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新姜未有老姜辣
但江伯尧心里清楚，辽国最是言而无信。扣押来使，已是常态。
儿子的这一趟辽国之行，必是险象环生，生死未卜。有去无回，也尚未可知。
上回他陪慕怡衣押运布匹出关，自己便日夜担心。如今终是上天庇佑，平安归来了。却又为了慕怡衣，去身涉险境，接了这“远赴辽国谈判结约”的“烫手山芋”。
江伯尧愤怒至极，又无奈之至。
待传达圣旨的太监和官员走后，他勃然大怒，狠狠地喝斥江起云道：“逆子！你......你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你一个在皇帝身边起草诏书的小官员，竟要去那辽国蛮荒之地、虎狼之国！你有何德何能，去缔谈攸关国家命运的盟约？竟然还......还背着为父，私自上奏。”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起云看着父亲，眸光冷毅，“我从小便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生又何忧？死亦何惧？”
此时，晌午的阳光，正从门外照射进来，房间里一片温暖绚烂，仿佛给江起云瘦削的身姿，镀上了一层灿灿金光，显得越发玉树临风。
“呵。”江起云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爹，想必您也明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报国情怀。您应该感到欣慰。此次辽国之行，儿子非去不可。”
听闻儿子的此番豪言壮语，慷慨陈词，江伯尧非但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是气得浑身颤抖，脸色发白。
他相信儿子江起云，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广阔胸怀，但绝非是此次“出使辽国”的全部依据。
若真是报效祖国，倒也罢了。然而，分明是有其它目的。
知子莫若父。
江伯尧怎会不知江起云的意图。
“逆子！逆子啊！你以为，为父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为了一个小女子，而远赴辽国，深陷险地！我只恨朽木不可雕，恨铁不成钢！”
“爹，为国也好，为儿女私情也罢。总之，此番辽国之行，我非去不可！如今，已然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难道不是吗？请恕儿子不孝！”
唉！
起云啊起云。你为了反抗为父“把你关起来，阻止你去营救慕怡衣”的决定，你竟然偷偷上书给吏部，转呈于皇帝。
当真是大了，翅膀也硬了，都可以“为所欲为”了！为父奈何不了了！
尽管为父实在怒愤难平，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辽国赴死啊。
江伯尧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负手而立，忧虑不安。
这时，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江伯尧稳了稳烦躁的心绪。转身，看着江起云，目光淡然地说道：“你要出使辽国，为国分忧，为父甚感欣慰。”
父亲终于想通了？太好了！
江起云面露惊喜之色。
但听江伯尧突然话风一转：“但临行前，我要你同昭锦郡主定亲。郡主早就倾心于你。这必会是一桩好姻缘。为父要你亲自送聘礼。”
“您说什么？”江起云惊愕极了，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我与昭锦郡主，素不相识。我......我根本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定亲？爹，你是什么意思呢？”
“起云，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江家而谋划。”
江伯尧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与昭锦郡主结亲后，若和谈成功，你回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江家便满门荣耀，这是锦上添花之举。若和约失败，皇上念及你是皇亲国戚，也必不会获罪太重。但倘若，你在辽国，做出有损家门之事，我江家几十口人将为你陪葬。”
江起云明白，所谓的“有损家门之事”，无非就是找到怡衣后，与她私奔远走天涯，或者带她回江府。
可是一旦他与昭锦郡主定了亲，那么接下来，哪条路都是欺君罔上之罪。不管哪一条路，皆是没有出口的死路。
若和怡衣远走高飞，皇上得知了，原谅江府，便会连累昭锦郡主这无辜之人，今后在江府独守空房，断送青春。如果迁怒江府的话，那么，江家满门连罪。
若带怡衣回来，那又该如何自处？你既有妻，又为何娶郡主为新妇？
----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吗？
决不能与昭锦郡主结亲！
父亲所说的“皇亲国戚”，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这个身份，因为自己根本不会喜欢除了慕怡衣之外的别的女人，即使她身份再尊贵，地位再显赫，于自己又何干？
江起云摇了摇头，想拒绝父亲这个“好心”的提议。
话是没说出口，只见江伯尧突然拔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为父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你若不同意下聘，为父今天，便在你面前自尽于此。”
“爹，你这是做什么？”江起云心中大骇，急忙冲上前去，挥手夺刀。
“你别过来！”江伯尧瞋目裂眦，将手里的刀，又往脖子上横了横，上面顷刻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爹，千万......千万别......”江起云心惊肉跳，苦苦哀求。
他万万没想到，即使“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但父亲这样做，未必也太过冷酷凉薄、狠绝无情了吧。
他以江家几十余人，以昭锦郡主，以自己的性命为威胁，逼他就范。
如果不答应，父亲便在他面前，立刻挥刀自尽。
他了解父亲，是个一向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人。
身为人子，难道他忍心亲眼看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血溅三尺吗？死在自己面前吗？
他做得到吗？
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怎么可能做到？
纵然父亲有千般不对，可毕竟是生身父亲啊。
江起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起云，你......你切莫责怪父亲。为了江家，为了我江氏满门荣辱。你......你就答应了吧。算爹求你了。”江伯尧老泪纵横。
闻言，江起云几近崩溃，瘫软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只口中在痛苦地喃喃着：“不！爹，您......您不能如此逼儿子的。您......您不能......”
“你再犹豫一分，怡衣在辽国便危险一分。”
这句话，仿若晴天霹雳。
犹豫一分，危险一分！
江起云泪如雨下。
他告诉自己，“聘娶昭锦郡主”暂且是缓兵之计！只是暂时的。
但心中何尝不明白，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是覆水难收，再无回头路。
却又不得不遵从父亲的指示。
他无力而挫败。
还有什么，比父亲此刻的安危，怡衣的安危，更重要吗？
......
骏马奔驰着，路边的景色一晃而过。江起云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能在和谈中，为了本国利益，与辽国皇帝耶律宗真锱铢必较，却不能与怡衣计较曾经青梅竹马的感情，两小无猜的岁月，去挽回她那颗已爱上别人的心。
小树林中，一番谈话，也让他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人面不知何处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感情，没有筹码，也无关利益。是最不能计较，也谈判不了的。
呵呵。
如今，我终于争取到了飞越沧海的权利。可是，彼岸那边，已经没有了等待。
这，算不算是人生一种莫大的悲哀呢？！
现在挺好啊，和谈顺利进行，盟约已成功缔结。父亲要的家族荣耀，也将唾手可得。
江起云心如死灰。
从此我江起云，还是江起云。却只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思绪万千，快马加鞭地向宋朝的地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