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鬼定睛一瞧,发现那是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看起来纯良好骗得很。
新来的?
他们立即换了副嘴脸,大力赞扬起斗酒宴来。
颧骨高凸的瘦鬼硬挤出副亲切模样,怎么看都显得不怀好意,“怎么会可怕呢,斗酒宴可是聚鬼盆的一大盛事!”
刚刚还与他对骂的屠夫此刻却是哥俩好地你唱我和起来,“就是就是!美食美酒美人全都有!”
还有个别稍微有点文化的鬼开始拽些文绉绉的词句,“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浓妆艳抹的女鬼抛了个媚眼儿怂恿道:“小哥哥快去跟鬼姬求张帖子吧。”
连一直叽叽歪歪祷告的小鬼都睁开了一只眼,弱弱地对他说,“至少都要轮上一次的,可以去看看。”
哪还能见方才那阵愁云惨淡,天都快塌的气象。
看到提问的新同伴就这么兴奋,聚鬼盆如此民风淳朴的吗?
初次见识此等场面的白衣鬼颔首道:“啊,好。”
随后他便掏出了一打暗红底烫金云纹的空白请帖,对乐于助人的众鬼道:“鬼姬喊我随便来选几位入宴,诸位,留个名吧。”
什么玩意儿?
众鬼见此先是悚然,定睛一瞧发现那些是货真价实的流云贴,立马就准备逃跑。
奶奶个熊,这莫不是凌秀姑娘化成小白脸来作弄他们了。
要死要死,快跑快跑。
“真要走吗?”白衣鬼没喝止他们,只是状似为难地自言自语,“可是我都记住你们的气味了。”
鬼修的外貌可以随心所欲变化,气味却需要用特殊手段才能遮掩,记住了味道寻踪觅迹排查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刚准备开溜的群鬼整齐划一地顿住脚步,回头苦哈哈笑起来。
高大健壮的猛鬼此时缩头缩脑起来,“真……真要去啊?”
白衣鬼笑眯眯地点头。
瘦子鬼失去神采,垂眉耷眼地叹:“诶,写吧写吧。”
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哭个不停的女鬼凄声哀嚎着:“呜呜呜为什么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
转瞬间就恢复了日月无光的悲戚氛围,初来乍到的白衣鬼对他们入戏出戏的速度肃然起敬。
“我我我!给我一张!”
也有分外热情的,生怕自己被漏下。鹅黄衫裙的僵尸混在小鬼堆里,高举着手想要领上一张斗酒宴的请帖。
大家都参加过,就芳尾从来没到解红楼斗过酒,早就想去长长见识了。
可是鬼姬不松口,谁能来给她派帖子?如今倒好,换了只鬼邀客,这个月的斗酒宴必有她僵某人一席之地。
而且这个白衣鬼……脸虽然看着陌生,但又有几分微妙的熟悉感……在哪儿见过呢?
尚未等她想起来,便被对方一句话打碎了希望,“抱歉,鬼姬说不能给芳尾姑娘。”
芳尾气急败坏起来,“凭啥?凭啥凭啥凭啥?”
凭什么又不带她玩?
白衣鬼谦和道:“鬼姬还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下一句。”
不是吧?又来?
芳尾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别的鬼都不用考试就她有考试,别的鬼都可以参加斗酒宴就她得清修。做鬼做到这地步,真真是凄凉极了。
现在连一个新来的生面孔都要校考她的学业,芳尾觉得自己乃是聚鬼底层中的底层。
呜呼哀哉,天妒红颜。
那边没花多长时间就把帖子发得差不多了,芳尾羡慕地看着众鬼愁眉苦脸四散离开的身影,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白衣鬼手中的最后一张请帖上。
她期期艾艾地说:“那个……还剩了一个哈……”
是仅剩的最后一个名额诶。
“这个……”白衣鬼慢条斯理地把那张帖子收起来,“我的。”
怎么可以这样?
“我买行吗?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拿来换。”芳尾利诱完又殷殷劝诫,“他们骗你呢,斗酒宴可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吃的!”
“我知道啊,可这张帖子是鬼姬亲自予我的。”
这简直是朝小僵尸的太阳穴上打了一拳,揍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凭啥凭啥凭啥?”凭什么新来的小鬼都有资格参加斗酒宴,她却死活得不到一个应许?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白衣鬼欣然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因为我会背,你不会。”
芳尾……芳尾快要气炸了。
.
钟离从医书药典里抬起头,看到被打发去派帖子的陆仙君回来了,心情还很好的样子。
她捻着手里泛黄的纸页问:“遇上什么喜事了?”
刚欺负完一众小鬼的陆仙君走过来先看了眼鬼姬正在翻阅的书册,发现与他离开时所读的是同一页。
陆生雪忍不住说:“阿离,我们只有辛九一个孩子么?”
这是什么问题?
钟离挑眉道:“不然呢?你给我再生一个?”
陆生雪倒很乐意出力,但他此刻还在纠结那个问题,“芳尾真不是我们的女儿?”
“想什么呢!”钟离怒斥,“我去哪儿生那么大个姑娘!”
芳尾死时都十六岁了,如今成僵也有十多年,她第一次见萧涂是在二十三年前,陆仙君是闲得发慌又要给自己头上添点儿彩么?
戴绿帽戴上瘾了是吧!
“她挺像你的。”陆生雪越想越觉得相似,“你以前也不爱读书,整天到处摸鱼抓鸟,被抓住了就开始撒娇……”
“停!”突然被揭老底的静女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早就不那样了。”
陆仙君闭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点怀疑。
静女姬轻咳了一声,“真的。”
自入鬼道之后钟离便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当阴森恐怖的恶鬼可比当随心所欲的仙人难多了。哪怕偶尔上树下河都得保证气场足够可怕,鸟蛋再大再多她也没法顺手掏。
陆生雪就随口一提,毕竟芳尾并非长离花,不像辛九那般一闻便晓得是只小混血。
加之她的名字也很独特,虽然确实存在芳这个姓,但乍一听怎会觉得是姓芳名尾。
人族先姓后名,妖的称呼则以种群在前,唯独天生神灵和龙凤麒麟三族无姓又不从属,只得个光秃秃的名。
比如司鸿,比如歧瞳,比如苌濋……
芳尾可比辛九像神名多了。
“丫头起尸不久便一直跟着我。”钟离终于放弃挣扎,合上了那本半天也没翻动页的医书,“她是个好姑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确实将她当成女儿在养。”
好姑娘就该被妥善地呵护着。
芳尾曾跟鬼姬抱怨说书里好多话她都看不懂,为什么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开心就全骂出来啊,哭一场就舒服了嘛。
鬼姬娘娘当时想,我只盼着你永远不要懂。
所以她绝对不会给芳尾派流云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