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瑟瑟,满院银杏叶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敖文脱下蓑衣后跺跺脚,抖落了满地的雨水。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他眉头紧皱:“怎么不扫干净?人手不够就说。”
门房张头懦懦:“公子说不必扫,这样看起了比较有……那个什么……秋意?对,秋意。”
敖文对苏幕颇为了解,清楚这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这时小武刚好端着盘猪蹄边啃边从厨房出来。他看见敖文后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冲他挥舞油腻腻的手:“哥!公子说今天加餐!”
敖文对他视而不见,甚至还绷着脸特意从院子另一边的走廊绕了过去。
掀开东厢的帘子,淡雅的清香驱散了秋寒。屋子里燃着几处蜡烛,敖文带进来的风让火焰抖了抖。
苏幕从沉思中惊醒,他本正拿着一卷书面壁而站。此刻回头看见是敖文,眼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事办完了啊。”
“公子。”敖文端正行礼,他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图:“看来您今天又认识了不少人。”
墙上是一幅横跨的大幅白纸,上面勾勒着人像以及简单的介绍。有些人像与人像间还用各种颜色的线条相连接,而有的却孤零零的独处一隅。
苏幕半倚着墙,用书卷指了指墨痕未干的地方:“毕竟开了新地图。”
对于这种偶尔冒出的无法理解的词语,敖文很淡定的自动忽略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您上次不是说要小武节食吗?怎么刚刚他……”
苏幕眼角的笑意散开:“第一次成功讹了人。就想着要庆祝一下。”
讹人?敖文想笑。
家里的这些人,那个不是散财童子。尤其是苏幕,在姑苏的时候逢年过节就布粥施舍。不然以锦书阁这两年的势头,他们何至于连在京里买处好房子都买不起。
看到他不信的眼神,苏幕走到桌子前挑开深蓝色的外袍,指着里面的玉佩扇坠和银票:“喏,你自己看。”
在学馆的时候,李松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赔给了苏幕。本来还想着毕竟同窗,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但他却根本就不容拒绝。而且苏幕没料到战神传说在学子间竟然那么知名。就连一开始用鼻孔看人的李松,最后在把外袍都脱了塞过来的时候小声道:“……能帮我弄一套有圣女画的吗?”
“……住手!我不要你裤子!”
大渊朝重文,从皇室到地方,所有人都醉心于文学。先皇爱画,尤爱……春宫。在他大手一挥特意创办了春风画院专画春宫后,整个朝野,从上到下似乎都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那以后,通俗文学蓬勃发展,什么书生野狐,月夜私奔都已经满足不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了。
但来来去去,这个时代的人毕竟有着局限性,写出来的东西即使再创新,也总是不能免俗。
在这种情况下,姑苏的忆华先生横空出世。
他的文,天马行空,跌宕起伏。一本战神传说,虽然都能看出依托了夏侯翎,但却又被重新创造了一个时空。主角龙傲天忍辱逆袭,一路打脸。从头到尾毫无尿点,简直酣畅淋漓。
而且里面不止有男人们爱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它还有让女人心醉的爱情。主角虽然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但却又始终一心一意的对待陪在他身边的发妻,就连艳绝天下的异族公主自愿为妾,他都没有被诱惑。
何其深情!
偷偷看了战神传说的女人们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心驰神往下再看看家里的大猪蹄子,那叫一个糟心。
一时间,大渊的男人们痛并快乐着。
在这种全民追捧下,也不是没位高权重的人想结交神隐的忆华先生。但苏幕并不愿意脱马甲,因为他觉得……很羞耻。
不过是本简单的爽文罢了,凭借的全是另一个时空的优势,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众人对他的身份深扒不出后,唯一与忆华先生有瓜葛的锦书阁便被人威胁了。面对这种情况,苏幕很干脆的用忆华先生的名号在书中表示不愿露面,若是身份暴露,那么他便自此封笔。于是乎,那些不关心他到底是谁的书迷就急了。
几方交涉,最后锦书阁和他都落了个清净,生意也能继续做下去了。
……等知道桌上的东西是用那套笔墨换来的后,敖文木着个脸。
苏幕用书敲打手心:“昨天是你收拾的书囊?怎么想到放那套笔墨了。下次不用给我留,购置些普通的就成。”
“公子。”敖文一言难尽的盯着他:“您开心就好。”
看到他的表情,苏幕觉得有些不妙,他瞧瞧桌上的东西,思索片刻后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我还亏了?”
何止是亏,敖文有些怜悯的垂目:“其实也没亏多少,也就……一百多两吧。”
细密的雨丝偶尔被风吹进走廊,小武坐在扶栏上幸福的捧着最后一个猪蹄。就在他深情的凝视着,决定好好品尝的时候,东厢内突然传来他哥变了调的声音:“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噗通!”
小武手一哆嗦,也顾不得掉进坑里跟落叶雨水相亲相爱的猪蹄,他跳下栏杆就朝东厢跑。
敖文慌乱的扶着捂住胸口站立不稳的苏幕:“您那里不舒服?小武!小武快去喊大夫!”
刚掀开帘子的小武应声就要跑,苏幕按住额角:“咳……站住!”他有气无力的摆手:“我没事。”
敖文不赞同:“每年入秋您都要病一场,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小武眼巴巴站在门口,一脚在外一脚在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幕扶着桌子坐下,倒了杯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刚喘了喘,他看见桌子上的那堆东西头又疼了。
“那套笔墨怎么炒的这么厉害?过犹不及,这样容易出岔子。”
自古钱帛动人心,要是利益太大,说不定有些人会撕破脸皮对锦书阁下手。
敖文帮他顺气:“公子您放心,杨伯跟我都心里有数。书阁里其他的东西虽然稍贵,但却并不离谱。这套笔墨因是说了总计十套且永不增卖,再加上有几位出手大方,所以才成了这样。”
苏幕略松了口气,他丢开手里的书,捂住眼睛指着桌子:“小武把这些都拿走!”
门口的小武满头雾水,他走过去试探的看着敖文:“就,拿走?”
敖文默默点头,手上顺气的动作没停。
把零零碎碎的东西用外衣包好,小武抱在怀里朝外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确认:“公子您真的没事吗?李大夫已经从姑苏过来了,给他安顿的地方离咱们这不远,几步就来了。”
“李叔怎么来了?”苏幕诧异,李大夫医术高明,这几年多亏了他帮忙调理:“他过了年都六十三了,不是说要在安乐堂养老的吗?”
从姑苏到邺城这么远,他那把老骨头经得起折腾?想到这,苏幕也顾不得心疼银子了,他连忙朝屋里走。
“我换衣服过去看看,怎么没人跟我说?简直胡闹!”
敖文连忙制止:“不用了公子,李大夫走的水路不累,他还特意关照说不让您过去。而且这会应该在休息了。”
小武被自己哥哥挖了一眼后吓的缩缩脖子,抱着东西就蹿出去。
苏幕算算日子,当初他走得急。就算李大夫走的水路,但要收拾好他的那些宝贝药材也得花不少时间。这么算的话,怪不得辞别的时候李老头老神在在的没嘱咐什么,估计那会就拿定了主意。
叹了口气,苏幕怔怔的坐了回去。
当年他刚穿过来的时候,误打误撞救了个被拐卖的小童。送小童回家后,在他家破败的茅屋里扒拉了半天,才在一堆破棉絮里扒出个臭气轰天的醉老头。
当小童对那个人事不知的老头喊爷爷时,苏幕是很生气的。这就不怪小童会被拐了,一个四五岁玉雪可爱的幼童,家里要是有这样的大人,那不被拐卖才奇怪了。
但那时候,围过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却满目怜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拼凑出了这个家的遭遇。
李家世代行医,在边境燕州颇有善名。然而三十年前,北凉悍然入侵。面对异族铁骑,驻守燕州的大将竟然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带着亲卫便弃城而逃。
明明燕州加上旁边的月津道足足有三十万守军,但将领临阵退缩,下边的军官又彼此争权夺利。等到他们刚争出个输赢,北凉铁骑便夹裹着云雷之势直接踏平了整个北境,把他们一窝蜂都送上了西天。
那场战乱,火光映红了半个大渊。但面对那些狰狞的异族,大渊的官员们噤若寒蝉。与北境相交的碎云关关门紧闭,依靠着天险守着中原腹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北凉的蛮人们举起屠刀,在整个北境肆无忌惮的烧杀抢虐。而大渊的朝廷却仿佛成了聋子瞎子,派去的特使就站在碎云关的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连绵的大火。
没有救援,没有血战。
北境就这么失陷,子民十不存一。李老头一家就是那时候从燕州逃出来的。
不过李家虽然损失惨重,但历经苦难后李老头和儿子儿媳还是来到了姑苏。又过了些年,靠着医术他们稳定了下来,李家也有了新生命的诞生。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但上天却又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