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凌云祈那种卑微窝囊到极点的姿态瞬间全部暴露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陡然亮起的光辉,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照亮。
只见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下,头戴兜帽的男人正站在凌云祈正前方的位置。
隐藏在暗处的人终于显露出身形,那位所谓的大人竟然就是今日下午在君穆卿离去后,在阴暗的角落里站了许久的那个人。
根据这人说话时的声音,和凌云祈对他的称呼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当初在万宴楼跟凌云祈见面后来又销声匿迹的人。
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夜明珠散发的光芒越发明亮,照的这一片空间宛如白昼。
凌云祈根本无暇去想为何这里的地底竟然埋藏着这么多的夜明珠,而他丝毫不知情。
此时的他跪在地上,双手放在头顶上方,以额头触底,浑身紧绷着。
仔细观察甚至能发现,他跪在地上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一国王爷,然此时却是如此姿态。
可见凌云祈心中对于眼前人当真是从心里感到恐惧。
两人一站一跪的姿态,在别人眼里看来就像是最底层的奴仆在对自己的主人进行朝拜一样。
黑袍人站在凌云祈的正前方,见他如此模样也不说话。
明明嘴角挂着赤裸裸的嘲讽,但是却又好像是在欣赏凌云祈这种懦弱到极点的姿态。
心里对对凌云祈这种人明明看不上眼,但是却又享受这种被人高高捧在云端的感觉。
如此自相矛盾的心理,让人感觉这个人似乎就像是被扭曲了一般。
......
另一边,君穆卿一路疾驰,纵马来到了星落崖。
除去上一次的意外,这还自当年之事发生后,君穆卿第一次主动来到这个地方。
君穆卿坐在马上,静静的望着眼前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眼中的视线逐渐失去焦点。
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既苦又甜。
天边即将消逝的落日余晖,洒在君穆卿身上,傍晚的霞光,没有晨间的清冷,也没有午时的让人感到刺眼。
此时的阳光,除去尘埃和耀眼,是一日之间最温暖的时刻。
然而,沐浴着暖暖的霞光,君穆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暖意,虽说此时此刻再一次站在这里,也不至于有那种如坠冰窖的那种感觉。
但是她感觉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始终有一股淡淡的凉意,虽非寒冷彻骨,却始终流淌在她的血液里。
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内心深处的那种落寞,雪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黏着君穆卿,而是非常安静的站在原地。
静静的陪伴着自己的主人,望向前方那处深渊一般的悬崖,一起扛着这种无边的落寞,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日暮西垂,再也看不到天边最后的那抹余晖,君穆卿也未曾动一下。
倒是一直都很安静的雪影忽然偏了偏它那雪白的头。
顺着雪影偏头的方向看去,只见身后一抹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一处树梢上。
在那道身影稳稳落在树梢上的一瞬间,雪影左边的前蹄忽然动了动,似是要抬起的样子。
但不知道它想到了什么,屈膝正要抬起但是还未离开地面的前蹄突然顿住了,然后紧接着又及其轻缓的放了下来。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那股气息并没有什么恶意,将刚才偏过去的头也转回了原地。
雪影的这番动作,幅度很小,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若是平时,即使雪影出现及其微小的举动,君穆卿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但是现在她显然是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自然而然就不可能会察觉雪影方才那小小的异常,也就没有察觉到身后那突然多出来的一抹身影。
身后,凌绝稳稳站在树梢上,借着周身树叶和天色的遮挡,掩饰着自己的身形。
在刚才看到雪影动了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紧张,在看到雪影将脑袋转回去的那一刻,他竟然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知为何,此时他并不想让君陌寒发现他的存在。
不管是因为他心里对那个人的那种心思,还是因为其它的一些原因,只是现在他并不想那个人发现他也在这里。
他只想默默的站在他的背后,静静的看着他就够了,珍惜着这一刻两人难得独处的时光,尽管那个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因为今日午时的那个梦,再加上他终于想通了自己的心思,他竟然迫切的想要见到他。
是以不顾当时还是白日里,一声不响的,他竟然就这样出了皇宫,不过心底里尚存一丝理智。
明白他如今的处境,白日里出现在凌都城始终是不妥,在寝殿中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见天色开始暗下去的时候,终于等不到夜晚,那样急切的离开了寝殿。
一路直奔君府而来,但是当他抵达君府的时候,还未进去,却看到了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
尽管没有看到君陌寒的脸,但是光凭那道背影还有前方那匹马飞驰的速度,他也能认出是谁。
他一路紧随而来,但是雪影的速度太快,他又不想被那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所以一路上都刻意的压制着自己的速度,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
只是最后进了这出地形复杂的山谷,他一时不查,眼前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最后能找到这里,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是没想到,他刚一到这里就看到了那道如雪的背影。
周身还充满了孤寂和落寞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他从未在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可以称得上是脆弱的感情。
凌绝站在君穆卿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朝前方看去,昏暗的环境中,一片比周围更显昏暗的悬崖出现在他面前。
似乎被前方那人身上浓浓的落寞感染了,凌绝忽然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他想,原来上一次那个人并没有抚平自己心中的创伤。
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是当初君陌寒遇险的那处悬崖,也是那个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掉落悬崖的地方。
当年那场战争君陌寒没有亲身经历,也没有能力阻止,但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掉落悬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定是难受到极点了吧。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当初那人走后,他跑去问皇祖父时,皇祖父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
圣武四十八年,先皇寝宫。
先皇凌劭坐在寝殿内,静静的望着殿门口处那道早已看不见的身影,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空虚感。
不过是短短一场谈话的时间,他就能感受到身上浓重的疲惫感,沉重的身体让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皇爷爷。”
凌劭还在想着刚才他和君苍之间的对话,忽然身前传来一道轻声的呼唤,声音虽稚嫩但是从中却可以感受到早已不同于孩童的心性。
凌劭循声望去,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小少年正站在殿门的方向,担忧的看着自己。
勉强控制着自己忽略身上涌起的疲惫,凌劭笑着说,“绝儿来了,到皇爷爷这来”。
凌劭朝着当时还是小小的凌绝招了招手。
“绝儿来找皇爷爷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凌劭的话,小凌绝忽然低下头,沉默了起来,见他如此凌劭也不催,只是伸手抚摸着孙儿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面前的小人声音嘶哑的开口。
“母妃...母妃不在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凌劭抚摸凌绝头顶的手忽然顿住了,然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情绪。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只见他低着头,怜爱的抚摸着小凌绝的头,声音沙哑的安慰道:“绝儿,你母妃她并没有离开你,
她只是...只是和你的父王一起换了一个住处,他们仍然在注视着你,关心着你。”
“嗯”,凌绝声音很小的答应着,“我知道的皇爷爷。”
见凌绝这样回答,凌劭欣慰中带着几分苦涩的笑了笑。
“皇爷爷”。
小凌绝忽然抬起头来,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注视着凌劭。
“嗯?”
凌劭鲜少在自己这个从小就心性沉稳的孙儿脸上见到这样认真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今日,可有一个...看起来比我小几岁的小孩进过宫来?”
“......”,凌劭一愣,他没想到小凌绝问的竟然是这个,就在他纲要开口否认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那是君苍,他的手边牵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小小的少年。
凌劭心想,难道说,小凌绝问的是君苍的孙儿?
“皇爷爷?”久久等不到回声,小凌绝开口喊了凌劭一声。
“好像是有一个小男孩...”
“皇爷爷可知,他是谁?”
“是君苍的孙儿,君陌寒。”
君陌寒,君陌寒...
当年还是小小的凌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这个名字与那个面无表情又冷冷的小孩倒是挺般配。
见小凌绝突然不说话了,凌劭猜想道:“绝儿可是见过他?”
小凌绝点了点头,“嗯。”
“哎...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小小年纪刚刚失去了父母,又失去了自己的孪生妹妹,还经历了刺杀,自己险些遭遇毒手...”
失去父母?
原来那个小孩也和他一样失去了父母吗?
小凌绝想起刚刚见过的小孩,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这天底下最痛苦的人。
他只是失去了父母,但是那个人比他还要小,不光失去了父母,还是去了自己的孪生妹妹,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差一点被敌人杀害。
明明比他还要小的年纪,但是那个人却比他要坚强的多。
“那个孩子如今是君家唯一的子嗣了,而且...君家遭此劫难与我们凌氏一族也有斩不断的联系,
你没有亲兄弟辅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后那个孩子应该也是你在这个风云诡异的朝堂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绝儿,待你亲政以后你定要好好的护着他,好好的护着君家,况且这也是我们凌氏一族欠君家的,记住了吗?”
“嗯”,当时还很小的凌绝重重的点了点头,保证道:“孙儿记住了。”
“好孩子。”
凌劭摸了摸小凌绝的脑袋,在心里对君苍说道:“君弟,这应该是为兄这一生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
从那个时候起,凌绝就承诺过好好的护着眼前这个人,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食言了。
在之后的这八年里,他没有找到他,甚至好不容易等到这人回来,他也没能护住他,还是让人伤了他。
尽管伤了他的那些人最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但是这些却改变不了那个人受伤的事实。
周围昏暗的环境越发变得暗了,天色完全黑下来的前一刻,君穆卿忽然勒住缰绳,离开了这里。
树上的凌绝见此,立马跟了上去。
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但是君穆卿对这里很熟悉,很快骑着雪影来到了一处茅草屋前。
利落的翻身下马,放任雪影自己去找吃的,君穆卿迈步进了眼前的茅草屋。
在小院里的石桌旁坐下,君穆卿才朝着屋中喊了一声,“老头。”
屋中原本正喝着小酒有点昏昏欲睡的老者,听见屋外传来的声音,瞬间坐起身来,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到了院中。
“寒小子来了,难道是给小老儿我送酒的?”
老头冲出来看到君穆卿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酒,然而他左看右除了在桌边坐着的那个臭小子,看不见半个酒坛的影子。
有点小孩子心性的撇了撇嘴,他就说嘛,这个小子没事从来就不会给他送酒,有事求他都还要拿酒跟他讨价还价,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来给他送酒。
老头在石桌的另一边坐下,没好气的开口,“说吧,来找老头干嘛,是不是又有事要求我?这次竟然连一坛酒都不带,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