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仙君前面刚说完黎盏是个骗子,此时她就道云诗缦也是个骗子,合着街上的骗子全让他俩撞见了。
陆生雪问:“她骗过你?”
钟离提起这个就是气,“她谁都骗,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的东西。”
她与云诗缦立场相悖,按理说就算被骗也不该这么生气才是,毕竟心战也是战,钟离对胜负虽然看得很重,却不会一直在输赢之事上耿耿于怀。
怎么被骗一次竟让她这样生气?
陆生雪好奇道:“什么承诺?”
钟离愤声说:“云诗缦曾经答应过要与人长相厮守,到头来却为了那个楼主的位置话都不留一句就离开。”
如果一开始就做不到,那就不要去应允什么,答应了却要反悔,从好不容易盼来丁点光的人手中把爱收回,这未免也过于残忍。
此话好似晴天霹雳,劈得陆仙君脚下差点儿一个踉跄,“你跟她也有一腿?”
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我。还有那个‘也’字是什么回事?”钟离真是服了,陆仙君在这方面总能将重点跑偏,好似她在外面就一定会给他搞点颜色瞧瞧,“我就只跟你有一腿。”
天地良心,静女姬这些年除了偶尔口头上调戏几句漂亮妹妹之外,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真的么?”陆仙君狐疑地盯着她,总觉得不大放心。
“我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为什么老是怀疑我?难道是你自己另结新欢了吗?”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果不是陆生雪先干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又怎会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是不是那只老是对你抛媚眼的雉鸡精?”
陆生雪被这倒打一耙的操作搞得无言以对,“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钟离理直气壮地问:“那你又在乱想什么?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做出那种事。”
他们嘴上争得热闹,脚下却没停歇,甚至少了孟细柳那个负累后变得更加迅捷。
可怜孟公子刚追上主上的背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转角遇到鬼,还壁公子一看到那持箫而来的修士当机立断就转身往山下跑。
出门前没看老黄历,今日必定是诸事不宜。
还壁公子想过撞上这位的可能性,却没料到才刚进场就要直面疾风来袭……他显然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果断决定溜之大吉。
“义父!”
季翩梅见他要走,眼神里显出几分受伤,孰料听到这声喊,还壁公子溜得更快了。
他不跑还能干嘛?束手就擒直接完蛋吗!
昔年孟家藏有神功秘籍辟邪刀法,怀璧其罪惹来灭门之祸,十六氏共赴郎西,那一夜父母亲友的血泼溅在墙壁上,亦在地面汇聚成小溪,流着流着染红了门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季翩梅的父亲。
那时他才刚满五岁,在不知事的年纪里亲眼目睹惨案发生,于小小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他们没有杀他,有人打着稚子无辜的旗号将他抱回去,其实却是留下罪证,想要牵制在场各家。
稚子无辜,死去的哪一个又不无辜?
明明是他们贪念过重,却要为自己的行为套上替天行道的外皮,将脏水一盆盆地泼到孟家身上。
姓季的忌惮他,所有人的忌惮他,哪怕他们将孟少爷改名换姓,哪怕孟细柳谨慎到滴水不漏,从未将仇恨的情绪外泄。
他们后来还是杀了孟细柳,理由竟是他舞刀的时候太像其死去的父亲。
还壁公子觉得好笑,他这样一个认贼作父的小人怎么会像那个满身浩然正气的孟大侠呢?
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罢。
人间未报因果怨,且化鬼神问苍天。
季翩梅的爹杀了他全家,他死后也杀了季翩梅全家。他们之间的纠葛真论起来就只有血海深仇四个字可以概括。
如今兜头撞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所以季翩梅会红着眼很正常。
衔珩居士就应该恨他。
孟细柳跑得干脆,季翩梅却不愿放他走。找了这么多年才寻到踪迹,怎么可能就这样任其离开。
他以箫音承载灵力,结成拦路的界壁挡在孟细柳身前,想要跟他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开的?
孟细柳拔出繁霜鬓就要斩开阻拦,却忽闻季翩梅听起来难过极了的声音。
他问:“义父,您不要翩梅了吗?”
鼻腔中灌满了烈火肆虐过后草木成灰的气味,这些杂草死得比他体面,孟细柳的身体坠下山崖后摔了个稀巴烂,又在夏季的烘焙下腐成苍蝇蛆虫的盛宴。
活得难堪,死得狼狈。
孟细柳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年为何会留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一命,或许就像宋衫说的那样,是想要报复吧,又或许单纯的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儿麻烦。
能无知无识地永远消散于世,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期待这孩子终有一日能为亲族报仇,将厉鬼彻底诛灭。
可随着季翩梅年岁渐长,在这场父与子的交锋中,还壁公子于心不忍当了逃兵。
他不能把季翩梅变成第二个自己。
最大的仁慈便是选择离去。
还壁公子化身为鬼后才知晓辟邪刀法是修者功法,投诚鬼姬之时,孟细柳为表忠心,将这册刀法献给钟离,那恶鬼抽过去随意翻了两眼,就丢回到孟细柳身上,不屑地说:“破烂玩意儿。”
书册啪嗒一声掉到地面,就是这么本破烂玩意儿害得他家破人亡耻辱终生。
鬼姬点火将那本多少凡人趋之若鹜的秘籍烧得干脆利落,对于她们而言,这种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她说:“孟细柳,你已经死了。”
是啊,我已经死了,所以别再记挂生前往事。
那我还能寄挂什么呢?
钱权名利非我所愿,勾心斗角非我所愿,无家可归非我所愿。
孟细柳在刚报完仇时去过一趟郎西,看到九曲弯河解了冻,少有植被覆盖的黄土上孕育着新绿的生机,春寒料峭之中,单衣薄衫的厉鬼也被冷风吹得有几分瑟缩。
那是与西南全然不同的风景。
如今所见却是满山盈盈,不闻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