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中,原本应该安详宁静。太后整日弄孙为乐,日子逍遥自在。
但此刻,太后却微皱着眉,侧靠在榻上。她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
眼看这一盏茶就要喝光了,对面的皇后竟然还在喋喋不休地对她哭诉。
这丫头,出嫁前有这么能说吗?自己还真是不记得了。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慎儿,慎儿会意,将茶盏端了下去,准备去换一杯新的。
待慎儿拿走茶盏,太后便重新闭起了眼,等待这场无聊会见的结束。
“姑母,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嫣儿,哀家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入宫之后要自称‘臣妾’,唤哀家一声‘母后’。”
顾嫣儿咬了咬唇,“母后,您到底有没有在听臣妾说啊?”
太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听的,说来说去,你可曾翻过什么新花样。”
“我……臣妾……”顾菲儿咬了一下嘴唇,便嘟起嘴侧过脸。
“你在家或许是个大家小姐,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皇上宠不宠幸你,又不是哀家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那得看你自己。”
“可是……可是皇上晚上从来不来我这儿……最多白天过来喝杯茶……”
顾嫣儿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低下头。她自负美貌,从不曾被人这样忽视过。
太后睁开眼,瞄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她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大大的眼睛闪着柔弱的光,莹莹地仿佛含着一丝泪一般,我见犹怜的样子。大约男子见了,都会心软三分。
柳叶细眉,平添了几分柔和。秀美的鼻子,又增了几分娇俏。
樱桃小口水润润的,倒真是如同一只樱桃一般,让人看着就不忍想要咬一口。
肌肤白皙,几乎透明,好像伸手轻轻一捏,就会映出一道红印一般。
这丫头,少年时并不是这样,如今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矫揉造作的样子,看起来整个人软软糯糯的,好像到哪儿都会被人欺负一般。
太后眯了眯眼,自己的嫂子可真是下足了苦心。
小时候,人人都说这顾嫣儿不如顾菲儿,容貌清丽,天然可爱。
其实,光凭美貌,顾嫣儿与顾菲儿可说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女儿家的娇柔可爱,在顾菲儿身上浑然天成,且她素来爱笑,越发让人想要亲近。
而少年时的顾嫣儿,总是冷着一张脸。平日里倒也不觉得,无非是个冷美人,可一站在顾菲儿身边,便不免让人疏离了几分。
可后来,顾嫣儿好像渐渐的变了……变得“柔弱”了起来……
太后的嫂子,也就是顾家长房中书侍郎顾江的夫人,乃是出生将门,大将军秦广的独女。
不知这位将门虎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女儿,硬生生地调教成了一副扬州瘦马的强调来。
太后勾了勾唇,眼睛一翻,甚是不屑。
不知道顾家的人,脑子到底是哪里抽搐了。竟然弄了这么个女子,进宫为后。
太后哪里会知道,顾家当年听闻裴峰在宫中独宠柳念雪,便下足了心思,百般打听柳念雪到底是何等的女子。
见过柳念雪的人,都说她妩媚天成,眉眼之间,皆是魅惑。
又说她哪怕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不论男女,看着都觉得软绵绵的,让人心生怜爱。
这样的女子,魅惑、绵软,难道不就是……
待到顾菲儿进宫,难得回府,更是将柳念雪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此女便是天长的嫦娥,回眸一笑便能倾国倾城。
没有见过柳念雪的人,不会明白她的妩媚。道听途说,又如何能效法得来?
顾家人没有见过柳念雪,所以想来想去,家中大约只有顾嫣儿,方能与此女一战。
可惜,浑然天成的妩媚,和后天的培养实在谬以千里。
若这世上没有柳念雪,或许顾嫣儿真的就是顶顶妩媚了。可惜,世事往往与愿相违……
故而太后所见,只觉得柳念雪天然妩媚,而自己的侄女反而矫揉造作。
顾嫣儿枯坐了半日,见太后根本不理睬自己,无奈之下,也只得告退回宫。
回到凤梧宫中,她遣散了众人,在自己的寝殿里坐下,一改脸上的娇柔,换上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小姐,请喝茶。”顾嫣儿的贴身侍女芸儿,奉上了一盏茶。
“嗯,放着吧。”顾嫣儿冷冷的回答道。
芸儿仿佛已经习惯了顾嫣儿的冷漠,低着头便退了出去。
顾嫣儿拿起茶盏,掀起杯盖,轻轻拂过飘在水面上的茶叶。
轻抿一口,清冽的茶香此刻早已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怒火,可她不过眯了一下眼,眉眼之间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小姐,夫人来看您了。杏儿已经去接了,是否直接请进来。”
“好。去把爹送来的碧螺春拿出来,给娘沏一盏。”
“是,奴婢遵命。”
凤梧宫的殿门缓缓打开,顾嫣儿起身迎到门口,扶着秦夫人的手臂,盈盈地喊了一声,“娘……”
秦夫人见女儿眸中含泪,不由得将女儿搂进怀里,哭道:“我苦命的女儿,你在宫中,可还好吗?”
顾嫣儿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只是缓缓的摇着头,拉着秦夫人入殿坐下,“娘,您难得过来,我们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芸儿,快给娘上茶。”
秦夫人伸手抚了抚顾嫣儿的脸庞,叹了口气,“你看你,入宫这么多年,一点都没胖,反而瘦了那么多……”
顾嫣儿低下头,盈盈的眼中含着些愁苦,她努力撑起嘴角,仿佛想对着自己的母亲微笑。
秦夫人见了,越发心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陛下进来,对你可好?”
顾嫣儿尴尬地挤了挤唇角,眼见门口芸儿捧着茶走了过来,便忙对秦夫人说道:“娘,您喝茶,这可是好茶。”
秦夫人苦笑一声,只道女儿不愿提起,伸手接过茶盏,掀盖抿了一口。
刚抿一口,却皱眉道:“这……不是你爹送来的茶吗?”
顾嫣儿一愣,慌忙望向芸儿。
芸儿突然跪倒在地,“小姐,是奴婢不好。奴婢想,夫人来了,咱们总要拿出宫里最好的茶。所以……奴婢……是奴婢拿错了……”
秦夫人垂下眼,眼中已含了泪,却强忍着说道:“芸儿,你下去吧,我有事和小姐说。”
“是,夫人。”芸儿深埋着头,退出了门外。
秦夫人拉紧顾嫣儿的手,声音哽咽道:“女儿,你在宫中,如何活成了这样!连茶叶,都是你爹送来的!难道陛下不曾赐给你吗!”
顾嫣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娘,您不是不知道,陛下甚少来我这里。就算偶尔来坐坐,一会儿不是被这拉走,就是被那拉走。陛下对我,也就是那样,有人来拉,自然一拉就走了。”
“那你姑母呢?你可去找过她?”
顾嫣儿叹了口气,“女儿今日,才刚从姑母那儿回来。”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
“哼!”秦夫人一拍桌子,怒道:“你那姑母,在宫中久了,连自己的母家都认不清了吗!”
顾嫣儿慌忙捂住秦夫人的嘴,“娘,这可是在宫中,您可不要乱说。”
“怕什么!我是她的嫂子,有什么话是我不敢说的。嫣儿,你放心,你爹在前朝自会为你助阵,那些什么方婕妤、李德妃,只要敢在后宫和你作对,你爹在前朝就绝不会放过她爹!
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动咱们顾家的女儿!”
顾嫣儿听了,一头扑进秦夫人怀中,哭泣道:“娘,还是您疼爱女儿。女儿在宫中无依无靠,若非娘常常来看女儿。女儿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秦夫人揉着女儿绵软的头发,安慰道:“嫣儿,你别难过。陛下如今根本就没有常性。不过是今日在你这儿多坐一会儿,明日又到别人那儿多坐一会儿。”
顾嫣儿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秦夫人,“母亲的意思是?”
“娘的意思,是让你用尽浑身解数,将陛下绑在身边。他不是喜欢柳贵妃那样的女子吗?你就放下身段,做个狐媚女人,先把他骗到手再说。怎么做,娘不是都教过你吗?”
顾嫣儿低下头,似乎有些脸红,“娘……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娘是过来人,你听娘的,不会有错。”
顾嫣儿抿了抿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娘,女儿听你的。”
秦夫人喜笑颜开,搂着女儿笑道:“女儿,你放心,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哪有不吃这一套的。听娘的,一定不会有错。”
送走了秦夫人,顾嫣儿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抹了抹眼泪。
可此刻,她眼中根本没有半分悲伤,反而十分平常。
她一边抹掉泪痕,一边拿起水粉往脸上补了补,嘴里还嘟囔着,“哎……妆都花了……”
等她补完粉,又轻轻擦了些胭脂,直到整个脸又精致红润了起来,方才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杏儿,本宫的燕窝呢?”
芸儿听了,忙回答道:“小姐,杏儿已经去拿了,很快就送来了。”
“知道了。”顾嫣儿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到圆桌旁坐下,等待她的燕窝。
算着日子,裴峰再过一个多月,大概就要回来了。
这一个月里,她可要好好滋补,等裴峰回宫的日子,她要带着那群妃嫔一起在宫门口迎接。
到时候,她必要艳压群芳,谁也不能比她漂亮。
想到裴峰,顾嫣儿的唇角不禁一勾,可那笑容并非女子思念情郎的笑容,反而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