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仙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当时,为了整理她的乱发,兰香不得已,剪掉了一些。所以,她的头发有些短,尚不及腰,不过胜在浓密,到底也能盘地起来。
此刻,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像一场梦,当年她也是这样在房中等着顾江过来。
不过,那个时候,她心里是多么高兴啊!她至今还记得当年自己对镜梳妆的样子,那种期盼、那种欣喜,简直与自己当年初初见他,情窦初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时,她没有怪过他。她总是对自己说,一定是自己被卖得太远了,他才会找不到她。
可现在想来,他真的用心找她了吗?或许,一开始他是找过,可后来呢?
以他的身份,若真心要找,难道还能找不到她?
如果他真心挂念她,又怎会流连青楼。
怪只怪自己,心思单纯,又铁了心地爱慕他。一叶障目,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水仙望了望镜中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
既没有故人相见的激动,也没有仇人相见的憎恨。
仿佛那是一个无关的人。不,那不是一个无关的人。
可她自己,去已经成了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实在难有活人的眼神。
微微一笑,镜中的女子蒙着面纱,只能看到那双醉人的杏眼微微眯了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白水仙回头望去,只见顾江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走了进来。
他的脸颊有些微红,低着的头微微摇了摇,似乎是想保持最后的清醒。
张妈妈果然厉害,这顾江方才必然心急如焚,只一心想快些上楼见白水仙,竟然也被张妈妈灌了那么多酒。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正转过身望着他。
一把桃木梳子还握在手上,没来得及放下。
那女子见他进来,便顺手要放下梳子,起身相迎。
“别动!”
就在女子的手,放上梳妆台的时候,顾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纯洁的眼中,露出了点点疑惑。
她眉如柳叶,纤长秀美,此刻却微微蹙了起来。
顾江微微一笑,踉跄上前,走到女子身后,一双手猛地搭上了女子的肩膀。
他感觉到,那双纤弱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在害怕吗?这小鹿般胆小的女子,是在害怕吗?还是,在紧张?
他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俯身拿过那把刚刚被遗下的梳子。
他俯身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味拂过白水仙身边,让她瞬间有些作呕。
这些年来,这样恶心的味道,她闻过太多次了。
“我来为姑娘梳头。”
他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白水仙根本感觉不到,背后在为自己梳头的人是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那动作,简直如同是一个姑娘家一般温柔。
他到底,给多少女人梳过头呢?
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上白水仙的心头。她记得以前他为自己梳头的时候,那动作尚不及现在这样轻柔。
他没有梳很久,不一会儿,便将白水仙拉了起来。
他伸出手,覆上她脸上的面纱。
她一蹙眉,伸手抓住他的手。
“大人,若奴家的容貌,非大人所喜,该要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她当然不是紧张,不过是矫情一番,这些来逛青楼的男子,少不了喜欢这套矫情。
果然,顾江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别怕。”
白水仙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怯生生的。
她早年在南方,就学尽了各种手段。一个顾江,还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捏在手上的。
不过,当年她深爱顾江,自然不屑将这些手段用到他身上。一门心思的只想至诚以待。
可如今,她只要暂时隐藏起对他的恨,她就可以将他捏在手心里。
顾江的手,轻轻拂去了白水仙脸上的面纱。
她顺势低下头,咬了咬唇,故意做出一脸担忧的娇柔样子。
顾江的手一颤,面纱轻轻飘到了地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身子,无力地落了下去。
白水仙目光一颤,“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眼前的女子,他害怕下一刻,她就会化作一缕尘烟,消散在空气里。
就好像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梦里梦见的一样。
“珍珍……珍珍……”
他喃喃自语,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了近二十年的女子。是她,是她,是上天怜悯,将她再一次送到自己面前了。
“大人……奴家,不叫珍珍……”白水仙轻声细语地说道,言语中有几分犹豫。
“不!你是!你就是珍珍!”
他的坚定,引得她勾了勾唇。此刻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爱意,有的只是如冰泉一般的寒冷。
他仿佛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看着怀中人略带惊慌,又努力隐忍的模样,顾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他初次将杨珍珍抱上床榻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分明害怕,却为了他异常坚定。
他既然不能好好照顾杨珍珍,如今,他要好好照顾眼前的白水仙,他再也不能让这个女子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了。
烛火没有来得及被熄灭,鲜红的蜡泣了许久,终究融做了一团。
厢房中春色意浓,丝毫感觉不到,分明还在早春时节的寒冷……
新春一过,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的。
又加上陪伴杨珍珍治疗,整整花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其实也已经是二月了。
柳念雪前两日闲得无聊,去院子里闲逛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两三树桃花,开出了好看的花骨朵儿。
不过,早春时节不免还是有些寒冷的,所以她也不敢一直出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躲在房里练练字,想想事罢了。
最近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临帖,从早到晚,除了睡觉吃饭,便是写字。
却说这一日,裴峰竟然回来的特别早,眼见窗外还是艳阳高照,他便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
“今日怎么了?竟然那么高兴。”
裴峰微微一笑,坐到柳念雪身边,“今日的好消息有点多。可还记得我前两日和你说,顾家卖官之事,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压着。
今日来了好消息,他手下的一个亲信竟然反了。”
柳念雪一愣,“既是他的亲信,莫不是他故意为之?我们还是要小心,不可轻信。”
裴峰点头道:“这点我自然明白。我已命人盯着他,若无问题,再让他上堂作证。可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亲信策反的原因。”
柳念雪疑惑道:“是什么原因?”
“是为了你送出去的那个杨珍珍。”
柳念雪睁大眼,惊讶道:“竟有此事?”
“听说此人自二十年前就对杨珍珍念念不忘,日前还和顾江直接在寻芳阁闹开了。顾江不肯相让,他面上没什么,心中却有了龃龉。”
“只为了这种事……就要出卖顾家?这……”柳念雪皱起眉,始终觉得此事说不通。
“还有一点。”裴峰的话吸引了柳念雪的注意,只听裴峰继续说道:“他是李家的人。本来他们一家子都和顾家划清界限了。唯独这个老五,向来是跟着顾江的,所以左右为难。
本来,李家也算对他游说得差不多了,为了家族利益,他早晚也是要豁出去的。不过,他碍于多年同袍之情,不忍对顾江下手。
可那一日,顾江却不念旧情,与他当面相争。他心里不是滋味。
本来,他还是想算了,想着第二日,等顾江走了,再去找杨珍珍。谁又知道,我前几日不是和你说了,那顾江在寻芳阁宿了三日,连家都不回了。
三日一过,又将杨珍珍包了下来,连见人都不许见。所以那李家老五,一下子迷了心窍,便同意了家里,要与顾家杠上了。”
“这……”柳念雪有些哭笑不得,“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裴峰点了点头,“今日,皇弟那边也传来消息,顾江那边已经回府和顾太傅大吵了起来,誓要将杨珍珍娶回家。看来,对于过去之事,他也算是十分愧疚。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弥补吧。”
柳念雪鄙夷地撇了撇嘴,“愧疚又如何?当年珍珍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却在明明认出了珍珍的情况下都不愿出手相救。这种人……”
柳念雪冷哼了一声,不屑多言,只是转而说道:“如此,就只剩那个顾洋了。”
日前,柳念雪终于将顾家两个儿子的事情告诉了裴峰,裴峰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道:“此事,我们也该稍加利用。”
裴峰应了一声,“你放心,人已经派出去了,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找到那些受害人的家属。”
“如今,只看皇后那边,需不需要再加一把火了。”
“皇后那边,眼看再过两三个月也就要生了。如今这个时候,倒不如稍安勿躁,让她将这个活生生的证据给生下来。
左右外面的准备也还需要一些时日。凤梧宫中有兰香在,江尹那边,她自有主张,也就够了。”
柳念雪顺着裴峰的思路一想,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