬岚低低的话语声终是从双唇间漏了出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非要那么多次在我绝望的时候施舍我...”
“非要让我,会在刚刚偏这一刺......”
话语已经没了任何气力,敬岚左肩不自觉往上提,好像想将这没有知觉的胳膊提起来一般:“告诉我,巫蕈儿,你开口说话...”
“告诉我你必须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关向和的性命、比行路人都要重要的事情!”嗓音里不受控制地多了一丝哀求,敬岚垂着头含糊开口:“你说话,你开口告诉我行不行...”
仍旧是久久地沉默,只有空气中的恶臭还在扩散,尸山洪流还在不停不歇。
又一段残肢发出“咕吱”的声响,“噗”一声被压出泡沫,敬岚脸上最后一丝期冀也随之湮没不见。
听着流动寂静中渐渐变快的潺潺水声,敬岚肿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难看的苦笑,拔出锁刺反手挥过,那系住两人手腕的黑绳,赫然两断...
手无力地扔下锁刺,敬岚一手抓紧了她的后领,拖着已经动不了的腿往前一步步挪。
竹门前敬岚停下脚步松开手把她放了下来,颤抖着将掌心贴上了竹门,只轻轻发力就开了一条缝隙,从中流淌渗透出明媚的白色清辉...
身后无尽黑暗中水流声似乎更响更快,敬岚呼吸也快了起来,贴在竹门上的手不受控制攥起...
然而,侧旁突然响起的话语声,却让敬岚的手再一次无力地掉了下来——
“我必须走。”
指尖的鲜血滴落而下,敬岚咬紧了牙,弯身将她提了起来。
将牙关都咬得有鲜血溢出,敬岚再没有任何犹豫,将她往竹门里一把推了进去...
随着巫蕈儿的后背推开整个竹门,霎时间明亮温润的光芒洒了敬岚满眼。
他清晰地看到巫蕈儿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盯着他的目光里,也是一片空白。
似乎到此为止所有的意义都被这样的神色全盘否定,敬岚双眼瞬间红了,当即挣扎起身就扑了过去!
却在刚刚到门框界限的一刻,扑空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好像摔落在流动的液体里,又好像周围全是冰冷的尸块,敬岚脑海中一片混乱,再聚不起分毫念头,只无神地被尸山洪流推远漂离。
耳边仿佛又开始有轰鸣声再响起,手不自觉掏出被放在怀里的红色晶石,敬岚却开不了口说话...
“如果你困惑、不解,却还开不了口问谁时,就问你自己到底想怎么做,想好就干干净净去做!什么道义?什么责任?会限制你本心的,就都不是你的!”
“别他娘的再让我听见你去问死人!”
余桐的话隐隐约约好像还在耳边一样,敬岚双眼已经没有办法睁开,喉咙也火烧一样发不出声音。
无数的熟悉面孔开始在眼前掠过,这一生这一路,所有熟知的声音,又一遍遍回放一样控制不住地响起——
“我不要你和我一起了,替我去查,好不好?”
“每次只要有害怕的事情,就想全部告诉敬岚哥,就想跟着敬岚哥,只要敬岚哥在,竹子就会觉得很安全...”
“秋秋说醉月阁是个能让人新生的地方,要不以后就把敬岚哥的生辰记为来到醉月阁的那天?”
“能见着一个男人哭成这副样子,我还蛮有成就感呢~你说是吧?我最傻的病人?~”
“等探知到相关之时,你若仍旧未曾改变这最初的想法的话,步某承诺,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告知于敬岚兄弟...”
“绝异天宫第三宫分部行路人所属,洛秋秋,步竹,步羽阳,余桐,敬岚。”
“依我看来,这与我也许关系并不深,而是你,真正开始认为自己是醉月阁人了。”
......
他...回不去了...
醉月阁...行路人......他的,家......
画面定格在清木域初见洛秋秋的那一天,又定格在海门大典酒酿祭礼漫天烟火的醉月阁...
黑暗更深,轰鸣声更响,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敬岚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意识一点一点随着尸山洪流没过身体,风中流沙般崩离消逝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