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未妨惆怅是清狂
收回了思绪。
你知道吗,怡衣,这些物件的由来,我还没说与你听。有的是机缘所得,我都还没来得及与你分享呢。你却......已不在人世。只怨相聚的时间太短,而分离的时间却太长。不知何时才是你的归期。
若我没有奔赴战场,是否就可以长厢厮守?
你知道吗,你心中以为的结果,其实它并不是真相!
为什么你等不到我回来?我耶律桦愿意和你一同负重,一同找寻,一同承担。
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对我......未免太过残忍。
但是,我却舍不得怨你。我只怪我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恨我自己拗不过命运。
......
耶律桦眸中沧桑哀恸之色愈甚。泪,终于从眼眶滑落。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因情动心,睹物思人。
自从爱上了你,才知“情为何物”。
原来“思念”,是从结痂又再次裂开的伤口里长出的一朵罂粟花,妖娆美丽,又痛不欲生。然而,我却拒绝不了这种感觉----它悲伤又幸福,让人上瘾。
......
耶律桦定了定神,慢慢踱步到墙角,那里置放着一架琴筝,古色古香。
眼前,怡衣似乎正婉婉落座,背影纤纤。只见她素手轻扬,那悠扬清泠的琴音,自她的指尖流出,澄澈得如草原上飘着朵朵白云的蔚蓝的天空。
他忍不住伸手,尽管心里清楚这仍是水中月雾中花,是一片幻影。果然,指尖触及到的,还是一片虚无。
唇角浮起了一抹苦笑。
早已泪流满面。
轻抚琴弦,颤颤巍巍。转弦拨轴三两声,音色婉转悠扬,未成曲调先有情。真是把难得的好琴筝!
曾经,慕怡衣弹琴,而自己以陶埙声相和。古琴的清泠之音,与陶埙的古朴之声,相绕缠绵,相得益彰,惊为天籁。诉不完的荡气回肠,道不尽的风情雅韵。
琴埙的和鸣声在勇毅王府上空不停回旋着,久久不散,入人之耳,也难以消忘。颇有“轻抚琴弦清音炫,绕梁余音思醉影”的潇洒意味。
真是妙韵天成!
一曲和罢,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两人相视一笑。
生活,在这一刻泛起了幸福美丽的玫瑰色。
若非爱至深处,琴埙和鸣之时,又怎会如此心有灵犀?
“怡衣,怡衣......”耶律桦痛苦地喃喃着,“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又有谁听?
我耶律桦倾尽所有感情,却终成了镜花水月。
如今,染尘的古琴弹奏出的弦音低鸣,像是一种不能被说出口的伤心,残破的蝶影舞出一场永久的别离,像是在提醒自己最美好的,都已是曾经。
轩窗外秋风瑟瑟,呼应了谁的孤寂?
幕色昏黄月牙,又映晕开了谁最后的结局?也黑白了在心里曾经彩色的你。
呵。
这四季的风啊,能否穿越前世的回廊,抚一曲千年的古琴,引蝶翼般美丽的向往?
从春,赶往夏,从秋追随冬,四季的浩渺里,怡衣,你的匆匆,你的亟亟,你的隆聚,你的化散,还原了多少岁月固有的本色?
我仍在等待,你知道吗?
我想,那是一种有所承担的赶赴吧,也是一种大义在怀的奔驰,还是一种仁厚自忖的甘愿呢?
我不知道。
我只想等待,我只愿等待。
与思念为伍。
风起树摇,有秋叶片片飞落。
可惜房中鸣琴的人,却再无归期。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我甘愿这样----
虽然深知沉溺相思,无益健康。我却痴情到底,落个终身清狂。
你看,琴筝旁摆放的几件青花瓷瓶里,你离开时,瓷瓶里斜插着的是几枝梅花,含蕊初放,满室幽香,颇为雅致。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如今,已换上一捧雏菊。
......
耶律桦脚步虚浮,摇晃着出了房间,伫立在怡然轩的院子中。
唉!你不在的日子里,这里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一片寂静。就像石泉冷咽,林苔落尘,一片落寞。
听,耳畔有静静的秋风拂过树梢,没有激情,淡淡地泛起涟漪,又一圈圈散去,如此回环往复,波澜不惊。
偶然的,瞥见地上枯败的落叶,便忍不住一阵惊叹,感怀起岁月更迭的一片荒芜。
初秋微冷。
时光荏苒。
门口,“怡然轩”三字,似乎在静静地回忆着曾经的欢声笑语,见证着曾经的情比金坚。
可是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
两边的雕花柱上,左题“清茶香怡人”,右书“素衣莫起风”。“怡衣”二字正蕴含其中,人如其名----自然、淡雅、清新。字体苍劲有力,圆浑流畅。正是耶律桦自己亲笔所写。
这个怡然轩,是他为她准备的庭院。
整个勇毅王府的设计,也是依照江南园林的风格。
因为慕怡衣远离故土,耶律桦觉得住在江南格局的房子里,或许会缓解几分思乡的情绪。
那些隐隐约约的牵绊,如同这怡然轩花圃下的菟丝花,细细柔柔生长在角落,盘根错节地茂密而起。
明夏、叶秋和忍冬,把这院子打理得和从前一样。就像主人只是暂时远游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家。
耶律桦仰起头,这样,眼泪是不是就不会轻易流下。
远远地,看到灰蒙蒙得近乎深邃的苍穹下,不远处花青赭石掩映的飞檐翘角的风来水榭,编花为牖,亦如所居主人杜川穹顽皮爽朗的笑。
自从确诊慕怡衣有身孕后没多久,杜川穹就外出寻仙问药去了,至今未归。
可怜的巧春,即使述罗烈为她遍访了辽国上下的名医,病情仍未好转。哎,若是杜神医在,不知道巧春会不会多一些痊愈的可能。
耶律桦打听不到慕君衣的下落,但如果能照顾好巧春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才算是给“九泉之下”的慕怡衣一个交代。
可是,杜川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思及于此,瑟瑟秋风中的耶律桦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不知不觉,夜,就这样静了下来,如筝筝古琴袅袅余音之后,留下一片无边的清静。
静静的蓝幕上,疏疏密密的星,纤纤细细的月,四围无边的空静。
怡然轩里疏疏淡淡的树影,整整齐齐的楼阁,幽幽长长的小径,静极了。
是时,树只有形状,淡淡意意,庭院幽幽静静,清清愉愉,一种真正的静怡,一种淡淡的剥饰。
因为这里有家,所以这种行走的清怡----当怡衣在时,是一种幸福;怡衣不在时,便是一种悲伤。
此时此刻,这是一种浮嚣渐去的静,静之后而能悲恸,后又去红尘中笑。
笑自己痴痴傻傻伫立于此,从清晨到落日竟然浑然不知。
笑明知“直道相思了无益”,也要“未妨惆怅是清狂”。
笑缘分真是个可笑的东西,它让彼此相聚又别离。
笑......
直到眼中笑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