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色,清爽宜人。月光映照着荷塘,月亮的倒影就在池上,仿佛唾手可得。
亭子里,烛光璀璨。温暖的烛光照得人的脸庞也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
一阵清风吹过,徐徐清亮,丝毫不带着夏热的炎热。而烛光,也随着清风,轻盈地跳动了起来。
裴屿见夜色已浓,便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退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另来了几个小太监,将亭子周围的烛光,都熄了。
一瞬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的月光,无力的照这荷塘。
“这……正吃着饭呢,熄什么灯啊?”顾菲儿刚夹起一筷子,想要放进嘴里,却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难免抱怨。
裴屿并未理会周幽儿,反而起身走到柳念雪和裴峰面前,悠悠说道:“贵妃娘娘,此乃皇兄为娘娘准备的惊喜。”
说罢,引着柳念雪望向荷塘。
柳念雪顺着裴屿的手望去,只见荷塘之上,仿佛从某一处看不到的所在,隐隐流出了星星点点的光。
这光微弱,却十分灵动,仿佛是星空落到了荷塘,点点繁星正在池上玩闹。
一时间,荷塘上便布满了这样的“繁星”。
有一些停在荷花与荷叶上,为花叶覆上了一层轻柔而闪烁的绿光;而另一些,飞舞在群星之间,时而聚集时而四散,却不急不躁,怡然自得。
柳念雪不由得站起身,走到亭边,一手扶着亭柱,静静欣赏起眼前的景色。
是萤火虫,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她出生的地方,是极北的苦寒之地,萤火虫这种东西,她只在书中看过,从未亲眼所见。更何况,是那么多!
背后,是一个温暖的胸膛,裴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覆上她扶着柱子的手,柔声问道:“可喜欢?”
她用力地点着头,何止是喜欢,实在是惊喜……
柳念雪望着眼前的美景,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形容眼前的美景和自己此刻的心情,却突然被远处的一道红光所吸引。伴随着声响,红光直冲天际。
“砰”的一声响,红光的尽头,流光溢彩,仿佛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红牡丹。一时间,将天空都照成了红色。
随着红光之后,又是荧绿、青蓝、金黄、银白,络绎不绝的声响和五彩斑斓的烟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荷塘萤火,吸引到了空中的火树银花。
柳念雪轻轻的靠向裴峰的胸膛,他感觉到,她的肩膀仿佛微微有些颤抖。便将她搂进怀里,柔声说道:“为夫会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夫人。”
黑暗中的流光溢彩,将天空渲染的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只让人眼花缭乱,移不开眼。
荷塘里的萤火虫,许是被空中的声响所惊,不住地在荷花间攒动起来,画出一道道的绿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外的声响停了下来,天空仿佛下了一场由光做成的雨,烟火最后的光辉缓缓落下,隐入天际,消失不见。
而萤火虫,不再受到惊吓,仿佛是飞累了,一个个都落在荷花上休憩。
繁华过后,宁静怡人。柳念雪却仍在望着,不舍回头。
而这一连串的惊喜,不止惊讶了柳念雪。
顾菲儿借着黑夜里暗淡的光,注视着对面的裴屿。
这样的夜色里,没有人再会记得掩饰自己的内心。而她清楚的看到,裴屿就在裴峰的身后,黯然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天太黑,顾菲儿看不清裴屿脸上的表情。
可每每烟火照亮的时候,她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欣慰和无奈。
是啊,这是来自兄长的授意,可这一切都是他准备的。他苦思冥想了良久,又部署准备了良久。
没有人知道,甚至此刻,根本没有人关心,他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萤火虫的。
他又是如何将烟火的时间和位置掐算的那样好,让柳念雪走到亭边时正好可以看得清楚。
他呕心沥血,却永远无法换得佳人对自己一笑,只能换得佳人对着自己的兄长一笑。
顾菲儿低下头,此刻,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心疼、也是不甘。
这法子也是经她的提点,可她没想到,他真能做地这样好。可这一切,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顾菲儿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裴屿与自己,并无差别。想到此处,越发心疼了起来,越发想要抹去他眉眼间的苦涩。
“静王殿下,娘娘身子弱,此刻夜凉,不宜久站。可惜在下意犹未尽,不知可否请静王殿下到别处再饮啊。”
萧远,又何尝不是一个明白人。
裴屿微微苦笑,心知萧远的好意,便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罢,顺便逐客道:“赵小姐,夜路难行,赵小姐武艺高强,还请赵小姐护送顾小姐一同回去吧。”
柳念雪听了,便要与众人道别,谁知一回头却被裴峰一把搂在怀里。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众人在黑暗之中行礼离去。隐约间,只能看见一盏盏的小灯笼,引着众人离开。
灯笼的光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见。亭子里又变回了黑漆一片,可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冷,因为他在她身边,抱着她。
过了许久,久到连荷塘上的萤火虫都飞走了一半,他们依旧这样搂在一起,仿佛要将之前遗失的时间补回来一般。
“夫君,今天……谢谢夫君。”窝在他的怀里,她柔声感谢。
“为夫会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夫人。”他重复了刚才的话,仿佛是一个郑重的许诺。
“夫君,便是世上最好的一切了……”她的声音,轻柔而甜蜜。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此刻只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她永远可以留在自己的怀里。
另一边,赵旻陪着顾菲儿往紫竹苑去了。此刻,裴屿见萧远眉眼之间似乎也有几分愁苦,便问道:“萧兄,你想去哪里畅饮啊?此处离静湖苑更近,不如就去我那边吧。”
萧远笑道:“看来,静王殿下才是意犹未尽啊。”他本不是真的贪杯,只不过不忍见裴屿如此落寂。
“也罢,萧某今日就舍命陪君子,陪静王殿下一醉吧。”
裴屿哈哈大笑,“如此,多谢萧兄了。你我今晚,一醉解千愁。”说罢,拉着萧远的手,往静湖苑去了。
酒过三巡,裴屿和萧远的酒量都好,如此也不过是仅有几分醉意而已。
“静王,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和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依我看,她心中就只有陛下一人。”
裴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远有些叹息,“其实,天下芳草万千,何必过于执着呢。”
若在平时,萧远自然是无心管别人的事,只不过,从南郡到京都,一路走来,他清楚的看到了裴屿对柳念雪的真心,也清楚的知道柳念雪对裴屿的无意。
不知为何,萧远有时候会觉得,裴屿那种执拗的坚持,会让他想到曾经在周府门口苦苦等待的自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裴屿与自己有些相似,同样执着于一份不可得。
只不过,他的不可得尚在人世,他偶尔还可远观怜惜。而自己的不可得,永远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连饮三杯,仿佛不是这样的酒劲,不足以让裴屿说出他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句话。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说罢,又自斟了一杯。
萧远突然一愣,随即伸手,挡住裴屿的酒杯。
裴屿疑惑地抬起头,望着萧远,只见此刻的萧远,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逍遥洒脱,反而认真严肃了起来。
“裴兄,如此小杯,何以释怀。”说罢,转头对着门外侍奉的太监吼道:“去把酒坛拿来,我与静王痛饮。”
裴屿仰头一笑,大叫一声“好”,随即举杯对萧远说道:“酒坛未到,我先敬萧兄一杯!”
两人举杯相碰,仿佛在庆祝一件什么高兴的事情,可眉眼之间却皆是化不开的苦涩,又仿佛不过是借酒消愁。
数杯过后,酒坛被奉到了两人面前。
萧远举起酒坛,对着裴屿说道:“裴兄,我敬你!敬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裴屿一笑,也拿起酒坛。只听两个酒坛重重的碰在了一起,随后便是两个男人洒脱而苦涩的笑声。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这一夜,看似和别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而这个普通的夜晚,注定却有了许多不普通。
有些人,在这个夜晚消除了许久以来的隔阂,或者说,是暂时放下了许久以来的隔阂,缠绵激情地融在了一起。
有些人,在这个夜晚放下了许久以来的伪装。既世人皆苦,人又何必自苦,不若良宵伴酒,一醉方休。
当然,也有人,在这个夜晚坚定了决心。既人生事事不可知,与其苦守天命,倒不如放手一搏。不求人定胜天,但求无悔于心。
不过,也有人,在这个夜晚存了几分疑问。赵旻便是那个存着疑问的人,她并不傻,虽然出身武家,可她身上也有着女子的敏锐和细腻。
顾菲儿对裴屿,裴屿对柳念雪,柳念雪对裴峰,她看在眼里,却只能假装不知。
可她能感觉到,那个看似冷眼旁观的萧远,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萧远,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