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筠的夫君于科考一途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建树,但他的文章长玦也看过,说其实是个人才,只不过没写到主考官的心坎上,且还是太老实,辞藻选用上,并不十分华丽飞扬。
岚意觉得,中不了举也不是活不下去,至少在京中,他们家的私塾,也是颇有几分名气的,对待求学者尽心尽力。也因此对这样的读书人,恭王府不仅没有小瞧,还要多客气好些。
这会儿听妙筠抱怨,岚意就劝,“这是妹夫的好处,知道脚踏实地的做事,其实亲戚之间的走动,得闲了都可以,一次两次的缺席,又算得什么?倒是教书育人,是一生的事业,定要好好经营才是。”
妙筠噘嘴,在孩子面前,她也真是一点不收敛那小脾气,“反正长姐就是会帮他说好话的,我也懒得记挂他了,在恭王府里,我就要吃得好些,回去说给他听,让他追悔莫及。”
岚意便笑,“别的怕是没有,吃与喝不愁。”
她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宛茵如今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刚刚入座。易斌在一旁呵护备至,生怕磕到碰到,陈庶妃在一旁瞧见了,有些钦羡,打趣说:“易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宛茵恬然一笑,倒是易斌应了句,“是我好福气。”
陈庶妃便捂着腮帮子,故作吃味的模样,道:“这语气,这言语,与咱们殿下简直如出一辙,怪道易公子和殿下是连襟呢。”
易斌“嗨”了声,“庶妃不提还未发现,真是现在和恭王妹夫走得近,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言罢他张望了一圈,“说起来,恭王妹夫怎么还没来?”
陈庶妃酸则酸矣,知道夫妻恩爱,不是自己这辈子能肖想的,当即就说:“殿下还在书房忙呢,今儿要吃席,自然得先把朝廷上的事忙完了,再安安心心地和家人们相聚才好。”
易斌便道:“正巧我有事要和恭王妹夫说一说,宛茵,我离开一阵子,你顾好自己。”
正往这边走的岚意,忍不住摇摇头,“完了,完了,恭王府可都不安全了,表姐啊,不然,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回家去?”
当然这是开玩笑,宛茵听得出来,直接推了一下易斌,两颊微红,却都是幸福盈在上头,“你可快些过去吧,别在这里惹人笑话了。”
岚意捂着嘴笑了片刻,正色道:“说起来,当初易公子送来的那野人参,当真是很有用的,我产育之时太医让切了片含在口中,果然能够生出力气,我要代珣康和我自个儿,谢谢表姐夫了。”
“一家子谢什么,太生分了。”易斌忙道:“有用就好,到时候我还要托人给宛茵也弄些来,她身子还不如王妃呢,非得要这种东西才能撑着。”
宛茵气道:“从没见那家夫君在外头这么揭自家妻子的短,我怎么就不如岚意了?你可快些去找恭王殿下吧,我这身边,再没有你的位置。”
易斌偏又看她两眼,那眼中满含笑意,直到宛茵真的又羞又恼,才躬身行礼离开。
恭王府他是熟悉得很了,随便哪个下人都能将他好好地带去书房,岚意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对着宛茵说:“近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宛茵摇摇头,“我倒还好,郎中说这么养着,生产能顺当。我倒是有些担忧舒侧妃,眼下瞧着她仍是乐乐呵呵很好相处的模样,却不知她与殿下圆房了,心境有什么变化没有?”
女人们一旦碰上,就有许多要聊的东西,正说到兴头上,外面有人来报,说解夫人到了门外,带了不少贺礼,想要求见。
岚意听到这个称呼,面色很平静,那时候的痛恨,已经渐渐消减,她也知道方宛玉可能连从犯都算不上,但难以接受最亲近的人萌生过这种心思,也是真的。
“什么解夫人?我们恭王府,没有请这位客人。”
报信儿的小内监忙道:“那奴才这就去请她离开。”
岚意点点头,“别动手动脚,也别恶声恶气,好好地说,就说咱们恭王府今日是小聚,恕不能招待不相干的人。”
小内监领命而去,宛茵坐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也不提亲妹妹,只把手里剥好的瓜子仁儿递过去。
岚意接过,想了想还是说:“表姐不帮她求情?”
宛茵摇头,“不帮。她伤了你的心,我可以原谅她,却不能代你原谅她。”
这话说得岚意心头一热,低声道:“表姐这话,我很感念。”
宛茵还要说什么,那边妙筠忽然插话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似的?那个解夫人不是宛玉么?怎么不叫她进来一起?我可有日子没见她了呢。”
岚意笑嘻嘻地望着远方,“哎哟,诚哥儿怎么把衣服挂在那树枝子上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去看看?”
诚哥儿是妙筠的大儿子,妙筠这么展眼一看,果真玩闹之间把衣服挂到了,她把手里的点心囫囵塞到嘴里,起身拍了拍手,含混不清地道:“这小兔崽子,平常在家里,就数他的衣裳洗得最多补得最多,眼下也不知道收敛,我非要把他拎过来打一顿。”
当然她的夫家其实并不缺银两,只不过读书人崇尚节俭,吃喝不愁外,也不准许浪费,那小孩儿的衣裳又换得最快,所以不至于弄坏了一点地方就换新的,妙筠如今和婆婆相处不算融洽,却也帮着管家,越发知道油米贵的道理,反而不如在裴府时那么任性。
岚意就说:“看别噎着了,把那糕儿咽下去再同诚哥儿算账,不过说好了,在恭王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不能太凶,诚哥儿已经是很乖巧的孩子了,你掉了他的面子,打击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往后在媳妇儿面前,他也唯唯诺诺,怎么好?”
一席话说得妙筠连连点头,她是个急脾气,有时候火气上来了,忍不住就要斥骂,这会儿好歹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才看似沉稳地走了过去。
宛茵遥遥望着她们母子,捂嘴一笑,“岚意啊岚意,你现在哄人的本事,越发厉害了,别的事儿怕是也说服不了妙筠,唯有想到以后要做婆婆了,不能让自己儿子矮一截,才能让她明白怎么管教孩子才好。顺道,还把先前的事儿揭过了。”
岚意道:“只是我与宛玉之间生了龃龉罢了,没必要再牵扯更多的人。主要还是妙筠的脾气还是得再改改,虽然眼下已经比未出阁时好了许多,但当着外人的面吼孩子,说自己夫君的不是,都不大好。”
宛茵却说:“你觉得她当着你的面说这些,是当着外人,可我瞧着,自打妙晴去世后,她越发珍惜你们姐妹之间的情意了,你说一句话,她当成圣旨遵着,指不定是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才说。”
岚意也感慨,“这人生若是走得长久一些,就要不断同身边的人道别,曾经陪着长大的亲人,越来越少,独剩这么个亲妹子,我盼着她一辈子别搅合到糟乱事里,也盼着诚哥儿长大后,她能安享晚年。”
“想得可真远啊。”宛茵又把新剥好的一把瓜子仁儿往岚意手里塞,“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姐姐,帮我指好未来的路,不知道能活得多轻松。”
不一会儿长玦带着易斌来了,也是有说有笑,因都是年龄相仿的人,又足够熟悉,都是在一个桌上吃饭,没有刻意分男女席,其他人都是成双成对,只有妙筠一个人带着孩子,岚意没忘多多照顾她,更是直接带了诚哥儿在身边亲自喂。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几个人在一处,光是孩子的话题,就嚼不完,等到夕阳西下,彩霞布满天际的时候,他们才道别离开。
岚意和长玦亲自送到门前,看着他们上马车,很有些依依不舍,尤其是妙筠,扒拉着马车的窗子,探出个头来,问:“姐姐姐夫,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话音方落,诚哥儿也从窗户另一个角落里伸出小脑瓜来,笑眯眯的,“姨母和我们一起回家去。”
妙筠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这里才是你姨母的家啊,她和咱们回去,那叫做客,不叫回家。”
诚哥就说:“那姨母姨夫到我们家去做客,我们家的烧肉很好吃。”
妙筠忙道:“你这孩子,我们家的再好吃,能有恭王府的吃食好吃吗?”
“阿娘,我觉着有。”
“我觉着没有。”
……
他们母子俩拌着嘴,一边探出个脑袋,真真是可爱极了,岚意走上前,一人摸了下发顶,笑道:“怎么像是都长不大呢?妙筠,你和诚哥儿这么模样,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他姐姐。”
妙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嘀咕说:“长姐,我就是喜欢和你一起呆着。”
岚意赶紧道:“我也喜欢和你呆着呀,等过一阵子,珣康会认人了,我喊你过来,你好好地陪陪他,让他记住你。”
妙筠兴奋起来,“这敢情好,长姐千万别忘了。”
如此絮叨几句,马车才悠悠地往远处行去,天边的光芒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天空中的火烧云十分艳烈,宛如婚嫁时的红妆,是极其喜庆的颜色,把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同样的光辉。
岚意和长玦,送走了人后,一时也没进去,就像最最寻常的夫妻,并肩而立,对着天边的云彩指指点点。
“那一朵儿婀娜多姿的,像不像仕女图?”
“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有些像。不过我也发现了一朵,你来,你顺着我的指头这么看过去,那两朵合在一处,像不像一个人骑着一匹马?”
“像,真像。长玦,你说咱们,怎么就能那么好呢?”
长玦莞尔,“好就是好,什么叫‘怎么就能’?人家家里的夫妻俩,也是这么过的。”
“要是能到耄耋之年,还是这么一起看夕阳,该有多好。长玦,我总害怕前头的福气太盛,后头老天爷要一点点收回去了。”
“怕什么,不怕的。若是老天爷真这么着……”他紧紧握着岚意的手,“我就逆天而行。”
……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仿佛入了画,任谁也不愿意去打破这样的宁静和完满。
过几日,云归舞倒是打发人过来送了封信,上面是秀气的几行字,说自己近来贪凉,明明是夏日里还生了病,唯恐传染给小世子,暂时不能来恭王府赴宴了。
岚意读过后,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凝芙,你备些补养之物,去代我瞧瞧她,你就同她说,再过个七八天,想来就好了,到时候一定请她过来。”
然而凝芙走了一趟,回来后说的是:“云姑娘说了,一时半刻,来不得,实在是小孩子金贵,她放不下心。”
岚意不免有些奇怪,“她素来不是矫情的人,怎么区区一个小病,就这样百般推脱,别是有什么大事儿吧?若有为难之处,咱们可要帮衬着。”
凝芙却凑近了几分,说:“其实奴婢心里有些底,云姑娘生的,应当不是贪凉的小病,她的脸有些不好,容颜折损了好些。”
“那可糟糕,得请高明的郎中去给她瞧瞧。”岚意凝重地道。
凝芙摇摇头,“奴婢瞧着不用,奴婢问了她买来的那个贴身小婢女,说的是病已经好了,先前为了赶来咱们恭王府,没命地喝药,好不容易养好了,这会儿却又不来了。王妃您想想,是为着什么?”
岚意心中一动,“是容颜……”
“奴婢就是这么猜的,老实说,云姑娘这次的病,弄得脸色蜡黄蜡黄的,远不是先前金玉坊外那妩媚可人的模样,奴婢想,她是不好意思顶着这张脸过来。至于给谁瞧……您自己心里有数才好。”
岚意叹口气,“人家病痛中难受,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以后外人送了什么好的补养物儿,你记得提醒我一声,给她分去些,她孤身一人在京城生活,远比咱们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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