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哄抢一团的时候,轿子被抬起,他们也终于开始往前走了。
两个侍从往前走着的同时,不断的对着路边的难民喊着“抬起头来。”谁敢抬起头呢?现在的难民们不敢想,更不敢说,他们只能用头贴着地,静静的等待着侍从们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他的想法?他们想活着,就不能有其他的想法。
侍从的手中有刀,即便是无知的贱民,他们也懂得什么是恐惧。
抬头?谁知道抬起头的下一秒,刀会不会砍到自己的脖子上。
皇亲国戚,又或者当官的杀两个贱民又有什么问题呢?什么是贱民?不就是可以随意杀戮,随意欺辱的百姓吗?兵荒马乱的年代,即便法律不允许他们示意杀害平民,但——谁在乎呢?谁会去管呢?
国家是会保护民众,但现在的汉室天下,已经没有了这个能力去保护他人。
汉室衰微,当今天子自身难保,还照顾他们?这不是做梦呢。百姓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面对恐惧都选择了忍耐,也只能选择忍耐。
为了活下去,即便说那轿子上的大人物要他们今后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他们就会立即四肢伏地,汪汪叫唤。
人活着,重要的不是尊严,而是活着。
至少对这些人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抬起头来!”
距离不算远的我,自然也是被喊到的人。
低头?下跪,以头抢地,表示自己的尊重,然后换块饼吃?
够了,已经够了!
无论是这该死的世道,还是这群该死的混蛋们,我都受够了!
我没有跪下,抬起头看向了他们。
周围几十号人里,我是唯一站着的,而侍从们也我想的一样,举着刀就过来了。
我会死。
那又怎么样呢。
我真的要和他们一样,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我不会说他们是错的,更不会说他们选择的活法是错误的,我不会去指责他们,因为他们也许是有家人的,他们也许对这个糟糕的世界充满了不舍,可我已经没有了。
我的家人全死了,我也没有一个人活下去的可能性,那为什么不死的有尊严一点呢?
现在我只希望他们的刀够快,这样也免得他们砍第二刀。
利刃挥动,我看着一缕寒芒落下,却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甚至我还在期盼着刀能快点落下,好让我早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等等。”
轿子上传来了声音,侍从们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长刀。
轿子倾斜,里面的大人,也终于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他的样貌。
那是一个看起来至少五十岁的瘦老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白发长须,仅此而已,甚至他穿的还没身边的侍从好。
硬要说和普通老头什么区别,大概就是他看向身边难民的视线之中,完全没有丝毫的同情,我甚至感觉不到他把我们当人看。
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世人在他眼中皆为蝼蚁,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是有价值的,也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他去看的。
不近人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才是民众心中高官的样子。
现在这样的一位明显是朝廷大员的高官,竟然看向了我。
“你是这群贱民里,唯一敢站着的人,但是这还不够,你需要证明自己。”
老头朝着我丢过来了一把漂亮的短刀,紧接着,我听到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他指向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侍从,并且示意我拔出短刀。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七星刀,你拿着它杀了这两个人,我就让你活下去。”
“杀了他们?”
“没错,杀了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是跟在老头身边的两个侍从。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敢相信自己要面对的事情。
可在我想明白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不是我想要去杀死那两个侍从,而是他们提着刀过来了。
看着侍从们残忍的笑容,竟然有力气能够让我跑起来了。
——
涌出的鲜血,浸染了我的衣服,想要擦掉脸上的血迹,却把自己的脸越抹越红。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早就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我也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杀死这两个人的,但我身边倒下的两具尸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视野越来越小了,越来越黑,跪倒着的我,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慢慢靠近的老头。
倒下了。
最先落地的自然是七星刀,随后我整个人就倒在了血泊中。
血——我最后看到的,只有满地的鲜血。
乱世,人命如草芥。
尤其是在这些当权者们的眼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并且还是可以随意利用,随意夺取的东西。
那为什么不放弃抵抗,让侍从杀了我呢?
难道就是因为丢过来的那把七星刀,以及这位大官的许诺,让我有了求生的意志吗?
看来,我还真是怕死的胆小鬼。
哈哈哈——我想要笑却完全没有力气。
意识彻底的坠入黑暗,而我看到的最后一个东西,是沾染了鲜血的履。
——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于一个漂亮的屋子里了。
我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血渍,也早已经不见了。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门就打开了,前几天见到的老头,出现在了屋子里。
他看到我之后,示意我坐下。
“我名王允,担任从事从郎一职。现如今宦官祸乱朝政,何将军欲除之,让我物色可用之才,而你就是我选中的可用之才,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要问现在问,我一定回答你。”
“王大人不问我是谁吗?”
“不重要,你的名字、过往,都已经消失了。你没得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收养的义女,名字叫做貂蝉。”
“...”
“貂蝉,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
“你杀了两个你根本杀不掉的人,你应该畏惧自己的力量和残忍。”
“他们不是我杀的,王大人,他们是你杀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两人穿的可比王大人好多了,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是何进的人吧。”
“没错,他们是何进的人。只是他们也不算是死在我手中的,我们一人一半吧,就当我们各杀了一个,这样公平。”
“我不在乎什么公不公平,王大人,我想活下去,我也只想活下去。”
“我答应过你,让你活下去,放心,我是说到就会做到的人。”
“那王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我会送你入宫,助你诛杀十常侍,但不是现在,我会让专人训练你,一年之后,再送你入宫,届时我们里应外合,好行大义之举,救国于危难之中。”
“入宫诛贼?意思就是我还能活一年吗?王大人果然言出必行,说让我活,却没说让我活多久,王大人才是真英雄。”
“你可以拒绝。”
“没必要,明天死和一年后死,正常人只会选后者,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不怕死的人,也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才配做成大事。”
“不怕死吗?满大街都是不怕死的,王大人为什么不用他们呢?”
“不怕死和急着去死,可不是同类人。我也知道你会想,为什么何进不从自己的手下选一个送入宫,他是会这么想,可注定不会这么做。现在的汉室江山,整个天下,全部都掌控于外戚宦官之手,他们不能有赢家,现在整个国家都必须要维持好这两方的平衡,但能够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但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王大人——”
“一个年纪大了,说的也就多了,唉——你也听不懂,但没有事的。大汉虽然已经积重难返了,但至少我还能帮大汉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
“貂蝉,吃了这块饼,你就是我王允的义女了。”
看着老头从袖子里掏出的饼,我也只能跪下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
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会轻易的认为自己渡过了人生最痛苦的时期,大家都认为,只要熬过去了,就会迎来希望和光明。
不会的,灾难是没有止境的,痛苦也是,它们也许会短暂的离开,但它们大部分时间都会陪伴在你周围,并且它们会努力把你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光明,更没有希望,有的只有苦与痛——有的也只有那凛冽的寒冬。
倘若不擦干眼泪,等它凝结成冰,你失去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
没有仁慈,没有尽头,没有什么对与错。
人只要还活着,那苦难必定还会延续下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是前人早就看穿的一切,同时这也就是所谓的——命运。
——
一年后。
——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却没了入宫的机会。
外戚和宦官的内斗始终有一个平衡,斗而不破,才是汉帝国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唯一的续命办法。可惜无论是何进,还是十常侍,他们都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局势的走向了,又或者说,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在影响着整个国家的命运。
我们的历史终究会往前走,而不会停留在原地,对于没有准备好的人来说,历史的车轮开始滚动之时,那就是他们丧命之日。
那一天,宦官诛杀何进,换来的是外戚们的破宫杀宦。
数千人因此而死,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获利。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争斗,他们毫无意义的争斗也搭上了整个汉室江山,从他们杀死何进的那一刻开始,大汉这个存续了数百年的帝国,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很快,古都洛阳,迎来了他命运的终结。
随着董卓入主朝政,洛阳的百姓,才迎来了真正的灾难,而与百姓和汉帝国这最后的破庙不同,我的义父王允他的官位,却节节攀升。
——
貂蝉只把自己的经历说到了董卓入京,但我们也对貂蝉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我虽然设想过貂蝉可能接受过什么训练,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迫成为一个刺客,并且还是一个没有用上的刺客。
这给人的感觉,真的只能说很奇怪,但这也算解释了为什么貂蝉说的话,以及她的脾气,和我们传统印象之中差距这么大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上位家庭出身,更不是一个只会挑拨离间的弱女子,但同样,这也不是说她就不擅长了,貂蝉绝对不是一个仁慈的人,那个年代,你的好心只会害死你,为此貂蝉绝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但——但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应该也是有改变的。
我们的世界不会逼着她去死,更不需要她去死,她能够好好的活着,也许她就会发生那么点改变的。
我是除了这么期待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反而是吕布听完之后,显得非常意外。
“王司徒收养你,是为了让你刺杀十常侍?这怎么可能,你那年顶多也就十四五岁,怎么可能让你练个一年就能有能力去杀了他们?你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你没这个能力,王司徒不可能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王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杀死十常侍。我之前不也说了吗,维系汉室天下的关键,就在于外戚和宦官的斗而不破,任何一方被彻底毁灭,汉室也就完了,你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呢。”
“那我呢?司徒为什么要设计让我杀了太师,难道——”
“难道让董卓掌权,把持朝政,汉室就有救了吗?王允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维系他那只存在于梦中的汉室天下,包括你吕布和我在内,我们都只是他梦想的牺牲品而已。他从一开始,也就不相信你能平定天下,之所以把一切全部押在你身上,只是他认为这样,就能距离自己的皇汉梦更进一步。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而已,你我都只是他的棋子,只是他能掀桌子,而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路线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