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1 / 1)

【贰拾贰】

三个格格站在门外,都是一脸的怆恻。在这一瞬间,三人感领悟了很多。过去的嚣张,过去的繁华,过去的一呼百应,过去的锦衣玉食……到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乾隆三十年四月十九日,乾隆结束了他的第四次南巡,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了北京。对小燕子来说,这次南巡,发生了很多惊心动魄的事,除了皇后被打入冷宫这一件以外,其他的事总算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尤其箫剑和晴儿,能够“化暗为明”,还得到乾隆和太后的许婚,小燕子真是“快乐得像老鼠”。离开了三个多月,又回到了景阳宫。再见到小邓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小燕子手舞足蹈,恨不得拥抱他们每一个。明月、彩霞带着许多宫女,小邓子、小卓子带着许多太监,请安的请安,磕头的磕头,激动地喊着:“欢迎五阿哥和格格回家!五阿哥吉祥!还珠格格吉祥!”

小燕子笑着,嚷着:“打打打!又磕头了!一人五十大板!”

“都起来吧!”永琪高兴地笑着。

太监和宫女们起身,大家忙忙碌碌,接行李,拿箱子,送进房里去。

永琪忍不住问:“你们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消息?她是不是平安回宫了?现在住在哪儿?还在坤宁宫吗?”

“娘娘早就回来了,没住在坤宁宫!”小邓子说。

“一回来,就搬到后面那个‘冷宫’里去了!”小卓子低声回答。

“什么冷宫?哪个冷宫?”小燕子急急地问。

“别提了,好可怜呀!就是静心苑。那儿以前专门关一些犯罪的娘娘,听说先皇帝有个娘娘在那儿上吊死了,从此就关闭了!不知怎的,现在居然给皇后娘娘住了!那儿好冷清,除了老鼠,一个人影都没有!听说还闹鬼呢!”明月摇摇头说。

“皇阿玛还没回宫,是谁做主,把她送进那儿去的呢?”永琪皱皱眉头,不解地问。

“我听魏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自己要搬去住的!”小邓子说。

“我记得,皇额娘剪发那天,皇阿玛确实提过要她搬到静心苑去!可是,她也不必那么着急呀!等到我们回来再搬不好吗?说不定大家求求情,就不用搬了!老佛爷不是也说,回来再想办法吗?”小燕子看着永琪。

“我想,皇额娘是铁了心,再不留恋皇后的位子了!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意思。”永琪想到“宫里的女人,都是悲剧”那句话,不禁恻然。

小燕子呆了呆,忽然往外就跑。

“我到那个静心苑去看看!”

永琪一把拉住了她。

“刚刚回来,你好歹也喝杯茶,休息一下!现在急急跑去看皇额娘,传到皇阿玛那儿,又是一场不髙兴。我们惹的麻烦不少,暂时安分一下,好不好?”

“是呀是呀!格格先喝茶吃点心吧!”彩霞笑着拍拍手。只见无数宫女,花蝴蝶般上茶上点心上水果。小燕子睁大眼睛,看到这么多爱吃的小点心,就食指大动,垂涎欲滴了,一边抓点心吃,一边叫着:“哇!我早就‘肠子咕噜咕噜’了!”

永琪又是摇头又是笑,更正着:“这有一个现成的成语,是‘饥肠辘辘’,以后饿了就说‘饥肠辘辘’。什么‘肠子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是咽口水的声音!”

“那我口水‘咕噜咕噜’,肠子也‘咕噜咕噜’,可以吧?反正饿了嘛!何况,我又不是‘鸡肠’,我是‘燕子肠’!怎么可以说‘鸡肠辘辘’呢?”

永琪忍不住笑了,宫女和太监们也跟着笑了,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温馨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景阳宫里。几个宫女和太监笑着,开心地说:“格格回宫,咱们又有笑话可以听了!”

尔康和紫薇,也回到了学士府。两人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进了大厅,尔康喊着:“阿玛!额娘!我们平安回家啦!”

福晋和福伦开心地迎上前来,紫薇赶紧向二老请安:“阿玛、额娘辛苦了!”紫薇请完安,一眼看到奶娘牵着东儿,站在旁边,就大喊一声:“东儿!”

她奔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把抱过东儿,激动地看着,摸着,亲着,喊着:“东儿!我的宝贝,我的心肝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东儿被紫薇亲得痒痒,就咯咯地笑着。紫薇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动听的笑声了,她满眼发光,崇拜地看着东儿,充满了惊叹地喊:

“哇!他一看到我就笑!”她摸着东儿的手和脸庞,“额娘,他长大了!变得好漂亮啊!额娘……谢谢您,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尔康也凑过来看。

“好像胖了一点!长大好多!”他笑着看紫薇,忍不住说,“紫薇,你也兴奋得有点过分了吧?”

“没办法,就是好想他嘛!东儿……东儿……有没有想额娘?有没有!”

“东儿想额娘,一直一直想额娘!”

“哇!”紫薇再度惊喜地喊,“他想我!他还会说‘一直一直’耶!”

“东儿,背《三字经》给额娘听!”福晋对东儿说。

“什么?他会背《三字经》了?不会吧!”紫薇不信地说。

东儿小身子一挺,抬头挺胸,朗声地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紫薇大喜:“哎呀……他真的会背!”她抬头看着尔康,明知尔康也听到了,还在那儿“献宝”,“尔康,你听到了吗?他真伟大,他真能干,他会背《三字经》了!”

尔康拉着紫薇,笑着说:“不得了!她简直在崇拜东儿!好了,先跟额娘、阿玛说说话,等会儿再去研究东儿,好不好?”

紫薇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看着福伦和福晋。

“总算回来了!”福晋拉着两人的手,仔细地看他们,“怎么看起来很累很憔悴的样子,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不瞒你们说,我这个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老是觉得你们会出事!跳着跳着,你们阿玛就回来了,说是皇后出了事!可是,皇后回来以后,我的眼皮还是跳!”

“哎!额娘就是额娘……您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尔康打着哈哈。被乾隆关在牢笼里游街这一段,千万不能让福晋知道,否则,会被一直念叨。

“真的很好吗?有些传言已经到北京了!你们又惹事了,是不是?”福伦追问。

“说来话长,慢慢再说吧!总之,现在没事了!”尔康赶紧说,看着福伦,关心地问,“皇额娘怎样?”

“你想呢?搬进那个静心苑,半条命等于去了!”福晋叹息着。

紫薇和尔康,都神色沉重起来。

紫薇想了想说:“我明天进宫,和小燕子、晴儿一起去看看皇额娘!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什么忙?”

“听说那个静心苑又阴又冷,好歹送一些棉被衣裳过去!”福晋说。

紫薇点头,尔康想到什么,忽然说:“阿玛!额娘!有件事跟两位商量,我想把箫剑接到家里来住,我们家房子大,不多他一个!老佛爷说,选个日子,就要让晴格格和他完婚,他在北京没有家,我和他情同手足,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借我们的家完婚?”

“好呀!咱们跟五阿哥的关系,跟还珠格格的关系,让箫剑住进来,也是义不容辞的!他总不能在会宾楼完婚呀!”福伦爽气地回答。

“那我就把翠竹苑收拾收拾,给他们住吧!”福晋说。

“谢谢阿玛、额娘!”尔康诚心诚意地说。

紫薇看着尔康,觉得他这个安排真是完美极了,眼底盛满了感动。这时,在一旁的东儿不耐烦了,扑进了紫薇怀里。

“娘……额娘……额娘……你们一直说话,都不跟东儿说话……”

紫薇的注意力,立刻完全被东儿吸引住了。一把抱起东儿,兴奋得不得了:“他要我!他要我跟他说话!尔康,你有没有听到?”看着东儿,狠狠地亲了一下,“东儿,东儿!额娘跟你说话,跟你说几天几夜的话,好不好?以后再也不离开你这么久!一定一定不会了!”

尔康又笑又爱又摇头,对福伦夫妇说:“没办法了,紫薇看到东儿,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把她和东儿,都带进房去!晚上再跟阿玛额娘谈!”

“快去吧!你们小夫妻和东儿,享受一下你们的三人时刻吧!”福晋笑着。

紫薇抱着东儿,匆匆请了一个安:“对不起!我失礼了!没办法……”

福晋拼命笑,感动无比地说:“我懂我懂!我也是做娘的人呀!”

紫薇抱着东儿和尔康奔进房去了。这天,尔康没有什么地位和分量,紫薇整个人都是东儿的。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东儿!她陶醉在东儿的笑、东儿的撒娇、东儿的软语呢喃里。尔康只能微笑着旁观,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看着这样一对母子,他体会着这种无法取代的亲情,惊叹着人间怎会有这样的幸福!

第二天,紫薇、小燕子、晴儿三个格格,抱着棉被、衣服、食篮、用具等,走进了静心苑。抬眼一看,荒凉的庭院里杂草丛生,荆棘攀着几棵没有修剪的大树,任意攀爬,连静心苑的牌子,都掩映在藤萝袅蔓中。几张石桌石椅,半埋在茂盛的草堆里。两个卫兵无精打采地坐在屋檐下守卫,靠着墙打瞌睡。小燕子东张西望,不敢相信地说:“我还不知道,宫里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难道没有人把杂草清除一下吗?”

卫兵看到三人,赶紧行礼:“三位格格吉祥!”

“我们过来探视皇额娘!你们要不要通报一声?”紫薇说。

“皇上有令,这静心苑不给任何人探视!”

小燕子眉毛一挑,大声嚷:“不可能!皇阿玛昨天才回来,还没时间管静心苑的事,你不要假传圣令啊?是皇上亲自跟你说的吗?令在哪儿,拿给我们看看!”

卫兵一呆,晴儿赶紧接口:“老佛爷派我来,要给皇后娘娘送点东西,难道老佛爷也要得到皇上许可,才能送东西过来吗?”

卫兵不敢坚持了,赶快让路:“三位格格进去吧!通报也不必了!”

三人急忙进去。只见大厅布置得像个佛堂,供着观音菩萨和香烛,烛烟袅袅。佛案前,赫然看到皇后穿着袈裟,戴着佛珠,头发完全剃光了,用尼姑巾扎着。她正跪在佛案前,虔诚礼佛,口中喃喃诵经:“观自在菩提,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利子,色不异空,色即是空……”

紫薇、小燕子、晴儿三人,看到这种情形,都大惊失色。小燕子忍不住惊呼:“皇额娘!你怎么把头发完全剃掉了?还穿成这样?”

皇后继续念经,头也不回。容嬷嬷赶紧走过来行礼,低声说:“三位格格吉祥!你们平安回来了?阿弥陀佛……声音小一点,让娘娘念完这段!”

三人面面相觑。紫薇睁大眼睛看着容嬷嬷,压低声音问:“皇额娘剃度了?是哪位师父帮她剃度的?”

“哪有什么师父呢?”容嬷嬷叹气说,“住进这儿,就只有我和娘娘两个。娘娘要剃头,没人帮忙,是奴才帮娘娘剃光的!娘娘说,心诚就好,不在乎形式!袈裟也是我们用旧衣服改的,马马虎虎穿。”

紫薇和晴儿互视,三人看得又是震惊,又是凄凉。

“这样好吗?”晴儿担心地说,“虽然这静心苑很冷清,到底还是皇宫,不是尼姑庵,让皇上知道,可能又会生气!”

“皇额娘也太急了,说不定还能转圜呀!”紫薇扼腕。

“就是!就是!”小燕子急切地接口,“我们已经回来了,等皇阿玛心情好的时候,我们说话,他还是会听的,为什么这么急,就把头剃光了?容嬷嬷,你怎么不拦着呢?”

容嬷嬷一股逆来顺受的样子,说:“三位格格,这是娘娘的命,是容嬷嬷的命,咱们都认命了!”

这时,皇后念佛已毕,双手合十,走了过来。见到三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三人看着皇后,只见她形销骨立,穿着宽松的袈裟,好像一个晒衣架子。眼眶凹陷,双颊如削,再加上脂粉不施,嘴唇和脸色都苍白成一个颜色。三人看到皇后如此消瘦憔悴,几乎不能相认,都十分震惊。晴儿递上衣物、食篮,安慰地说:“皇后娘娘,老佛爷要我代她问候你,她说,过两天就会过来看你!”

“我们送了一些穿的用的和吃的来!”紫薇检点着东西,“这是棉被,这是几件干净的新衣服,这儿还有许多点心,都是素的,可以放心吃!”

“谢谢你们的好心!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了!”皇后安静地说。

小燕子顿时激动起来:“怎么用不着呢?你就算剃光了头发,你还是一个人,只要是人,你就逃不掉吃喝拉撒睡,在你成佛成仙以前,你总是要过人的生活!拿去,好好的吃点东西,已经瘦成这样,再不吃,怎么办呢?”

皇后听了,出神地看着虚空,几乎是遗憾地说:“是啊!这一身人的臭皮囊,不知几时才能解脱?”

紫薇一个寒战,忍不住放下东西,冲上前去,握住皇后的双臂摇了摇。说:“皇额娘!不要钻牛角尖了!佛家是度苦度难度众生,并不是要你把生命都度掉!人生没有解不开的结,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皇后凝视紫薇,忽然问:“当初,那些针刺下去,你很疼吧!”

“当初……”紫薇一愣,“我忘了!”

“好一个忘了!你能忘,我不能忘……”皇后就拿起佛珠,低下头去,“你们走吧!我不苦,我在这儿很平静,很安详!你们放心吧!容嬷嬷,送她们出去!”

“是!”容嬷嬷推了推晴儿,“走吧!谢谢你们跑这一趟,东西留在这儿,以后也别来了!给皇上知道,会不高兴的!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必要为了娘娘,再让皇上生气了!”

三人还不舍得走,容嬷嬷就把三人推出门去。

“去吧!去吧!”

三人迫不得已,只得出门去。晴儿回头喊:“皇后娘娘!千万想开一点啊!”

皇后用平静的语气说:“没有皇后,没有娘娘,没有想开,没有想不开,没有你,没有我!没有得,也没有失。活了一辈子,现在最干净!”

三人被推出房间,容嬷嬷在门内跪下,含泪给三人磕头,含泪说:“娘娘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忏悔!奴才没什么学问,做不到什么都没有,心里还有娘娘!你们送东西来,奴才充满感激,在宫里,大概只有你们,还会给我们送东西来。你们送来的,不只是东西,还有温暖和宽容。奴才看到你们,想到当初,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给三位格格磕头谢恩了!奴才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去办!”小燕子热情地说。

“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十二阿哥!他缺什么,才是比较重要的!”容嬷嬷轻声地、哽咽地说。

晴儿、紫薇和小燕子都拼命点头。

容嬷嬷磕了头起身,就把房门关上了。

三个格格站在门外,都是一脸的怆恻。在这一瞬间,三人都感悟了很多。身为皇后,下场如此!过去的嚣张,过去的繁华,过去的一呼百应,过去的锦衣玉食……到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人生,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呢?

当小燕子在静心苑为皇后烦恼时,永琪正在景阳宫的书房里,帮乾隆做一些事。他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满奏折,他一面细读,一面忙碌地写着什么。明月、彩霞在一边磨墨侍候。桌上燃着一炉熏香,香气缭绕,永琪握笔疾书,他那么专心,两个丫头大气都不敢出,房里静悄悄。外面忽然传来小邓子的大声通报:“知画姑娘到!”

永琪一惊,抬起头来。

“知画姑娘?就是老佛爷带回来的那个小姐吗?”明月惊奇地问。

“可不是!咱们赶快去招呼吧!”彩霞放下了墨。

明月、彩霞还来不及出去,知画带着两个宫女,提着一篮水果,笑吟吟地进来了。她初次穿了宫里的衣裳,梳着旗头,打扮得像个格格,看来真是美丽无比。走到书桌前,她对永琪屈膝,从容不迫地说:“老佛爷要把这篮水果送到你这儿来,说是南边快马送来的果子,老佛爷说你最爱吃新鲜水果……我呢,也要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就自告奋勇给你送来了!”说着,就忍不住去看桌上的奏折,“你在忙什么?”

永琪赶快搁笔起身,说:“是皇阿玛的奏折!一趟南巡,这些奏折全体耽搁了!我就跟皇阿玛说,我先过目,做一个筛选,也做一个摘录,重要的他再批,不重要的,看了摘录就知道说些什么。这样他就比较省力一点,也不会误事了!”

知画睁大眼睛,看着永琪,不禁佩服起来,坦率地说:“哇!我在南边,看到你和还珠格格,发生好多惊心动魄的事,一直认为你是个带点江湖气息的皇子,好像有点不务正业呢!现在,看到你整理奏折,才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重视你!原来,你是文武全才啊!”

“什么文武全才?‘蠢才’的‘才’吧!”永琪接了一句。

知画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蠢才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啊!”四面看看,“还珠格格呢?”

“和紫薇她们去看皇后……你要不要去外面坐?”永琪有点不安起来。

“我不坐,我马上要走!”知画转身要走,忽然对墙上悬挂的一副对联起到兴趣,“这是你的字吗?”

“哎!随便写写!”永琪急忙回答。

“好字!原来你学颜字!”知画赞叹着。

“你一看就知道了?”永琪非常惊讶,“你呢?你学什么字?”

“我不用心,什么都学一点皮毛。”知画笑着,“朱、黄、米、蔡、欧、柳、颜、赵,都学过一点。有一段时期,还迷王羲之。我爹说,只有柳字,我写起来有两分味道。”

什么?好像她什么字都会嘛!永琪听得发愣,心里可有些不服气,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哪里可能学会那么多种字?吹牛也不能这样吹呀!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把笔筒往前一搬,说:“正好,我这儿笔墨俱全,你帮我写一副对联如何?”

“五阿哥要考我啊!不行!想要让我出丑,我要逃了!”知画笑容可掬。

“彩霞!铺纸!明月!磨墨!”永琪不由分说地喊。

两个丫鬟赶紧铺纸磨墨。知画就笑嘻嘻,大大方方地走向前。

“逃不掉,就只好写啦!”

知画提笔,看了看永琪,低下头去,握着笔,一挥而就写了两句话:“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永琪见到这样两句话,不禁呆住了,惊看知画。只见知画转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吟吟地迎视着他。那眼里,说是有情,又似无意。黑白分明的眸子,坦荡中,还带着一股天真无邪的纯真。

正在这时,小燕子满脸凄惶冲进房,一边走一边喊:“永琪!我告诉你,皇额娘好惨……”她忽然站住,蓦然住口,呆看着坐在书桌前写字的知画,当然也看到肃立在知画身后的永琪。

永琪看到小燕子冲进门来,顿时紧张起来,没有做贼也心虚,有些手足失措。

“哎!小燕子,老佛爷让知画送东西来!”他赶紧解释。

知画却大方地笑着,放下笔起身,对小燕子屈膝:“还珠格格吉祥!”她看看那张字,笑着说,“五阿哥要考我写字,没办法,只好写两句!写得不好,给阿哥、格格笑话了!”

写字!永琪考她写字?好端端的,为什么考她写字?明知道那个知画念了许多书,什么“通见”“死记”全都会!难道还不会写字吗?小燕子脸色一变,走过去看着那张字。知画的字迹龙飞凤舞,小燕子好多字都不认识,看得糊里糊涂,念着:“得成比目什么死,愿做……什么东西?这么多笔画?”鸳鸯两个字,对小燕子来说,实在太深了。

知画微笑起来,心无城府地说:“五阿哥要我写对联,临时哪儿写得出对子呢?没办法,就把唐诗搬出来了!这是卢照邻的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我觉得,你们两位,就是这样!让人好羡慕呢!好了!我还要到各位娘娘那儿去转转,我走了!”

知画说着,就带着两个宫女,翩然而去。明月、彩霞赶紧跟着送出去。

小燕子呆着发愣,连送也没送。拿起那张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永琪也顾不得知画,心神不定地看着小燕子。小燕子呆了半天,才抬眼看永琪。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鸳鸯’两个字我不会念,我懂。就是宫里养的那种漂亮的鸟儿嘛!‘比目’我会念,不懂。是什么?”

永琪硬着头皮解释:“比目是一种鱼,两只眼睛长在一块儿,大家用它来形容恩爱。”

原来是很恩爱的鱼啊!鸳鸯是恩爱的鸟,比目是恩爱的鱼!这根本是两句情诗嘛!跟当初紫薇要她背的“你侬我侬”差不了多少!那个知画和永琪,关在书房里写情诗,欺负她不认得几个字!小燕子这样想着,心里的醋意,立刻翻江倒海般汹涌着。她眼眶一红,把字一丢,转身就冲出书房。永琪一看她这种样子,分明有误会,大急,追了过去。

“你去哪里?小燕子……你不要误会!”

小燕子冲进卧室,气呼呼地开抽屉,东翻西找。永琪追了进来,不知道她在找什么,着急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小燕子不说话,乒乒乓乓,一通乱翻。永琪叹了口气:“你的鞭子,挂在墙上呢!每次你都随便放,然后就找不到,我在墙角钉了一个挂钩……”他走过去拿下鞭子,递给她,“你心里有气,最好用讲出来的方法,练武打拳挥鞭子都不是办法。”

小燕子抢过鞭子,用力一摔,把鞭子摔在地上。她头也不回,继续翻找,永琪呆呆地看。只见她终于找到了,在抽屉里拿出一本《唐诗三百首》来。嘴里自言自语:

“有什么难?白纸印着黑字,我也会念!”小燕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打开《唐诗三百首》,就开始念诗:“妾发初……”一连两个字,不会念,“什么什么,折花门前……”什么东西?那么多笔画,又不会念了。

永琪看她闹了半天,竟然是要念诗,心里涌上一阵怜惜和不忍。听到她念得乱七八糟,忍不住解释:“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意思是说,当我还小,头发才盖到额前的时候,采了一朵花在门口玩……”

小燕子咬嘴唇,吐出一口长气,再费力地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什么猜?”

“嫌猜!两小无嫌猜!这个‘嫌’字,就是我嫌你不好,你嫌我不好的那个‘嫌’字,‘无嫌猜’就是一点都不会嫌弃猜疑的意思!”永琪再解释。

小燕子憋着气念下去:“十四为君妇,羞颜木当开……”

“是‘羞颜未尝开’,不是‘木当’,‘未尝’就是还没有的意思。”

小燕子瞪着《唐诗三百首》,顿时悲从中来,坐在床沿上,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生气:“我永远学不会的!我连一首都念不出来,我笨死了,笨死了……”

永琪扑上前去,拿开了那本唐诗,把她拥入怀中。这样自怨自艾的小燕子,勉强念诗的小燕子,牵扯着他的心,使他有说不出的负疚,说不出的心痛。他急急地说:“不要这样子,不会念唐诗,一点关系都没有!刚刚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就不该让知画写字,我就应该提高警觉,保持距离……是我不好!你生气,我宁愿你挥鞭子打拳,不要这样……那个《唐诗三百首》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别让它跑来破坏我们的生活!”

“不不!有关系,有好大的关系!”小燕子伤心地说,“我知道……有一天,你会不喜欢我,你喜欢拿起笔来,就能写唐诗,什么鱼什么鸟的唐诗……我要念,我答应过皇阿玛,有一天背《唐诗三百首》,像背菜单一样……可是……可是……这个比菜单难了一千倍,一万倍……可是……可是……人家知画比我小了好多岁,她都会……我不会……”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

永琪紧搂着她,拍着她的肩。

“可是,你会打架,会武功,会说笑话,知画也不会!为什么要去跟知画比?”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他在她耳边悄悄说,“我跟你保证过好多次了,我不会变心的。”

“那……她为什么会跑到你的书桌上去写字?”

“哎……是这样……”永琪答得期期艾艾,“知画送东西来,我正在写字,谈到练字,她好像自体都练过,我一时好奇,就让她露一手看看……”

永琪话没说完,小燕子推开他,奔去拾起鞭子,就往门外跑。

“你到哪里去?要干什么?”永琪追在后面喊。

“我去找那个知画,比写字念诗我都比不过,我跟她比鞭子,我先抽她几鞭子再说!看她还敢不敢再跑到你的书桌上来,写什么鸳鸯什么鱼,来招惹你!”

永琪大惊,飞奔向前,拦门而立。

“她哪有招惹我,你误会了!不能去不能去!你去了会闯大祸,她是老佛爷的新宠,你不要惹麻烦,一个搞不好,你就会吃大亏……”

永琪说到一半,小燕子气不打一处来,挥起鞭子,一鞭抽向永琪。

“你是心疼我,怕我吃亏?还是心痛知画,怕她挨打?”

不料永琪不闪不躲,这一鞭就打在永琪身上,噼啪一声,好响。永琪赶紧用手捂着脸,弯下腰去。狼狈地喊:“哎哟!你好狠……打伤了我,要我怎么去上朝?”

“你怎么不躲?”小燕子呆住了。

永琪捂着脸呻吟:“躲了你的鞭子,你的气没地方出,会跑出去闯祸,让你打一鞭,你大概可以消气……但是,你怎么打这么重?”

小燕子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她又急又悔,扑上前来,伸手去拉永琪的手,着急地喊:“给我看!伤成怎样?赶快去搽九毒化瘀膏,或者不会肿起来。”

永琪抓住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脸上没有一点伤痕,笑着说:“骗你的!怎么会让你打到脸上呢?”

小燕子一听,扬起拳头,就想给他一拳。骗我?是啊,他功夫那么好,怎么会闪不过一鞭?明知道她会着急,才会骗到她!简直吃定了她嘛!她扬起拳头,就感受到永琪深情的眼光,他站在那儿,带着一脸的歉意,居然又没有躲,一股宁愿挨打的样子。她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打不下去。然后,她扑进了他的怀里,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充满感情地喊:“永琪,永琪!你教我念诗,我学我学……不管多难,我都学,你不要去爱别人,我会哭死的!什么鸳鸯,什么鱼,你都不可以要,你有小燕子啊!”

永琪心里一酸,连鼻子里都酸楚起来,忙说:“是,是,是,是!我有小燕子,一只小燕子,抵几千几万只鸳鸯,几千几万条比目鱼!我只要小燕子……什么鸳鸯什么鱼,让她们都闪一边去!”

永琪说完,凝视着小燕子,见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里,盛着泪珠,就再也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吻住她。这一吻,婉转缠绵,刻骨铭心,吻得二人心动神驰,别说什么鸳鸯什么鱼,就连天地万物,都化为灰,化为尘,化为烟……从他们身边飞去。大地静悄悄,只留下了他们两个,拥有着彼此,聆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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