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炆转身入了宫,他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正是郑氏;宫中人迹罕至之处,谢谦抱剑靠在宫墙,朱炆则向人作揖,双眼时不时还会瞟向各处,显得他十分小心翼翼。
“什么事快点说,待日头沉下去,我是要去喝花酒的。”谢谦不耐烦,整日守着这一座座宫殿,无趣还闷得慌,他只期待着换班走人、逍遥快活。
朱炆道:“谢郎将,沈均突然报了份温水县平乱的折子,欲将虎威营调出。”
谢谦抬抬眼皮,问道:“是昌州西南角的镇子吗?”
“没错。”朱炆点头称是。
随之只见谢谦一笑,满是轻蔑,又问道:“沈均是不是拿西临当幌子了?”
“也……没错。”朱炆一愣,再次点头。
谢谦道:“西临若有动荡,越州不会隐瞒不报,温水县临近允州,允州偷着做的买卖也不少,怎的允州的商户咋没事呢?舍近求远,不是明智之选。”
允州介于越州和锦安之间,西临马贼绕过越州、不劫允州而选择劫锦安北部的昌州,入北渊深一分,危险就多一分,这群马贼该是知道的;其次,谢谦作为越州军队的前军师,他对越州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与兵部众人同样身处锦安,关于西临的第一手消息一定是他先拿到,绝不会传去兵部。
这沈均突然调兵干嘛?为何还要谎称温水县有兵乱?朱炆蹙眉,疑道:“沈均将虎威营调离,似有动作,其意图何在啊?”
“宫外头的事和内宫息息相关,陛下当众吐血,有些人怕是要蠢蠢欲动了;我们的陛下还真会给自己找事儿,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为了给自己找条后路呢,还是沈均投效了摄政王。”谢谦尽可能把事情发展背后的因素都猜全,思后言罢,他拍了拍朱炆的肩膀,道,“消息传递的很到位,做的不错。”
朱炆谄媚道:“谢郎将过奖,为太后娘娘做事,是臣分内之事。”
谢谦似乎看不惯朱炆这副讨好的做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擦肩欲离之际,讽刺道:“唉!前有丞相窃题陷害,后有兵部侍郎私调军队,沈氏怕是保不住了,难怪他会先向你上报。”
言外之意,若不是沈氏本身出了问题,他朱炆根本就没机会。
次日清晨,弯月未落,它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天空一片朦胧,又到了臣官门上朝的时辰;承明宫外,谢谦一眼望去,寻准了沈均,他摆了摆长袖,直径走过去:“沈侍郎,谈谈吗?”
沈均略有疑惑,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下意识还看了一眼身前的朱炆,谢谦找他多半和昨天的事有关;沈均请礼道:“请。”
二人远离群臣,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谢谦止步,率先道:“沈侍郎,听闻温水县县府衙门向兵部上了份奏折,折子上可有县府官印?”
沈均眉清目明,笑得自然,坦然应道:“自是有的。”
“不不不,折子上的印是你沈均伪造的。”谢谦的眼比较狭长,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这人十分狡诈;此时谢谦占据着主动权,沈均的确有假造地方官印,这把柄谢谦拿的很稳。
“谢郎将莫要信口雌黄,伪造官印的罪名沈均担不起。”沈均丝毫不慌,从容应对。
二人目光交锋,相碰之处似有电光火石;一个是锦安知名的交际小生,一个是越州铁打不坏的金牌军师,他们就这么较上了劲,各自摆着各自的谱。
谢谦威胁道:“要不我这就派人前往温水县调查一番,不走官方程序,最快,往返不过五日;今日我弹劾你伪造官印,你依旧调你的兵,如何?”
沈均闻之颔首,抱礼道:“谢郎将不愧是越州的军师,沈均甘拜下风。”
沈均认了,没错,他认了,许是因为沈均懒得纠缠,又或者是他找到了退路。
谢谦挑眉纳闷,疑道:“这么快便认了?”
“沈均占着陛下宠信,只敢在陛下面前不识趣。”言外之意,沈均只敢在齐铭面前卖卖他的厚脸皮,在谢谦面前不敢不识趣、不敢过分纠缠;况且,谢谦都把事说得这么直白了,沈均调兵,谢谦就要弹劾他造假,根本没得选嘛!
谢谦暗叹一口气,心情十分放松且愉悦,他还以为沈均是个多难对付的人,简直就是个绣花枕头;于是,谢谦开始兴致勃勃的与人谈判:“咱这么定吧!你上报允州郦城有贼乱,将虎威营调往郦城,沈侍郎伪造官印的事咱便揭过。”
“沈均可能要让谢郎将失望了。”沈均一语转圜后又向人抱礼,他这一礼,是真的很抱歉,抱歉让您老白高兴一场。
“甘愿冒着丢官的风险也不愿与我合作?”谢谦瞬间尬住,怒气值直线飙升,可那张脸还挂着僵硬的笑容,便有些不像是生气那个味,倒像是一种被戏耍后自己给自己撑场子的感觉。
沈均斩钉截铁道:“是。”
谢谦失笑,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太后与沈氏都需要倚仗陛下,我们拥护的也都是陛下,让虎威营换个地方,有何区别?”
“自然没有区别,怪就怪在谢郎将非要抓沈均的把柄,所以沈均不开心,所以沈均不乐意与郎将合作。”沈均答得干脆,直面南月十万大军的气场瞬间就出来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沈均笑起来是像个草包,可他脑袋瓜里的东西,一点也不简单。
“你以为你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吗?”谢谦双目凶狠,企图再次威逼沈均。
沈均轻笑,直视谢谦,也不给人留情面,直言拆穿:“哼,将朱大人暴露在摄政王的视野下,让摄政王始终惦记着有那么一个人,身居二品兵部尚书的官位却不为他用,不膈应吗?朱大人向摄政王曲意迎合了那么久,他乐意吗?”
齐延能在锦安快速站稳,除了先帝的遗旨,便是他手中的兵权,在兵权这块他抓得紧,先后帮齐铭清理了前指挥使段盛安、整肃了锦安三营奉字军;如果朱炆突然暴露,将虎威营迁去允州郦城,齐延便留不得他,而朱炆本人隐忍那么久,说暴露就暴露,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了?朱炆冒不起这个险,毕竟,效忠的前提是先保住小命。
谢谦脸色铁青,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几个字来:“好你个沈均……”
“谬赞,告辞。”沈均作揖欲离,不做纠缠。
谢谦舒了一口气,道:“不用朱炆,我也能将虎威营迁至郦城。”
“那谢郎将何必找沈均?郎将大可亲自向摄政王禀报允州郦城有贼乱,只要郎将敢保证摄政王不会揪你们的错。”沈均的态度十分强硬,他继续道,“既然我们都为拥护陛下,将虎威营调往昌州温水县有何不可?若郎将非要和沈均过不去,上演那么一出煮豆燃豆萁之事,沈均奉陪到底。”
沈均说完转身离去,谢谦冲着他的背影不怀好意地提醒道:“你沈均不过是一只养在锦安的金丝雀,不知道外头的仗该怎么打,小心山亏一篑啊!”
沈均冷着脸没有再回头,回应道:“锦安城自有锦安城的规矩,沈均也想知道自己下场,无需谢郎将惦记。”
承明宫大殿,座上齐铭病恹恹的,嘴唇泛白,双眼泛红,给人一种随时要猝死的感觉,待人闭眼小憩,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病态美,那颗泪痣,很美;齐延懒了一天,今日也来了,朝堂该有的朝仪结束后,便开始了今日的议程。
兵部尚书朱炆站出来,抱礼道:“启禀陛下,昌州温水县有马贼侵扰,已伤官员近百人、劫家舍近千户,温水县卫尉已无力抵挡,特请锦安增派兵力,往温水县支援平乱。”
齐延问道:“北渊北部十年来都十分安泰,何处来的马贼,可有道明?”
朱炆道:“温水县西北有一条直通西临北部的山道,山道隐蔽,臣揣测,马贼来自西临。”
“又是西临,越州没有察觉吗?西临府吃白饭的?”齐延威目,分分钟把人都数落了一遍,又言,“本王没记错的话,这条山道途经允州,这样吧,让允州侯程瑞前往调查。”
沈均立刻站出来驳道:“殿下不可。”
齐延道:“沈侍郎有何高见?”
沈均道:“温水县位置特殊,它位于昌州西南,是一个独立的小镇,方圆百里没有一座城镇可以支援;马贼深入北渊,若被马贼察觉允州有动作,唯恐马贼入镇屠杀。”
“说得有道理,马贼凶残,若得知自己已无生路,唯恐他们与温水县同归于尽,不得不防。”齐延赞同道,随之又问,“可有良策?”
沈均道:“臣以为,可以派虎威营将士潜入温水县保护民众,再令允州出兵围剿。”
谢谦勾唇轻笑,道:“殿下,虎威营将士个个精壮威猛,贸然进入温水县恐有不妥,另外,温水县突然冒出这么多外乡人,马贼就不会起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