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二十四)
生活像一团屎。
总有些东西,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这东西,就是搅屎棍。
它会把你的本来就凄惨的生活越搅越烂。让你深刻地明白,人生之中,除了痛苦的事,还会有更痛苦的事。
崇九一直觉得,万圣公主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搅屎棍。
现在,这根搅屎棍远远地走了,彻底地从他的人生中消失。
可惜,崇九刚想要拍掌欢庆,放声高歌呢,另一根搅屎棍就前赴后继,又过来搅和了。
比如现在,心力交瘁,宿醉,又驾了一天云,就算是妖怪也累得要死。崇九本来想好好地睡一觉,休息休息,可是,偏偏就有人不让他如愿,要过来搅和。
祈越没敲门,直接就进了崇九的房间。
“什么事?”崇九带点疲倦地问。
“没事,进来看看。”祈越很自来熟地坐在床沿,“你想睡就睡吧。”
崇九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祈越也说话算话,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扰他。
看来,搅屎棍也有不搅屎的时候。
但是,就在他马上要睡着的时候,祈越又起身了。
祈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睡觉的人,但听在崇九耳里,就像恼人的蚊子叫,由不得他不理会。
果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搅屎棍还是搅屎棍。
他疲倦地挑起一只眼皮,看了一下祈越。
“你睡不着啊?”祈越正准备离开呢,见崇九醒了,就又坐回来,很自然地说,“睡不着的话,我来陪你聊天吧。”
崇九很无奈:“我自己有九张嘴,可以自己和自己聊。”
“那行。”祈越翘起二郎腿,“你们聊,我旁听,绝不插嘴。”
崇九:……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祈越说,“难道你自己还会和自己聊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崇九:……
“那我们来聊聊佛舍利子。”祈越说,“你什么时候去调查这事儿?”
“你问这干嘛?”崇九说。
“我要监督你啊。”祈越的口气非常理所当然。
“你就直说你闲的无聊吧。”
“确实是有点无聊。”祈越说。他刚才在云上睡了一天,现在精力非常充沛。
“唉。”崇九叹了口气,坐起身来,“那我们去调查吧。”
……
祈越把佛舍利子的事,完完整整地给崇九讲了一遍。
他讲的不太有逻辑,就比如说御宴上发生的事,总是会把重点偏向宴席上的菜肴。
崇九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
祈越挺后悔当时在普陀山上没问观音,作为取经项目的主持人和总策划师,观音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内幕消息的。可惜,当时普陀山上,祈越没想起来问,现在再回去,又嫌太麻烦。
“我们先去问金光寺方丈。”崇九说,“既然佛祖说祭赛国没有佛舍利子,那金光寺的这个假货,又是从何而来?”
祈越点头,两人一起去到后院。
方丈已经睡下。
但方丈门外的小沙弥知道来意后,便要去叫方丈。
“既然已经睡了,就不用再麻烦。”祈越忙着摇手,“反正也不急,明天再问方丈也一样。”
“佛舍利子可是国家大事,不能耽误。”小沙弥说,然后执意进屋,叫醒方丈。
方丈醒后,忙请两人进来。
“方丈大师。”祈越进去,就开门见山地说,“请问贵寺是怎么得到这颗佛舍利子的?”
“你问这个啊。”方丈想了想,缓缓说道,“西域之国,皆崇尚佛法。祭赛国亦如此,百步一塔,千步一寺。”
“百余年前,当时的祭赛国国王以仁慈感动了佛祖,佛祖特降下祥瑞,赐下佛舍利子。为此,国王特地修建了一座寺庙,用来供奉佛舍利子。这座寺庙,便是金光寺。”
“那佛舍利子长何模样?”祈越问。
“寸许长,通体洁白。非金非木,似玉似石。”方丈说。
祈越和崇九对视一眼,起身,合十:“多谢方丈,这就告辞。”
“佛舍利子乃祭赛国镇国之宝,若失去这件宝物,满国百姓将会遭到大祸。”方丈一脸愁容,起身朝两人行了个大礼,“老衲替百姓们谢过两位施主。”
“方丈不必多礼。”两人连忙扶起老僧。
方丈一直目送着两人出门。
走得远了,祈越回头,还看见老迈的方丈杵在门边,目送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期冀。
祈越脑子乱,心也乱,他乱七八糟地想了些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他轻声问:“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崇九却没有答话。祈越不满地望去,见他不知在想着什么,愣愣地出神。
祈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喂,想啥呢?”
没等崇九回答,祈越就玩笑着问:“不会是在想我吧。”
崇九:……
祈越没再理他,自顾自地猜测:“莫非,是国王弄错了?把假货当成了真货,然后有个不长眼的把假货偷了?”
“这事没那么简单。”崇九停下脚步说。
“哦,那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祈越来了兴趣,凑近问。
“说了你也不懂。”崇九说完,背负着双手,又抬腿向前走去。
祈越在崇九身后比了个中指:“切!”
祈越几步追上崇九,狠狠一掌拍向他的背:“喂,你就说说嘛。”
这会,崇九说了:“国王不是好人。”
“难道国王说谎?但是为什么?国王的动机呢?他干嘛要说谎,骗大家自己被偷了一个佛舍利子?”祈越百思不得其解。
“想那么多干嘛。”崇九说,“我们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事。”
“那我们需要考虑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崇九说,“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
“你问他就告诉你?你以为你谁?”祈越冷笑一声。
“问,问不出来,那就打一顿再问。还问不出来,就继续打。我就不信了。”崇九冷笑一声,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凶悍的神色。
崇九是个妖怪。他可不是什么兔子精绵羊精,而是很凶悍桀骜的九头虫。
只是,偏巧某天水星逆行,而他出门前又没看黄历,结果时运不济,连撞灾星,而且还一连撞了俩,被狠狠地欺压了一通。他这才收了点性子,在祈越面前始终乖巧。但他的行事作风,有时候还是带点霸道。
“年轻人,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又不是地痞小流氓。”祈灾星笑嘻嘻地说,“你现在可是佛门高僧的坐骑,做事不能再这么嚣张,总是要讲些规矩吧?”
提起坐骑,崇九就涌上一种对命运的无力感。他一阵心累,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没了。
崇九继续走着,祈越却突然上来搭住了他的肩。
两人并排走着,崇九的肌肉有些僵硬,他不太适应这么亲密的接触,觉得怪别扭的。
祈越凑到了他耳边,轻笑一声:“不过,这种作风,我喜欢。”
……
于经是南海中的一条小黄鱼精。
这天阳光温暖,佛光普照,他照例又在普陀附近游来游去。
鱼的一生,都是这么时时刻刻地游泳。
早上的时候,他看见观音带了几位女仙回来。观音来到山门口的时候,怒气冲冲地就冲了上去。
于经家里,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附近,从小到大,他在普陀山门口游了十几年。于经敢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愤怒的观音。
虽然吧,于经的记忆力不太好,别说十几年了,十几天前的事儿他都不记得。
于经的胆子很小,见到观音怒火滔天,就吓得躲进了水中。可他等了半天,却没有听见普陀岛上传来任何动静。
这不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时,看见两个男人驾云离开普陀。其中一个,还在半空中变成了一只九头妖怪。
于经好奇地目送他们离开。
吃过午饭,于经又来普陀门口游泳。
他见到观音和早上来的几个女仙离开了普陀。
于经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愉悦的观音。
菩萨怎么变化这么快?于经很疑惑。平时,观音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整天带着一副微笑的脸,但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根本看不出来她到底心情如何。
难得见到一次观音露出情绪,今天,竟然见了两次,真是稀奇。
于经感慨一番,继续游泳。
这时候,他发现善财童子拿着观音的玉净**,走近海边。
于经疑惑地踮起尾巴,站在水面上看。
他见善财到了岸边,举起**子,就开始倾倒。**子里流出绿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倒进南海,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清香。
附近的大鱼小鱼虾米螃蟹,全部都朝那涌了过去。
于经也连忙往前游,虽然不知道啥,但观音的**子里装的,那当然是好东西!
更可况,免费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拼了!于经仗着自个儿体型小,从一大群海妖中钻了过去。
他游近了,在半空中跳起来,张嘴朝着那绿液一吸。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醇香甘甜,回味无穷。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热了起来,这很像是修为要突破的征兆。
祖宗显灵啊!我于家终于要出一个成器的子孙了!
于经热泪盈眶,一个不提防,就被身后一只扇贝精挤到旁边。
于经恢复精神,继续前冲。
所有的海妖们都疯狂了,纷纷跃出水面,拼了命地去抢那些绿色的液体。
……
祈越和崇九商量半天,还是没有进宫直接去逼问国王。
因为,万一问不出来,不好直接打。
这国王呢,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会得到天道的庇护。如果打了,惹上因果,那真是后患无穷。
但天道的庇护只是个规则。既然是规则,那就肯定有漏洞。两人毕竟是神仙(妖怪),除了打人逼供外,还有很多很多的方法可以使用。
祈越暂时也没想到更合适的方法,只是说:“我们先进去王宫里看看,伺机而动,找个机会问出真相。”
“比如?”崇九问。
“我们可以灌醉他,让他酒后吐真言,或者吓唬他,让他说出真话。”祈越开玩笑说。
“对了。”祈越突然想到个事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药,喝了之后,就能老老实实地交代所有问题。”
“没听说过。”崇九想了想,“你是从哪听来的这玩意儿?”
“没有就算了,只是想起以前听人说西方有,叫什么吐真剂的。”祈越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出去准备点东西。”
“准备啥?”崇九问。
“嘿嘿。当时是潜进皇宫的东西。”祈越笑得贱兮兮的,还故作神秘地眨了下眼睛。
……
硕鼠(二十五)
南海边缘。
几个女仙们正在叽叽喳喳:
“不用再送了,菩萨们还请回吧。”
“这次洪荒之行,幸得几位菩萨招待,我们甚是愉快。赶明儿,也要请洪荒的姐妹们去我们那坐坐。”
“真期待下次来洪荒,敖三太子就怀上了呢。”
她们又唠唠叨叨了,再送出一程,聊了半天的八卦,才意犹未尽地挥手作别。
送完婆罗门的客人,观音和佛教女仙们也各回各家。
回去的路上,观音一直笑意不断。
南海风平浪静,阳光普照。
她的心情实在是好!
好,很好,十分好,非常的好!
观音是个很有慈悲心的人,当年,她曾经发下大愿,如果不做出惠及天下苍生的大事情,就誓不成佛。因此,尽管观音的地位、实力,都比很多佛要高,但她依旧不是佛。
虽然观音也不太看重成佛吧,但她很有进取心,这么多年来,还是会觉得有点小遗憾。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成佛的机会。
而让男人能生子,勉强也能算是惠及苍生。再加上以前积攒的功德。
说不定,这就是我成佛的契机。观音高兴地想着,微笑合十,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到了家门口,观音的好心情依旧不减。
她偶然一低头,咦?怎么普陀岛便,鱼精虾精螃蟹们全部翻着肚皮躺在海面上?
莫非患传染病了?观音一惊,伸手想掏**子和杨柳枝来救。
但她掏了个空,原来自己没带**儿,也没带任何法器与药物。
她连忙降了高度,往下细看,发现这些海妖们生机都很旺盛,不像生病的样子。
观察了半天,观音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纳闷了一会,算了,反正没病没死没灾的,管他们呢,说不定有人就爱跳肚皮舞呢。
回到普陀,见到黑熊精正在(假装)卖力地打扫卫生,收拾客人留下的果皮纸屑,红孩儿正在(假装)卖力地洗刷自己的宝贝**子,观音又笑了起来。
普陀山里,阵阵春风,丝丝暖意。
普陀山外,渺渺佛音,道道佛光。
“菩萨,你的**子!”红孩儿把玉净**递给观音。
“善财越来越懂事了。”观音接过**子,顺便夸了一句。
虽然这**子还是有一点酒味,但是呢,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这点小事。
观音心想,还是多夸小孩子几句,开平权会时,不就有几个女仙传授育儿心得,说赞美能让孩子更加自信,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嘛。
一旁的黑熊精一脸古怪地看着观音,这菩萨怎么像换了个人呢?
观音见黑熊精望来,也朝他一笑:“小黑也越来越懂事了。”
说完,她拿着**子,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步伐很是轻盈。
留下面面相觑,呆立风中的两人。
……
祈越兴致勃勃地准备了一套行头:夜行衣、口罩、**香,还有人手一根木棍。
这都是他去某个荒野的小酒店拿的。
至于为什么一间荒野小酒店会有这种打家劫舍的家伙,那就不得而知了。
崇九挺无语的:“你确定我们潜进皇宫,还需要这些东西?”
“当然。”祈越套上夜行衣,很是严肃地说,“既然在凡间,我们就要用凡人的规矩。”
这还是闲得无聊吧,崇九想着。
但其实,崇九的心里也开始有点期待。
毕竟,作为妖怪,他活了几千年,后来整天呆在碧波潭里,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练练功,还要被万圣公主奴役当苦力,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不管是人,是妖,是仙,都总要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装点一下贫乏无味的生活。就算是三界最顶尖那拨儿女仙,也要找个时间出来聚聚,聊点八卦。不是她们就特别喜欢八卦别人,实在是因为活的无聊,找不到其他更有趣的活动。
……
祭赛国皇宫,书房。
国王正坐在桌前,细数着一张清单。
“陛下。”门外的侍卫叫道,“丞相求见。”
“请。”国王头也不抬地说。
老迈的丞相进入书房,请安,然后小心翼翼地禀告:“陛下,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
国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示意丞相继续说下去。
“祭赛国中,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陛下要为了舍利子,要带兵亲赴险地,去寻那九头虫。百姓们都感受到王恩浩荡,痛哭流涕。有四百余名百姓,现在还跪在皇宫门口,央求陛下为了祭赛国考虑,不要亲自前往。”
“唉。”国王叹了口气。
老丞相继续说:“城里一成百姓,都献出了自己的所有财富,愿意充做军晌。还有四成百姓,献出自己的半数财富。其他的,也或多或少有所捐献。”
“这还不够。”国王继续叹气,“你再接着去造势吧。”
“是,陛下。”老丞相点头。
“还有,再加赋税。此刻,百姓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夺回舍利子一事上,就算赋税重了,也不会有怨言。”国王想了想,说。
“是。”老丞相说,“但是,前一次借口舍利子被盗,而增加赋税后,民众已所剩无几,能再拿出来的,恐怕不多了。”
国王冷哼一声:“不多,但总是还有些。就像炼过油的豆子,再榨一榨,总是还会有的。”
……
满天星光。
祈越和崇九站在屋顶上。
祭赛城的王宫,在城中央的一个小山包上,而他们的脚下,是王宫中最高的宫殿。
放眼望去,能看见王宫前面的广场上,灯火通明,跪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人群后面,是灰暗的屋子和城墙,城外,是望不到边的黑色。
天黑时,他们就已经进来了王宫。
在祈越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没使隐身的法术,而是穿上夜行衣,在夜色下,像两只大鸟一样飞了进来。
祈越过了把武林高手的瘾。
等进了凌晨,两人才从房顶跳下。
祈越举着棍子,见到守卫,就上去一棍子敲昏。
敲了几下,祈越开始觉得无聊了,就干脆使定身术,见一个定一个。他也不隐蔽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崇九忍不住问:“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穿夜行衣呢?”
“你不懂。”祈越摆摆手,“凡间的人,黑夜里都是这么穿的。”
祈越在前面带路。
不过崇九觉得,这怎么越走越偏僻呢?
但他没再出声,乖乖地跟着祈越后面。
走了半天,来到一座小院。
崇九一抬头,见前面的牌匾上三个大字:御膳房。
祈越笑了笑:“先吃点夜宵,再去办正事。”
崇九:……
吃饱喝足,祈越还打了个包,他们这才前往国王的寝宫。
国王的寝宫并不华丽,只是一间半旧的院落。
祈越先站在院门口,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下,他的听力很好,院落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发现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后,他才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落里,站了不少侍卫,正在小声聊天,见到有人推门而入,都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
见到来人只有两个,而且很是嚣张的样子,他们明显一愣。
崇九朝他们一扬手,侍卫们就东倒西歪,彻底睡了过去。
这种功夫,打家劫舍倒是一把好手。祈越心想,可惜凡人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
两人来到屋外的窗下。
祈越伸出手指,舔了两下,然后轻轻戳破窗户纸。
他小心翼翼地点燃迷香,从戳出的小洞里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崇九忍不住问道。
“迷香。”祈越轻声笑着,“凡间用来迷昏人的。”
崇九见祈越很有兴致的样子,也就陪他慢慢地等着迷香发作。反正神仙妖怪嘛,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等了一会,祈越悄悄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嗅了嗅房里,只觉得有一股劣质蚊香的味儿,于是又忙着开窗通风。
祈越一招手,指挥崇九:“去吧!吓死他丫的!”
……
硕鼠(二十六)
他睡了个好觉。
然后,做了个好梦。
那时候,他还年少。爷爷领着他,出了国都。
他看见了很多和王宫中不一样的东西,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国家里还有这么穷困的人。
他们停在一片韭菜田边。田里劳作的百姓见到国王,纷纷前来跪拜。百姓们献上自己家中最珍贵的东西,唯恐怠慢了他们的王。
但是,身为王孙的他,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他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扔在地上。
他那仁慈的爷爷第一次打了他,当着众多百姓和朝臣的面。
他委屈,不忿,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
爷爷领着他,两人攀上了田边的小山。
爷爷指着山下的田地,说:“那些百姓啊,就像韭菜似的,长一茬,割一茬,割完了,又会再长。当国王,最重要的,不是你亲自拿刀去收割,而是要获得韭菜们的信任,让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地来割自己。
“所以啊,一定要在韭菜面前,做出副爱民如子的姿态。”
他听的似懂非懂。
也是那天,爷爷向他说了祭赛国的秘密。
原来,祭赛国里,被视为国宝的那颗佛舍利子,是假的。
他完全不懂,为什么需要一个假货来当国宝。
爷爷便笑着,给他举了自己的例子:“有一次,我命人去金光寺,将舍利子偷偷地拿了。然后,向韭菜们说,佛舍利子被强盗偷了。那些韭菜什么也不懂,我趁机加税,派人偷抢了几个大户,韭菜却以为是佛舍利子被盗,而遭到的报应。这样一来,韭菜们的不少财富就进了宫里。而且啊,他们把不满发泄向了看守舍利子的金光寺,我顺应民心,狠狠惩罚了几个和尚,韭菜们反而更爱戴我了。
“后来,我以讨伐盗贼为由,向韭菜征集军晌,我再征人充军服役,然后把他们当作奴隶,有些派去打仗,有些卖给远处的其他国家,还有些直接杀了,避免这些健壮的韭菜造反。等韭菜们快要枯黄,开始有怨言时,我再宣称自己当枪匹马,去夺回了舍利子。经过这件事,韭菜们对我感激流涕,死心塌地。”
他惊讶极了,忍不住问:“但是,爷爷,我们把健壮的韭菜弄死,又怎么来保卫国家?”
“我们的危机,只有内忧,而无外患,只需要留点兵力,防备有人造反就行。”爷爷耐心地解释,“这里是西域,有大唐的都护府庇护,不需要我们那点可怜的兵力来保卫国家。”
爷爷继续说:“这佛舍利子,真的是国宝,它还有其他妙用。比如啊,有一年,收成不好,我就把舍利子偷偷换成一颗没光泽的。舍利子上,还刻了一个大臣的名字。这个大臣很有势力,不太好对付,但这次,不用我出手,愤怒的韭菜们就把怒火转向这个大臣,我又顺应他们,杀了这个大臣。”
他惊讶得张大了嘴,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这假的佛舍利子,妙用无穷,比真的还管用。”爷爷笑了笑,“我们能收割韭菜数百年,可离不开这件国宝。但爷爷老了,韭菜还没养肥,等你以后有机会,再来收割几茬吧。”
“但这样不会有人发现吗?”他问。
“哈哈哈,韭菜们之所以是韭菜,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脑子。”爷爷轻拍着他的头,说,“不过,也还是要慎重使用这国宝。”
他牢牢地记住了爷爷的教诲。
他继位,当了国王,也发挥了这国宝的其他用处。
但他一直没有等到收割韭菜的时机。
直到他的地位稳了,韭菜熟了。
他听说,城外有一个叫九头虫的妖怪。
他发现,这妖怪是一个很好的“偷”舍利子的对象。因为韭菜们没本事去质问妖怪是否偷了国宝。
他得意洋洋,他梦见自己挥着镰刀,在一片绿野中,收割着长熟的韭菜。
风吹过,绿浪重重。
一刀下去,割起一片的绿色。镰刀上,却没沾上绿汁,而是染了大团大团的斑驳血迹。
韭菜组成的绿浪,却突然变成一个绿色的水潭。
潭上,碧波翻涌,跃起一只狰狞的妖怪。
妖怪似蛇,却有九个头,眼睛齐齐地盯着他看。
妖怪张嘴,露出排排尖利的牙齿:“说,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他瑟瑟发抖:“你,你是谁。”
“你诬陷我,你诬陷我,你诬陷我……”妖怪不停地朝他吼着,蛇信子离他越来越近。
他只能颤抖地低下头,不停地摇手:“我,我,我没有,我没有。”
“我就是碧波潭的九头蛇。”妖怪冷笑着,“我没有偷什么佛舍利子,那舍利子,到底被谁拿了!”
他忍不住跪了下来,完全丧失了一国之君的尊严:“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妖怪冷笑着,同时张开九张巨嘴,朝他咬来。
“我,我说,我说,我说。”他被吓得尿了出来,把祭赛国国宝的秘密,全部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那你借口来攻打我,而征集的士兵呢?”
他伏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跪着:“有些杀了,还有陵寝,陵寝,我把他们派去修陵寝了!”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他战栗着抬起头,见到九头蛇的头顶,站了一个眼熟的白衣青年。青年一手拎着个御膳房装食品的袋子,另一只手,正举着一面用水凝成的镜子。
“你,你是大唐和尚的徒……”
青年没等他说完,就跳下来,一脚踹晕了他。
“你手里那镜子是干嘛的?”崇九问。
祈越连施几个法术:“这叫录像机。”
……
王陵。
白色的雪山间,白色的大理石。
还有,重重叠叠的,白色的枯骨。
修建王陵的百姓,大部分已经被累死,有些试图逃跑的,则被看守的士兵杀死。
祈越打昏了看守修陵百姓的士兵。
至于更多的,他再也不能做了。
让神仙的归神仙,让凡间的归凡间。祈越不能过分地干预人事。
他放了这些修陵的百姓,相信他们就是最好的证人。
回去之后,天已经快亮了。
祈越拿出打包的东西,用法术加热,和崇九吃了顿早餐,才回金光寺。
唐僧照例,早早地起来做早课。
见到祈越和崇九,他非常意外:“咦?你们这是去哪了?”
“师父。”祈越拿出几个馒头,“给你买早餐去了。”
唐僧很高兴徒弟这么孝顺,他接了过来,咬一口:“这馒头味道真好。”
“那是。”祈越笑笑。
猪八戒像个风一样的男子,突然就闭着眼睛,从屋里飘了出来,他从祈越手中拿了一个馒头,一嘴就塞了进去。
“小白,你哪买的?”猪八戒惊讶地睁开眼睛,说,“这还挺像前几天国王御宴上吃的嘛。”
“御膳房买的。”祈越笑道,又给了猪八戒一个。
“师父。”祈越说,“我们出发吧。”
“舍利子的事办完了?”唐僧问。
“那是当然。”祈越拍拍胸脯。
“好吧。”唐僧也没再多问,“那我去和金光寺的方丈说一声。”
几人叫醒孙悟空和沙僧,去收拾行李。
祈越没什么东西,崇九只有几本书,拎在一个袋子里。
祈越好奇地抽出一本,随手翻开一页。
“硕鼠硕鼠,无食我黎……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这写的啥玩意儿啊?”祈越看不太懂,无聊地合起来,去看封面,“《诗经》啊,真没意思。”
他们收拾好行李,和金光寺的和尚告辞,走上大街。
街上挤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满城百姓都出来了,朝着王宫的方向涌去。
路过王宫门口时,见到一大群百姓在那儿聚集,百姓们都在哭,泣不成声,边哭边骂边打边往前冲。
祈越甚至看见自己给过翡翠的老人,他呆呆地,不知所措地跟着人流往前。
老人的脸,像一块彻底枯死的树皮,再没有任何生机。他的手上,还捧着一个破木头雕刻的灵位。
祈越还依稀记得,老人说,他的儿子被派去修筑征讨九头虫的工事了。
祈越叹了口气,穿过人群,离开了这儿。
孙悟空是个爱凑热闹的,他挤进人堆中,过了半天,才又出来。
“那里发生了什么?”唐僧望着人群。
“嘿嘿,听说国王被吓疯了,不停地说自己不该诬陷九头大神。一群百姓闯进皇宫,发现了很多珍宝,啧啧,积攒了几百年,都快堆成山了吧。”孙悟空说,“还有个更稀奇的,皇宫门口的水池那儿,在播一个东西,是国王认罪的画面。”
“确实稀奇。”唐僧问,“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听百姓说,是有神仙显灵。”孙悟空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祈越,“不过啊,依俺老孙看,这倒像是西海水族爱弄的玩意儿。”
唐僧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崇九笑了一下:“他说,这叫水幕电影。”
……
城外,百姓在田间耕作。
他们辛勤割着田里的麦子、韭菜……
他们日夜耕耘,不知疲倦,只望今年的收成能凑够赋税。
没了佛舍利子,他们还会相信其他东西。没了祭赛王室,他们还会受其他国王的统治。
长在田野的韭菜,总会有人来收割。
他们忙累了,抬头休息,看见一条黑色的大蛇。
大蛇蜿蜒地游过田边,向着远方而去。
蛇身上,驮着一个闭目念经的和尚。身后,还跟着三个长相奇怪的和尚。
蛇的身旁,是一个拿着小树棍的赶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