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为了方便萧远为杨珍珍配药,柳念雪便命人在玉宸宫的后院里特设了一个小书房。
那位置距离杨珍珍的房间很近,也是一处极偏僻的所在,鲜少有人路过。
当年的事情之后,此处便一直空置着。
直到日前,柳念雪命竹香将柳屹相关人等的卷宗带进宫来,这里才又被启用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派人监视着柳屹。她不放心,柳屹虽然是她的表弟,可他的存在却无疑是个威胁。
况且这些年来,柳屹总是对裴峰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他藏的很好,可柳念雪却看出来了。
这让柳念雪越发不放心,太后说过,有一封遗诏。虽然十年前,顾宏在刑部大牢说的话,已经相当于承诺了遗诏绝不会再现人间。
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柳念雪越来越放心不下。
而这些事,都是裴峰不知道的。
柳念雪闭了闭眼,集中思绪,继续查看眼前的卷宗。
那些看似没关系的人,为什么都聚在柳屹的身边呢?原来这十年来,柳屹身边围绕的力量,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这力量自然不足以与一国之君的裴峰的抗衡,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聚拢这些人围在他身边呢……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随后是兰香的声音:“小姐,少爷来了。”
“少爷?是倩姨陪着来的吗?”
“不是,少爷自己入宫的。”
柳念雪垂了垂眼,十年了,若非倩姨逼着,他从不入宫,“让他略等等,本宫这就过去。”
“是。”
柳念雪放下书卷,转了转头,又伸手松了松肩膀,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大概是老了,才看了这一会儿,脖子都僵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一开门却见是梅香等在门口,“兰香呢?”
“她去给少爷传话了,奴婢陪着小姐过去吧。”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由梅香搀着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柳念雪明显感觉到梅香的欲言又止。
“梅香,你我主仆多年,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吗?”
梅香咬了咬牙,“小姐,那日夫人过来,奴婢听夫人说少爷受了重伤,本以为至少也要卧床一段时间,可如今才一个月不到,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或许……只是轻伤,便好得快些。”
“可当时夫人说了,少爷伤地不轻。是怕小姐担心,才特地不告诉小姐的。”
“……”柳念雪没有再说话。
梅香见柳念雪沉默,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愧疚,“奴婢……也不是想要瞒着小姐……”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在想,他的伤为何好得那么快……”
说话之际,两人已经来到了偏殿门口。
刚到门口,却猛地见兰香从里面冲了出来。
兰香冲得极快,几乎要撞到柳念雪,梅香本能得双手扶好柳念雪,生气道:“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急躁,差点撞到了小姐。”
兰香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一见柳念雪,那笑容有些僵住了,立刻福身行礼,“奴婢该死,惊到小姐了,奴婢正准备去倒茶呢。”
“罢了,也没撞到,你去倒茶吧。”
“奴婢这就去。”兰香一面说着,一面高高兴兴地去倒茶了。
梅香皱了皱眉,嘟囔道:“小姐也太宠兰香了,这丫头越发无状了,你看这横冲直撞的样子。”
柳念雪望着兰香轻快的背影,微微一笑,“她还小,由得她去吧。你在门口等我。”
梅香点了点头,为柳念雪打开门,待柳念雪进去了之后便守在了门外。
柳念雪走进西偏殿的时候,眼前是正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的柳屹,他此刻正抬头看着殿中的一副字画。
他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在这寒凉的初春里,让人觉得不太暖和的样子。
只是甚少见他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此刻看来,便让柳念雪想到当年自己刚回宫的时候,他贸然闯入宫中的样子。
他果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这副,是表姐亲手绘的吗?”他早已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见她迟迟不说话,便先开了口。
那声音十分冷静,却不冷淡,乍听之下有一丝凉薄之意,可仔细听来却难免藏着些期许。
“是啊,不过是一时兴致,你姐夫见了,便题了字,挂在这儿。”
那是一副大齐山水图,可大齐的广博又如何能够挤在一画之中,所以柳念雪也不过是顺手写意。
“表姐此画,虽是写意,可心胸确实宽广,看来陛下的疆土该是绵延万里。”
柳念雪的眉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什么绵延万里,江山是否永固,不过是天命而已,我等也只是顺应天命。”
“是啊……顺应天命……”
柳屹微微垂下头,柳念雪在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依然能感觉到三分沮丧。
他是怎么了?今日说话怎么这样奇怪?
正在柳念雪疑惑之际,柳屹转过身,三两步间跨到柳念雪面前,“表姐怎么一直站着,坐下说吧。”
他靠的太近了,柳念雪不由得退了一步,侧身绕过他才在一旁坐了下来,又顺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屹儿也坐吧。”
柳屹微微一笑,并没有顺着柳念雪的手指的方向而去,而是来到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
“你难得入宫,今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入宫看看表姐吗?”
柳屹的话里带着三分戏虐,三分调侃,可余下的四分竟是无奈。
柳念雪疑惑的转过头,竟从柳屹脸上看上了一丝苦涩,可那苦涩很快就不见了,仿佛只是柳念雪的幻觉一般。
“听说最近局势动荡,想到表姐一个人在宫中必然苦闷,来看看表姐罢了。”柳屹边说着,边对着柳念雪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是干净,让柳念雪揪着的心,不由得舒展了开来。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虽然柳屹好像一直对裴峰有一些敌意,对自己却向来是恭谨的。
柳念雪笑着回应道:“前朝有你姐夫在,表姐哪里有什么苦闷的。倒是你,近日可好?”
“一切都好,表姐不必担心。”
“日前地震,倩姨入宫的时候说家里都还好。我却很担心你,你总爱往外面跑,就怕哪里伤着了。”
柳屹楞了一下,转头望向柳念雪的时候,却见她不过脸上有几分担忧,其余一概看不出什么,便放了心,笑道:“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屹儿,若有什么事,你我姐弟可以商量,不要总是一个人扛。”
柳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笑道:“表姐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人扛的。表姐不用担心我。”
他说的好像无事一般,柳念雪垂下眼,盖住了眼底的失望。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罢了……罢了……
“哪里能够不担心,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肯娶亲。若有了中意的姑娘,不妨告诉表姐,表姐为你张罗就是。”
柳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自嘲般的一笑,“我是有中意的女子,奈何人家不中意我。”
“是谁家的姑娘,如此没有眼光。”
“表姐就不要笑话我了,她虽心有所属,我总还是在等着她的。”柳屹的眼中覆上了一层忧伤,淡淡的却很绵长。
柳念雪有些愣住了,“以前……从未听你提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今日表姐问起罢了……
柳念雪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之后,只听柳屹轻唤了一声“表姐”,却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门口传来梅香与兰香细碎的声音。
“你先别进去,小姐才进去不久,怕是正和少爷聊着。”
“这……茶倒来半天了,再不送要凉了。”
柳念雪看了看门口,似乎根本没听见方才柳屹的呼唤一般,说道:“进来吧。”
“你瞧,小姐都让进了。”
兰香走了进来了,端着茶盏对柳念雪福了个身,随后先将一盏茶放在了柳屹手边,随后才另放了一盏在柳念雪手边。
“这是今年新贡的碧螺春,少爷尝尝。”兰香的声音本就清脆,此刻脸颊上带着笑颜,那声音自然越发醉人。
柳屹却并未拿起杯盏,只说道:“多谢兰香姑娘。”
“少爷尝尝吧,兰香……”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兰香充满期待的双眼对上了一双冰一般冷漠的眸子。
“奴婢退下了。”慌忙的如同逃一般,不过兰香到底是跟随柳念雪多年的人,她竭力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静静地退到门口,才疯一般的跑开了。
柳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担忧地望向一边,只见柳念雪不过兀自喝着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他这才舒了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那丫头,知道你喜欢碧螺春,特意将我存起来的都拿出来了。”
“茶季未到,去年表姐已经着人送去家里了,早已尝过鲜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的事,我从不过问,向来是由着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柳屹突然开口说道:“表姐,我很怀念在雪山上的日子。”
“我也很怀念雪山的日子。”那是她的童年,她此生唯一的无忧无虑的年华,她自然怀念。
“若还能去雪山,表姐愿意吗?”
柳念雪一愣神,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渴求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