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不得是山，相比中原地区的高山，诸如五岳、太行、秦岭，那或许只能算是一个山丘。
但是那却是鲁狄心中最神圣、最悲痛的地方。
那里本是羌族的圣地，戎羌部落不过是北方草原上无数个部落中毫不起眼的一支，偏偏这个实力不强的部落还分成了好几支，他们为了部落的统一各自努力，努力的结果却是部族实力日益削弱。
鲁狄所在的部落就在祁连山的一个分支，小地名唤做狄山的地方，那里水草肥美，又被当地人叫做天马驰骋的地方。
这样的好地方喜欢的人很多，可是靠着羌族那威武勇猛的汉子，其他的部族只敢躲在自己的帐篷里喝闷酒，喝完闷酒发脾气，他们不敢觊觎这里，因为他们打不过同是马背上的那些羌族精壮的男人。
鲁狄记得族中的老人曾经说过一句话：能够杀死天上雄鹰的只有它们自己。
他们的部族崇拜雄鹰，雄鹰高飞，没人能够对付得了，只有当雄鹰年老，自己从天上摔下来才会死掉，他们的肉身虽然死了，可是灵魂却能够依然在天空翱翔。
同样，杀死戎羌的只有戎羌自己。
冬狩是戎羌的节日，这一天，族中的勇士将跨上战马，背上弓箭去草原上猎杀野狼，还有其他来不及逃走的动物，并且将它们带回来。野狼是勇猛的象征，是战士的勋章，而猎物则是过冬的补充。
族中的汉子们挥着马鞭冲向了草原。
半夜里，另一股戎羌的汉子挥着马刀冲向了这里，火光下帐篷变成了火把，火光中，鲁狄看到了牛羊四处奔逃，看到了帐篷一个个燃起，看到了另一个部族的汉子狰狞的狂笑着把马刀送进族人的胸膛……
那是他永远也不能驱散的痛。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最后戎羌的没落起因在此。
十年后，鲁狄带着傀儡找到了当年挥刀的汉子，他们都已经白了胡子，胳膊也不再有力，马刀虽然依旧锋利，可是他们已经举不起来了。
两尊傀儡从部族的帐篷里进进出出，除了骑马逃走的极少数，没人能够站着。
当傀儡红的发黑之后，鲁狄放了一把火，就像十年前的那场火一样，这场火将戎羌部族的另一支彻底的埋葬了。
随后，他带着两尊傀儡在草原里慢慢的寻找，把逃走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慢慢的找了出来。
那些人一定很后悔自己逃走，逃走不是摆脱，死亡更不是解脱，而是对灵魂的另一个折磨。
鲁狄把他们绑在草地上，将他们的肚子剖开，将他们的心肝献给天上的雄鹰。
吃了人的心肝，雄鹰会飞的更高，更远。
戎羌部落的首领逃进了回鹘部落，俯首称臣，希望能寻得保护，躲开那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回鹘本在更西更北的地方，强大的戎羌曾经是他们南下最大的阻碍，如今最大的阻碍认输服软，回鹘头领很高兴。
对于投诚的人，胜利者是会保护的，他需要以此向整个草原宣布，回鹘将成为新的草原之主，投靠他的人都会得到优待，这样反抗的力量将会减少很多。
不得不说回鹘王是个聪明人。
但是鲁狄的心意再聪明也改变不了。
他看透了生死，生死反而给予了他足够的回敬。
当他终于杀死了戎羌最后一个人，陷入重围的时候，顾淸随和吴珂骑着快马带走了他，给他疗伤的就是宇文轻衣。
那是他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也是他清醒之后看到的第一张脸。
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害怕自己的面罩被人掀开。
当摸到脸上的皮肤，他的心沉了下去。
没人会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呈现在美人面前，哪怕是明知自己与她不可能。
他沉默了，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是个哑巴。
宇文轻衣会用毒，会用毒杀人的人，救人的本事也不坏。
吴珂跟顾淸随去了南方，宇文轻衣留了下来。
那一段时间不断的有人来，也不断的有人离开，来来回回，不停的在变。
唯一不变的就是宇文轻衣。
她的容颜，她的声音，就像是天上翱翔的雄鹰——如果雄鹰是女的话。
那是鲁狄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宇文轻衣说的话记在心里，把她的一举一动牢牢的刻进脑子里。
那一晚，夜色很美。
夏日的星空，满天都是星星，看着天上的星星，鲁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妈妈会给他说起天上星星的名字和故事，妈妈说：“每个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最勇敢的人会变成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天空的星星有的明亮，有的黯淡，妈妈的话是不会错的，鲁狄的梦想就是成为天空最明亮的星星，就是银河旁边的那颗。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想要告诉宇文轻衣，他将会成为最明亮的星星，因为他会成为最勇敢的勇士。
宇文轻衣却说：“那颗星星叫牵牛星，他身边的那两颗较为黯淡的星星是他跟织女的孩子，织女是他的爱人，就在银河的那一边，他们隔着银河相互守护，每年只有在七月七日才能相聚。”
鲁狄很想说：我如果是牵牛星，一定要自己造一座桥，这样就不用等鹊桥了。
话到了嘴边，吴珂和顾淸随回来了，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粗壮的汉子。
宇文轻衣没有等鲁狄说完就开心的跑开了，从那一刻起，鲁狄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牵牛星，就算自己成为了最明亮的星星，那也只可能融入银河，躺在银河里静静的注视牵牛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
或许那个时候他也会为他们祝福吧。
时过多年，当他再次看到了宇文轻衣跟吴珂出现的时候，当他又看到宇文轻衣看向吴珂的眼神，还是一如以往那么深情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与自己有万里之遥的狄山其实并不远，至少没有宇文轻衣离自己这么远。
狄山他还可以再回去，宇文轻衣的心里他却从来没有进入过。
鲁狄拍了拍手掌，几个傀儡拖着酒菜走了出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各位请坐。”
不知何时鲁狄也渐渐褪去了狄人的色彩，他也学会了中原汉人的文字，接受了汉人的习俗。
石青鸢看到了傀儡的动作，几乎与真人无异，惊讶的问道：“这样的傀儡你到底有多少啊？”她亲眼见到了傀儡的可怕和强大，她的担心并不多余。
“不多，但足够了。”
足够？
石青鸢不知道他口中的足够是什么意思，是鲁狄生活起居日常用度的足够，还是杀掉他们足够。
“山中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干果和猴儿酒，各位将就一下，等到明天，阿大采购回来就能吃到蔬菜了。”
荀且闻了闻酒，醇香浓厚，果然是好酒，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酒上。
“袁飞呢？我们过来还是想先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