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似此星辰非昨夜
“艳朵。”耶律宗真佯装生气,板起脸,“越发没规矩了。”
虽是呵斥,却丝毫没有严厉之感,倒是一脸的宠溺。
侍从赶忙在耶律宗真的下方,摆上小桌,和筷箸碗碟。
艳朵的心情,看起来颇为愉悦。她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酒碗,痛快地喝了一口。
“父王,斡包节那天回宫后,女儿就知错了。嗯,女儿后悔不已呢。”话虽如此,但艳朵丝毫没有“知错后悔”的神情。
她傲慢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向慕怡衣,“所以为了弥补过错,女儿便自作主张把一个人带来了。”
“哦?”耶律宗真剑眉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艳朵。
这个平时最受自己宠爱的女儿,美丽聪慧,又古灵精怪,总是会出其不意地给他带来惊喜。
“父王,这个人你也认识。他这次出使大辽,可不仅仅是替宋朝皇帝来缔谈盟约,还为了......寻亲呢!”
艳朵撕下一片烤全羊的肉片,心里忿忿不平。
父王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喜欢耶律表哥,担心我会不依不饶,干脆就没通知我赴宴,害得我差点赶不上这场好戏呢!
要不是耶律桦的表妹浅悠,密报于我,说五日后的今天,耶律表哥和慕怡衣会在此接受父王的赐婚,本公主还蒙在鼓里呢,本打算今天去围场骑马的。
在座的每个人,都一头雾水,困惑不解。不知道他们这位高贵美丽的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意欲何为。
“进来吧。”
艳朵高声喊道。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时,只见一气质温润,俊逸非凡的身影,挥帐而入。
是他?
是他!
那一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一袭白衣,衣袂飘飘。
那双曾在午夜梦回里,无数次出现的温柔眼眸。
那在草长莺飞的青葱岁月里,青梅竹马的懵懂时光。
......
点点滴滴,都在此时此刻,涌上心头。
太久太久了。
不是吗?
自从燕山白桦林一别,自从爱上了耶律桦,便已经久到连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段回忆。
久到有时甚至都怀疑,那些两小无猜的甜蜜时光,是不是只存在于烟雨蒙蒙的江南水墨画里。
久到连自己都一度觉得,那只是一页昏黄的书笺,留在了不愿忆起的过往深处,此生已不再翻阅。
可是,眼前的他,分明就是他!
仍然是那般得玉树临风,那样得傲然不亢。只是清瘦了,憔悴了!
“起......起云!”
慕怡衣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已然呆滞,只是机械地喃喃着。
“你......你怎会......在这里?”
她顿时震惊万分,连脸色都已然发白。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他,美眸里水雾氤氲。
“江翰林,所寻何人哪?”耶律宗真剑眉一挑,朗声问道。
“是在下的未......”
“未婚妻”三字,差点冲口而出。
江起云陡然想起了江府、家族,想起了自己已下聘缔结了婚约的昭锦郡主。
现在,昭锦郡主,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而慕怡衣......
江起云的心,顿时痛得窒息。
“未曾找到的......结义小妹。她在燕山被......哦,不!在燕山与我走散了。在下听闻,是被耶律王爷......带至了上京。方才艳朵公主告诉在下,小妹就在这宴席间。在下思念小妹之极,才贸然打扰。望大汗恕罪。”
什么?
结义小妹?
闻言,艳朵一口酒在喉间不上不下,呛得紧。
呵。
真是太可笑了。
本公主早就派细作去打探过了,分明就是青梅竹马的郎情妾意。慕怡衣,好一个宋人女奴!真是好手段!如今攀龙附凤,勾引了我大辽的北院大王,指不定是使“美人计”,来刺探我大辽的国情、军情呢!
艳朵眸光怨毒,恨恨地瞥了一眼慕怡衣,端起酒碗,冷笑一声。
“江翰林,你的小妹,是这位勇毅王妃吧?”她的柔荑,指向慕怡衣,好整以暇地喊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江起云转头看向怡衣。
眼里有惊喜、安慰,又有诧异、不甘。
一种无言的隐痛,在眸中稍瞬即逝。
心中,五味杂陈。
可怡衣发现了,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痛楚。她,亦是痛楚万分。
心里像挨了重重的一击,一时之间,又悲又喜。
明明两人,就近在眼前,却仿若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一眼万年......
彼此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这样的身份下,认证彼此的平安。
幸好你平安无事!
----这,固然是一种惊喜,是一种安慰。
但如今的两人,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江起云看到她身旁那个英武伟岸的男子,此时正紧紧搂着她。怡衣已做了这个男子的王妃。她,已有了生命中的护花使者。
她对自己,定是已不存希望,了无牵挂了吧。
也是啊,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寻她,去救她。
她凭什么还会相信自己,牵挂自己?
说不定,怡衣已经得知他已给昭锦郡主下聘,求娶了郡主的消息。如今来寻她,也只能是以兄妹的名义。
她与他,终是在彼此的生命中错过了!
泪,在怡衣的美眸中打转,执拗得不肯掉落,可终于,还是从她清丽的脸庞上,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
慕怡衣尽力控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可还是止不住浑身颤抖。
身旁的耶律桦,发觉了怡衣的异样。
他伸手温柔地给她拭去泪水,眼神痛楚又冷酷。
“怡衣。”他喑声轻唤道,“今日多亏了艳朵公主,你与失散的兄长又见面了。江大人是宋朝使者,出使我大辽来缔谈盟约的。等家宴结束后,我们再好好叙叙。嗯?”
怡衣听懂了耶律桦的话。
有心疼,有警示的意味。
切不能失态。
她回过神来,向耶律宗真行了一礼。
“皇上,小女子与兄长重逢,心中激动。失态了。”
“哈哈......无妨。兄妹重逢,亲人团聚,激动欣喜乃人之常情。哈哈......”
“那江大人,可以在大辽多留些时日,正好可以参加你妹妹婚礼呢。”艳朵语气“真诚”地建议道。
“在下与大汗已缔谈妥当。公务繁忙,便不再逗留了。”
江起云收回眼神,定了定情绪。
“大汗,我既然已知小妹平安,也知她有福成为......成为勇毅王妃。在下,在下心中安慰,便不再打扰大汗您的家宴了。”
语毕,江起云向耶律宗真行了一礼,大步走出了寿宁殿。
背影是如此清瘦,而孤寂。
出了帐,他的泪水,才汹涌而至。
怡衣,我迟迟未去寻你、救你。
终是我江起云对不起你!
负了你!
他挺拔孤寂的身姿,茕茕而立。
抬眼望去,夜幕将要降临,天空已染上了一层暮色,依稀闪着几颗寒星,光芒黯淡。
呵。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
怡衣,你我终是错过了!
我真的好恨,好悔!
我又当如何?
可我真的不甘心!
......
什么?
这好戏都没上演呢?
就这样散场了?
艳朵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真是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原本还以为,会上演一出“旧情人重逢,相拥而泣”的苦情戏码。说不定,情至深处难自控,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来了“不顾一切,携手私奔”,也未尝不可!
再不济,也是一出“旧爱与新欢,两男争一女”的武打戏码吧!就像那天,在斡包节上一样,耶律桦与大贺摩枭为了慕怡衣这个大宋女奴而大打出手。这定能让父王,让在座的各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啧啧啧,多精彩啊!
可谁曾想......
唉!
扫兴!
真是扫兴!
艳朵闷头喝酒。
心中,极为不满。
定是还有机会的!
艳朵的眼神,愤恨、不甘。
桌下,她的拳头紧紧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