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北的中学时期过得非常惨淡,他学习成绩不错,每次考试在学年里拿不到第一,但前十名总没跑。但成绩好不能代表一切。
国家推行九年义务制教育,初中的普及度相当的高。奋斗中学在镇上,吸收了附近十里八村所有的小学毕业生,每个学年都有好几百人,但中学的硬件和师资质量一般,每年能顺利考进高中的也不过十几人而已,大多数孩子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忙做事赚钱了。
所以大多数学生其实不是来学习的,他们就跟完成任务一样,把这套流程走完,就回家该干嘛干嘛,对于学习特别好的同学,他们并不羡慕,偶尔甚至会嘲笑他们书呆傻用功。
家在镇里的孩子家庭条件要富裕一些,眼界也要开阔一些,自然是有些骄傲的。大多数从下面乡村上来的孩子条件要差一些,一般都按村划分成一个个小团体,而且这种小团体带有一定的排外性质。
舒望北那届村里的学生没几个,本来关系也还过得去,但倒霉的是,他大伯家的大哥舒龙当时在初三留第二次级,他大伯想让舒龙重考高中,但没想到越混成绩越差,名声倒是很亮,是学校里有名的恶霸。舒望北从小就和舒龙不对付,因为他年纪小,没少被大哥欺负,后来舒望北长大一些激烈反抗了几次,两人才开始井水不犯河水,但关系一直不好。
舒望北上了中学后,舒龙很是整治了他几回,还连累了其他同学。后来同村的学生都不敢跟他来往了,舒望北慢慢的就被孤立了,平时课间休息时眼看着球场热热闹闹的,舒望北想过去一起玩几局,人家一看到他就一窝蜂全散了,初中男生平时在厕所里偷摸抽烟聊天打屁更是没他的份,连他同桌都不和他说话,平时有事顶多写个纸条。上下学人家都是一个村的一起走,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来孤零零去。
这种滋味儿不是被孤立的那个人,其他人很难体会。那些日子,每天都是阴天。可能唯一的好处是,他不算聪明,但成绩很不错,因为他不学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种情况在舒望北初三那年才有了改善,那年他大伯终于对舒龙不再抱希望,“舒校长”终于毕业回家了,舒望北也终于解放了。
但是两年已经过去了,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早就固定了,舒望北这时候再去联络关系交个无所不谈的朋友已经晚了,不过还好大家都不排斥他了,起码能有人跟他说说话。
这话匣子一打开,舒望北就有点儿收不住,他本身性格偏外向,让他活生生内向了两年,实在是把他憋坏了。
只要有机会,他就要拉着周围的同学聊天,因为这个月考时成绩还下滑了几名,然后,理所当然的,舒望北就被当时的沈犀现在的周犀关注了。
舒望北被周犀抓住过几次上自习说话,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周犀不让他写检查,怕耽误他学习,每年考上高中的名额本就不多,舒望北也算是被保护的珍惜生物。
周犀想了个专治他的办法,抄卷子,月考成绩最差的一科,距离满分差几分,就把卷子抄几遍。
抄一次,舒望北手腕要疼好几天,这几天里,舒望北能消停一些,等手腕好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还要找人聊天。
几次以后,舒望北还想了个好办法,他从家里把他妈的小镜子偷了出来,是那种手掌心大小的圆镜子,背后还有张美人照片的那种,平时就放在手心里,等他想说话了,他就拿着镜子照着班级教室后门玻璃,一边说一边看镜子,有黑影出现立马住口。
这个办法着实管用了一阵子,舒望北得意极了,就是在校园里偶尔碰见周犀时难免有些心虚,总想办法绕着道走。
有一次上体育课,舒望北把排球落班级了回去取,就好死不死的碰见周犀正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人走在一条走廊里,这时候再转身躲开就太刻意了,舒望北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很多人可能都会发现一个问题,当你在路上远远的看见一个认识但是又不是很熟的人时,特别这个人还对你有领导权利的时候,尤其是两人的目光还碰巧相撞的时候,彼此发现对方的距离越远,在两人行程路线交汇之前的那段时间就越尴尬。
舒望北当时就处于这种情况,周犀的目光锐利一如既往,探照灯似的扫在他身上,舒望北后背发紧,不由自主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扫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紧张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用上帝视角不断回想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等好不容易走到交集处时,舒望北牵强的咧开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沈老师好。”
舒望北记得当时周犀很是冷淡的点了点头,他完成了见到老师主动问好的任务后,迫不及待的就想撒丫子开跑,结果周犀把他叫住了。
“等等儿。”周犀的口音当时还有点儿怪,舒望北背后嘲笑过无数回,现在却根本不敢造次。
“啊?”舒望北僵硬的抬头看他,惊悚的发现沈老师一向冷硬锐利如盯贼的眼神变了,目光低垂落在他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柔和来,衬得他整张脸上的神情都慈祥了起来。
舒望北的嘴张成了O型,不敢置信。
“最近表现不错,好好加油!”周犀勉励道,声音听起来都没那么机械化了。
舒望北继续张大了嘴,看着周犀转身走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有生以来,他就没听说过周犀夸人。
完了,这下子他更觉得心虚了。
在那之后,舒望北都不想回想了,他周围的同学不知道哪个被他打扰的受不了,向班主任举报了他上自习说话,班主任把他的小镜子没收了,还跑到他家找他妈告状,舒望北被他妈他爸联合起来狠狠收拾了一顿,家里笤帚都打折了。
舒望北着实被收拾老实了,他本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结果他第二天刚进教室没多大一会儿,周犀就把他叫办公室了。
舒望北这才知道,沈老师以前对他都够仁慈了,他对真正的阶级敌人是残酷至极的。
一个早自习整整一小时,沈大炮的嘴就没停过,罪大恶极的舒望北被数落得痛哭不已,甚至想到要下跪谢罪,被周犀制止了。
周犀最后只是冷淡的说,“你好自为之吧。”
舒望北以为沈大炮对他彻底失望了,以后要放弃他了。
却没想到,从那天之后,所有的自习时间,舒望北都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吃小灶,周犀有空的时候,就在他旁边看着他,周犀没空,就叫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看着他。
几次之后,因为时常后背紧绷过于紧张,舒望北的颈椎出了问题,一动就卡巴卡巴响,舒望北以此为借口想要回教室,结果被周犀纡尊降贵的捏着脖子按摩过两次以后,他再也不敢说脖子疼了。
再之后,他又想了个办法,说有题不会要讲题。他拿了最难的数学卷子去问周犀,他想着周犀是政治老师,别的科目肯定不懂,问多了周犀都不会,那他就不好意思继续留他自习了。
结果,他失算了,周犀不仅会,讲得比数学老师还好,后来有一次,数学老师有事没来,周犀还给他班代过一次数学课,讲的那叫一个生动有趣,学生都不想让数学老师回来了。那时候他听别的同学问才知道,周犀本来就是学数学的,只不过来学校时不缺数学老师,才让他改教政治。
舒望北当然想过拿语文题去为难周犀,但是在他发现周犀办公桌里放着的几本闲书时,他就彻底放弃了。拿《红楼梦》当消遣,还边看边自己在书上做专业注解的,舒望北从没见过。
基本上整个初三,舒望北的自习都是在老师办公室度过的,这也促成了他学习成绩的进一步提升,在他中考前最后一次的模考,他考到了学年第三。
不过他再怎么淘气,上学时到底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他想他在周犀眼里还是个孺子可教的好学生。
他就亲眼见过周犀在学校男厕抓抽烟的,处罚那是相当的严厉,吼得舒望北都跟着直哆嗦,之后连续几天男厕所的清理工作都交给那几个男生了。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关键是不仅累,还特别脏。那时候学校用的还是旱厕,大冬天的得用铁锹把冻成坨的粪便铲下来,用小推车推到外面拉走,那几个男生干得恶心想吐,那也得忍着把活干完。
还有住宿舍的学生半夜爬墙出去玩,第二天就在间操上全校学生面前做检查,在主席台上站一排,个个低着头,一副丧家犬的样子。检查做完了还得找家长,家长还要揍一顿。
再然后接下来几天,他们就轮流负责在学校墙角下蹲着,直到谁抓着跳墙出来玩的其他学生了,就可以不用继续蹲了。
舒望北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他现在就蹲在奋斗中学宿舍旁边的院墙外边,三月底的天不算太冷,但也不暖和。他身上穿着周犀的黑色大衣,大衣是特制的,里面夹了层棉,头上戴着教导主任蹲墙角专用防风帽,临走之前,周犀还亲手给他围了条围巾。
他出门时,听见在客厅玩乒乓球的小喜喊了句“周老师,你又去抓跳墙的啊”,他回头看小喜,小喜来回歪着头打量他,似乎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全副武装标准蹲墙角装备的人不是周犀,满脸毛的鸟脸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来。
舒望北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冠,义正言辞道,“周老师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周老师站起来,我就是周老师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说完就意气风发的走了。
周犀给他交代了学生最爱跳的两处地方,还隔得挺远,舒望北一个墙角蹲两分钟,紧接着就往另一个墙角跑,一边跑一边想,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周老师的教育理想支撑他蹲过了这么多年,可他舒望北没理想支撑啊。
“再过半小时该播电视剧了,学校宿舍肯定有学生跳院墙出来偷看电视。”走之前,周犀是这么说的。
现在电视里正热播《霍元甲》,有电视的人家都爆满,满大街都在唱霍元甲的主题歌,在上学的学生想看就得跳墙。
舒望北没有教育理想,全靠讨好老公的想法支撑,再加上他今天犯了错误,他已经连跑带蹲了十多分钟了,今天不抓几个跳墙的,舒望北觉得自己回去难以交差。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跑第八个来回时,他听到墙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舒望北马上关掉手电筒,暗搓搓蹲到墙角下面往上看。
黑暗中,他隐约看到一条腿跨过了院墙,不大会儿另一条腿也跨了过来,这双腿的主人向后看了看,小声喊道,“没人,上来吧。”
舒望北一声不吭,他这个位置漆黑一片,他穿的又是黑衣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人。
咚,一个男生跳下来了,咚,又一个男生也下来了,两人见跳墙成功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笑闹了起来。
舒望北刚想站起身,就见院墙上头又出现一条腿,紧接着又有个男生跳下来了,舒望北按兵不动,一个个数着,好嘛,一共跳下来足足十二个学生,最后一个还是个女孩子。
舒望北又等了几秒钟,眼见着没人下来了,他怕吓到这些孩子,先把手电筒打开了才起身。
学生们顿时纷纷惊呼,有个男生粗哑的大嗓门子都喊走音了,声音里的颤抖听得舒望北都不忍心了。
“周老师!”那男生抖着嗓子叫,“您不是住院了吗?”
舒望北咳嗽了一声,拿手电筒照自己的脸,让他们看清自己,刚想说话。
那个女孩子惊讶喊道,“师母,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