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屿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以“心灵指导师”的身份来面对江临川。
从戚家回来这一路,虽然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打了二十多种腹稿。比如:
你废了戚弦想要飞翔的翅膀,就等于废了她整个天堂。
阻止别人的远大志向,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作为一个优秀的男人,你应该做到“爱人勇敢飞,自己永相随”。
江时屿想了无数个开场白,自信心爆棚地去敲了江临川的门。好半晌,才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单音儿:“滚。”
“好嘞!”
江老大心情明显不好,江时屿夹着尾巴走到自己房门口,在推门而入的时候猛然想起来商映秋委托自己的重任。
他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重要性而感叹。这样一想,又雄赳赳气昂昂地移回江临川的房门前。虽然他没有信仰,在进门前他还是做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
江临川此时正半靠着床头看之前说要发给戚弦的资料。
里面有五六家公司,是他筛选出来的比较适合戚弦的实习单位。现在再看,只觉得讽刺。自己劳心劳力做这些事的时候,人家已经找好了地方,准备飞过去。
回想起小姑娘扬着一张倔强的小脸儿告诉他“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江临川眼色一沉,将所有资料都删除了。
江时屿像个塑料模特一样立在门口半分钟,里面的人始终对他视若无睹。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忽略掉江临川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进”的气场,像个乌龟一样慢慢朝里面挪了过去。
半天,憋出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开场白:“哥,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江临川手一顿,随手扔开手机,掀起眼皮子,“回来没多久。”
江时屿点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实际上从小他就觉得奇怪,他们两个人长得有五六分相似,身高上下也差了不到三厘米,但是气场怎么会是天差地远。
而且,这是导致江时屿从小就被碾压的直接原因。
而现在面对江临川,江时屿刚才打的那些腹稿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大眼瞪小眼地坐了足足三十秒,不耐烦的情绪渐渐爬上江临川的眼底。
他今晚没有耐心应付任何人。
“你……”
“我刚才去了戚家!”
这句话让江临川收了声。但他始终静默着,眼底情绪不明。
这在江时屿看来却是一个好现象。果然现在提起“戚家”比什么都强。
手动再见!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不起来商映秋都交代了什么。哑火半天,江时屿决定临场发挥。
“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七七上楼。”说到这里,话故意顿了顿。他等着江临川主动来问,可是这人就只是无声地拿眼瞧他。
时间缓缓流淌,江时屿等得脖子都开始僵硬了,继续下去怕是会偏瘫,他清了清嗓子,在没有人捧场的情况下索性自己说了,“她眼睛红红的,眼皮都肿了起来。看样子是哭惨了,你到底怎么欺负人家了?”
这个问题终于让江临川有了反应,“我,欺负她?”
他真是气得想笑。别说他平时舍不得欺负人,今晚是谁欺负谁还真不好说。
江时屿决定更进一步加深江临川的内疚感:“你没有欺负她,那她怎么哭的那么可怜?”
江临川沉默着想象了一下戚弦红着眼眶,梨花带雨的样子,喉头一动,一股强烈的烦躁尖锐地涌上了心头。
“她为什么哭,你去问她。没别的事就滚回去睡觉。”
啊,这是恼羞成怒了。
虽然面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哥,但戚弦是自己当妹妹护着长大的。江时屿犹豫了一秒,就彻底倒戈,完全站在了戚弦这边。
“她只是去一段时间,估计毕业之前就会回来了。我说你至不至于啊!你走了五年不是也那么走了,这么换成人家就这么大意见啊?”
江临川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气,并非戚弦去多久,直接原因也不是因为她要离开。但这些都没必要解释,江时屿更不会懂。
然而江时屿好像狗粮吃多了,量变导致了质变。看着江临川不虞的脸色,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明白了导致他不爽的本质。
江时屿想笑,但他不敢。瞧着江老大仿佛被人遗弃的表情,猛地咳嗦了两声。
江临川一个眼刀飞来,他立刻收敛住了。
“那个,其实吧……”江时屿抓了抓头发,踌躇片刻,决定换一种说法。一种能激起某人愧疚的说法,“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苍天饶过谁?”
江临川眼色冷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这样完全是现世报!”想不到他这只单身狗也有□□情导师的一天,江时屿觉得自己发挥的越来越好,你看,现在都知道直戳要害了,“七七应该没告诉你,她上个星期来找过你吧?”
江临川皱眉,“我那时候在深圳。”
“是啊,你在深圳。可是七七不知道。她当时的那个表情……”比气你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说到这,江时屿猝然顿住了。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睛越来越大,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他看看江临川,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让他一脸纠结。是了。他就说当时戚弦的反应为什么有点大,而这个场景看起来又那么熟悉。
五年前,在她听到江临川要出国的消息时也是这样,带着点震惊和不可置信。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更多的是受伤。
到这,江时屿终于想起了一直被他遗漏的事情。这也解释通了,戚弦为什么对待江临川会不同。
他压了压呼吸,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哥,我想起来一件事。”
江临川直觉这件事会对他很重要。看了江时屿几秒,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气氛忽然压抑,江时屿好像没发觉让气氛变成这样的就是自己,还没忍住咽了咽口水:“我猜……”
“什么?”
“戚弦……很早就喜欢你了。”
江临川拧起眉头:“你说什么?”
江时屿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哀怨。回想起那时候的戚弦,他都有点心疼。
“就是你走的那年,戚弦可能就已经喜欢你了。”
所以今天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
夜色如水,黑透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在上方。星星不见,就连月亮好像都知道今天不是最佳时机,也躲了起来。
江临川始终没有睡意。
窗帘半开。微一转头就能看见戚弦房间那扇窗。
他不眨眼地看着,忽然就想起他出国的那个清晨。那时他正一样一样往楼下拿东西,最后一趟上来时,不经意地看见戚弦站在对面。对视片刻,她忽然打开窗,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对他挥手。
那年美好的夏季就结束在戚弦夺目的笑容里。他不曾想过,那个小姑娘在目送车子走后,竟一个人躲起来大哭了一场。
当年出国是一个比较仓促的决定。为此,汪岚和江宜年还分别找他谈了几回。无一例外是让他考虑好,毕竟当时他已经拿到了国内高等学府的入学通知书。
因为不想放弃赛车,他最终还是决定出国。接下来就是准备一系列资料和需要品。汪岚和江宜年虽然失望还是默默帮忙。
没人将这件事张扬出去。当时戚弦只是一个初中生,在江临川眼里就是个小孩子,更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只在出国前一天,或许是为了不让气氛沉寂下去,汪岚背着他联系上宋安时,当晚几个朋友来家里给他送行。
江临川忽然一顿,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那时他酒量不行,没喝几杯就被灌醉。在房间闭目养神时,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双柔软的唇贴上他的。他勉强睁开眼,朦胧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江临川拿起手机,也不管江时屿睡没睡着,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喂,我没叫外卖!”
江临川:“……”
“是我。”
“谁啊?”缓了缓,江时屿猛然清醒,“……哥?”
这么晚不睡觉还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给他打电话,这是要诀别吗?
“戚弦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江临川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宋安时他们来送行的那晚,戚弦有没有过来?”
“来了啊!”连想都没想,江时屿直接说,“她本来是过来送东西,一听说你第二天就要走了,就上去找你了。但很快她就下来了,连我叫她都没理。”
江临川感觉头疼的要炸了。他眼色沉了又沉,静默片刻直接挂了电话。转过头,发现对面那扇窗亮起一抹微弱的光。
他心头一窒,套上外套就冲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