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1 / 1)

【伍拾捌】

在这一瞬间,乾隆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梳着双髻,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地凝视着自己,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乾隆这天,接到了福伦的“快马传书”,他真是又悲又喜,迫不及待,他就拿着信,直奔慈宁宫。进了大厅,兴奋地嚷着:“老佛爷,云南来的快马传书!他们平安的救出了尔康,不可思议呀,原来尔康真的还活着!”

知画、太后、令妃和桂嬷嬷等人,正在逗弄着绵亿,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全部迎上前来。太后大出意料之外,喜悦地说:“尔康真的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救尔康,是不是很惊险,大家都平安吧?”令妃急忙问。

“拯救的过程,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算是和平解决了!信写得很简单,福伦说,他会提前回来,再细说经过!”

知画就急步上前,渴盼地看着乾隆,讷讷地,碍口地问:“永琪……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乾隆神态一凛,正眼看了看知画,再抬眼看太后和令妃,肃穆地说:“我们失去了永琪!他在救回尔康以后,去云南的途中,染上恶疾,已经去世了!”

大家都大大一震,个个心知肚明。

知画一听,脸色惨白,踉跄一退,凄惶而悲苦地喊:“皇阿玛,一定要这样做吗?或者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乾隆拍拍知画的肩,深沉地说:“知画,死者不能复生,朕和你,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像尔康的例子,只能用‘奇迹’两个字来形容!”

“但是,我们可以希望‘奇迹’呀!”知画含泪喊,“尔康不是在紫薇的希望中,又复活了吗?永琪……也可以的,是不是?是不是?”

乾隆凝视知画,不胜恻然,忍不住也含泪了,说:“奇迹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让他活在我们的心里吧!他是朕的骨肉,想到他,还是会让朕心痛!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人间’,但是,他走进了他的‘天堂’!”说着,想着永琪和小燕子的深情不渝,含泪而笑,“天之涯,云之南,有他的‘天上人间’!他适得其所,我们也节哀顺变吧!”

知画绝望地看着乾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她要奇迹,她等待奇迹,她的永琪没有死,他不能死啊!

但是,几天后,宫里就慎重地宣布,荣亲王去世了!

在景阳宫,乾隆亲自祭永琪。无数的白幔,高高地挂着,白烛高烧,永琪的灵位前,摆着供桌,燃着白烛,和尚们诵经超度,一片悲凄景象。宫女太监,全部素衣,旗头上缀着白花,跪了满院。

知画全身缟素,跪在灵堂前,泪不可止。

桂嬷嬷抱着披麻戴孝的绵亿,也跪在灵堂前。

乾隆带着令妃、太后和众妃娘,一一在灵前致祭。

阿哥、格格、亲王、贵族等一排排地上前致祭。

知画答礼如仪,一面磕头,一面流泪,一面在心里默默祝祷:“永琪,我知道我的行为使你无法原谅,但是,我也知道,在你那善良的心底,不会把我和绵亿忘得干干净净!我会像紫薇期待奇迹一样,在这深宫中期待你!说不定,我的人生,也会有奇迹出现!”

乾隆祭完永琪,虽然明知他活着,心底,仍然充满了悲凉的情绪。因为今生今世,他的永琪,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走出景阳宫,站在院子里,眼前,忽然闪现小燕子的脸庞和声音:“皇阿玛,你知道皇额娘已经病危了吗?你连我这样的人,都饶恕了成全了,还有什么不能包容呢?”

乾隆苦涩地看着永琪住过的院子,想着小燕子咋咋呼呼的喧哗。

“人生,别离越来越多,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乾隆举步向静心苑走去,太监们赶紧相随。

静心苑里的皇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骨瘦如柴,不住咳着,已经病入膏肓。容嬷嬷端着一碗汤,用汤匙盛着,还试图喂给她吃。

“娘娘!喝一口汤!奴婢已经吹凉了,不烫!您已经两天没吃了,一定要吃一点东西!娘娘……”

皇后咳着,推开容嬷嬷的手。

“实在吃不下,拿开吧!”

容嬷嬷赶紧放下汤,去拍着皇后的胸口。

“娘娘转过去,奴婢给您背上拍拍!再给您揉揉肩膀!”

皇后拉住容嬷嬷的手,柔声地说:“不用了!你也歇着吧!年纪不轻了,整天侍候我,谁来侍候你呢?”

“娘娘说哪儿的话?我是生来该侍候您的人!”

“这才是哪儿的话?没有人生来是该侍候别人的,可惜我了解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为你安排了!你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以后要怎么办?”皇后问。

“娘娘不是不动凡心了吗?还管奴才怎么办?”容嬷嬷含泪说,“有儿有女也是空,无儿无女也是空!反正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无牵无挂!”

皇后苍白的面容上,竟然浮起微笑,看着容嬷嬷。

“你跟着我,也学会了!悟出这个道理,你就真的无牵无挂了!”

“我学会什么?我只是一只老鹦鹉,像还珠格格以前养的那只鹦鹉一样,会学人说话,娘娘说什么,我学什么而已!”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大声地通报:“皇上驾到!”

容嬷嬷和皇后大惊失色。

容嬷嬷立刻紧张起来:“皇上怎么突然来了?娘娘,我扶你起来,你能下床吗?”

“下床,是不行了,扶我坐起来吧!”

容嬷嬷拼命拉起皇后,在她身后塞满枕头靠垫,好不容易,皇后才喘吁吁地坐稳。两人刚刚弄好,乾隆已经大步进房来。

容嬷嬷急忙请安:“皇上吉祥!奴婢给皇上请安!”

乾隆看到戴着尼姑头巾、不成人形的皇后,大震。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头发全部剃掉了?”

“是!”皇后冷冷地回答,“剃光了!三千烦恼丝,剃了好!光了好!”

乾隆碰了一个钉子,见皇后傲岸如故,坐在那儿不下床,心中的一丝柔软,全部飞了。立刻板着脸,也冷然地说:“你这副模样,算是开了大清皇后的先例!朕要你在这儿闭门思过,你到底思出一点心得没有?”

“生在人间,孰能无过?”皇后傲然神接口,“我倒是天天闭门思过,不知皇上是不是也在闭门思过?”

乾隆一听,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喊:“你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还是这么强硬!见了朕,居然不下床,不行礼!你头发没了,基本的礼仪也没了。”

皇后勉力挺直背脊,迎视着乾隆。“那些虚伪的东西,我确实都没了!”

容嬷嬷急得不得了,再也忍不住,在乾隆面前,扑通一跪,解释着:“皇上!娘娘已经几天没吃东西,病得下不了床,不是忘了规矩,是没有力气维持规矩呀!请皇上不要错怪了娘娘。”

容嬷嬷话没说完,乾隆迁怒地对容嬷嬷一脚踢去。

“朕在和皇后说话,哪儿有你开口的余地?”

容嬷嬷被踢得仰天一摔,皇后一看,心中大痛,竟从床上扑到地下来。

“皇上!容嬷嬷年纪已老,禁不起你踢来踢去,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仁慈,就不要为难我们了!”皇后说着,就对容嬷嬷爬过去。

容嬷嬷大惊失色,赶紧惶恐地爬过来,去搀扶皇后,哭着说:“娘娘!怎么下床来了呢?您不要心疼奴婢呀,奴婢不值得啊!”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过了结发三十几年的夫妻!”皇后抱着容嬷嬷说。

乾隆更怒,居然说他不如一个容嬷嬷!他一拂袖子,回头就走。

“算朕鬼迷心窍,居然想来看看你!现在,朕看到了,看够了!”

“皇上好走!谢皇上来看我最后一面!”皇后说着,就大咳起来,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就要断气。

容嬷嬷抱住皇后的头,坐在地上,痛喊:“娘娘!娘娘!娘娘……”

乾隆觉得有异,不禁站住了,回头观看。只见皇后已经气若游丝,不禁大惊。

容嬷嬷急喊着:“娘娘!娘娘……睁开眼睛看看奴婢呀!娘娘……娘娘……”

皇后睁眼看着容嬷嬷,唇边浮起一个苦笑:“只怕……我要先走一步了!”

容嬷嬷大震,泪如雨下,喊着:“娘娘,您撑着!我扶您起来!我扶您……”

乾隆震动已极地看着,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抱起皇后,凝视了她一会儿。皇后睁眼,也凄然地迎视着乾隆,两人对视片刻。在这一瞬间,乾隆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梳着双髻,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地凝视着自己,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随后,陪伴着他度过了数十寒暑,如今竟成这样!他恻然地说:“我们用了几十年,造就了一对怨偶……我们是怎么做的?”

皇后看着乾隆,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乾隆心中一酸,这才明白,皇后真的快死了,他厉声喊:“容嬷嬷!皇后病成这样,怎么不传太医?”回头大叫,“来人呀!传太医!赶快传太医!”

外面的太监,连声喊着“传太医!传太医……”奔了出去。

容嬷嬷见乾隆抱起皇后,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照顾不周!”

乾隆把皇后放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皇后已经呼吸困难,到了最后一刻,回光返照,对乾隆微笑起来。说:“我这个‘无发国母’早点走,皇上也能早点解脱!其实,皇上早就解脱了吧?”

乾隆凝视她,几十年夫妻之情,涌上心头,悲哀地摇摇头,怜悯地说:“所谓‘万念皆空’,也不容易!修炼到你这个地步,不过如此!如果朕已经解脱了,今天也不会来这一趟了!现在,朕也不记得你的许多事,倒记得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那种清纯的样子……”

“忘了吧!”皇后徐徐地说,“不管是清纯的我,还是浑浑噩噩的我,或者是糊糊涂涂的我……”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眼睛一闭,就这样去了。

乾隆震惊着,大喊:“皇后!皇后!皇后……”

容嬷嬷急扑到床边,颤巍巍地伸手去掐着皇后的人中,哭着喊:“娘娘!醒来……娘娘……醒来……娘娘醒来呀……奴婢还有话要跟娘娘说,奴婢还来不及说,娘娘……醒来!醒来……”

几个太医直奔进来,也来不及叩见乾隆,就直扑床边。

太医诊视了一会儿,就全体对着乾隆跪下。

“启禀皇上,娘娘驾崩了!”

乾隆踉跄一退,震动地瞪着床上的皇后。

“朕……居然像她说的,赶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容嬷嬷发出一声哀号,抓着太医的手,跪了下去,哀求地喊:“太医!太医!你们再用针灸试试看!再用扎针试试看!说不定还有救,太医……求求你们呀!扎她的人中,扎她的手指,试试看呀……”

“臣真的无能为力了!皇后娘娘已经升天了!”太医们退后。

容嬷嬷知道再也无法回天了,起身拭去泪水,走到一边去开抽屉,拿出一把早已预藏的利刃。她把利刃藏在袖子里,折回到床边,面容肃穆哀戚地看着乾隆说,说:“皇上,请让一让,让奴婢给娘娘盖被子!”

乾隆让开,容嬷嬷在床前一跪,老泪纵横,把皇后的手合在胸前,用棉被盖好。她再仔细地看了看皇后,弯身磕下头去。虔诚地说:“娘娘,您好好地走!奴婢恭送娘娘!奴婢不敢让您牵挂,让您孤单单地一个人走……奴婢跟来侍候您!”

容嬷嬷在磕头的刹那间,利刃出手,直刺心脏。她的身子用力压下去,让那利刃刺入体内。只听到砰的一声,她泪未干,声未歇,身子已倒卧在皇后床前。

乾隆大惊,喊着:“容嬷嬷!容嬷嬷!太医……看看她怎么了?”

太医们又扑奔上前察看,转身一跪:“启禀皇上!容嬷嬷殉主归天了!”

乾隆踉跄着退后,看着屋内,只见一抹黄昏的余光,从没有帘幔的窗口斜射进来,照着床上的皇后,床下的容嬷嬷,一主一仆,静静地躺着。这个世界,总算与她们无关了。房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皇后那嘈杂、恩怨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乾隆呆呆地站着,眼中,逐渐凝聚着泪。

皇宫里的一切,距离小燕子他们,已经很遥远。

这天,六人结伴,走在大理古城中,不住东张西望。福伦已经动身回北京了,他们迫不及待,就要好好地参观一下这个梦中的城市。

“哇!都是白色的建筑,好美!还有那些门楼,简直不输给紫禁城嘛!”小燕子喜悦地说。

“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景致,终于看到了!”紫薇看着尔康说,“尔康,这实在是个世外桃源呀!如果不是牵挂东儿,我真想在这儿长住!”

尔康虽然也四面浏览,却是神情凝重,落落寡欢的。他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大问题,就是戒药的威胁。紫薇,紫薇,如果我戒不掉,你会轻视我吗?他很想问,却问不出口。周遭的美景,对他如同虚设。

“大理!大理……”晴儿四面看,不胜感慨,“我们终于来了!而且,我们六个人都在一起,这好像是个不可能的梦,但是,我们大家,把这些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我觉得,我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也感染了你们的仙气!居然可以做梦,也能美梦成真,真是不可思议呀!”

箫剑陶醉在晴儿的快乐里,积极地说:“晴儿,从此就是另一种生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们可以买一块地,办一个农场,或者办一个牧场!生一群孩子!”

晴儿的脸孔,蓦然绯红,不胜羞涩。

小燕子拍手大笑说:

“是!我哥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脉,就靠你们两个努力绵延香火!你们赶快结婚吧,这才好传宗接代呀!”

大家都大笑起来,永琪笑看晴儿和箫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晴儿和箫剑,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呢?以前,我们给金锁办过婚礼,给含香办过婚礼,现在轮到晴儿和箫剑了,这个婚礼一定要特别特别热闹,因为,它也代表了我们大家的‘美梦成真’!我们也乘此机会,狂欢一番!庆祝大家的团圆和我们这种‘天上人间’的佳话!”

箫剑看看沉默的尔康,脸色一正,说:“我们的事还可以慢慢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尔康治病!”他看着尔康说,“我已经和这儿一个著名的大夫谈过了,他对缅甸的白面很了解,他说,他愿意来帮助我们,给你戒药!”

尔康的眉头骤然锁起,神色十分惨淡,突然说:“关于戒药的事,我想,我们不要谈了,我也不回北京去了!我就在大理住下来,箫剑帮我,随时可以溜到缅甸去买药,如果办不到,就看看云南有没有类似的药,我就这样糊糊涂涂过一辈子算了!”

尔康这么一说,大家全部变色了。

紫薇深深地看尔康,充满感情地说:“尔康……现在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我们每一个人,都带着最大的决心,要帮助你!你从来不是一个会屈服、会投降的人,这次,你也不能屈服,不能投降!现在,阿玛已经回去了,我们也不赶时间,戒药如果太痛苦,我们就慢慢来!请你不要轻言放弃!”

尔康站住了,深刻而悲哀地看着紫薇。

“紫薇,你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我已经没救了!这个白面的毒,已经深入我的五脏六腑,我除不掉了!我知道,吃了这个药,我是一个废物,但是,离开这个药,我生不如死!我试过许多次,失败了许多次,我……”他沉痛地摇摇头,“不敢再试,我也不忍心、不愿意要你面对我那种狼狈!”

紫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毅然决然地说:“你要面对的,就是我要面对的!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如果你一辈子不断药,就等于我一辈子不断药!”她痛楚地,坦率地说,“你知道吗?现在,你每吃一包药,我的心就绞痛一次,我都不知道,这样的痛楚,我又能支持多久?”

尔康定定地看着她,紫薇啊,你让我变得多么渺小,多么自私!他心中一痛,咬牙说:“为了你,我再试一次!可是……”他看大家,“我不希望你们在旁边!”

紫薇立刻急促地接口:“只有我守着你,他们都在门外,我们两个,关在门里,除非需要大夫进来,谁都不进来,好不好?”

尔康不再说话,大家全部用鼓励的眼光,深深切切地凝视着他。

第二天,大家开始给尔康戒药。

自从到了萧家,他们就住在庄院的一个偏院里,这儿有间小厅,还有几间房间。戒药以前,大夫就在那间小厅里,避开尔康,先给永琪等人上课,他看着紫薇说:“你心里一定要有准备,以病人的情况看,戒药并不乐观。要戒这种药,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病人的意志,一方面是病人的身体!如果病人自己戒药的意志坚定,成功率就比较高!如果意志瓦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在身体方面,戒药是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痛苦的程度,可能超过你的想象!但是,只要病人坚定,能够挨过这个时期,就能成功!戒药的方法,只有唯一的一个,就是从现在开始,全面停止吃药,硬撑过去!”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永琪急切地问,“大夫,病人会不会因为戒药而送掉性命?也就是说,这个药不吃,他会不会死?”

“戒药成功的例子不多,戒药送命的人有很多,死亡的原因不在于药,而在于病人忍受不了那种痛苦,死于昏倒,脉搏停止,撞伤,自杀……什么情况都有!”

大家听得心惊胆战,面面相觑,个个都知道,这是一场大战。

“当他发抖抽筋的时候,要怎么办?”紫薇问。

“帮他度过,让他想些别的!尽你所有能尽的力量!发抖抽筋是一个过渡期,挨得过去,就会停止!”

“然后呢?停止了就会好了?”

“不会,过一个时期,又会发作!要完全好,必须连续停药半个月以上,甚至一个月不吃药,也不会再想吃药,才算成功!”

大家都神情沉重。

晴儿问:“难道没有药物可以减轻戒药时期的痛苦吗?”

“或者以后会发明新的药物来治疗,现在,我们只有强迫断药法,断得掉还是断不掉,就看病人的造化!这断药的每一天,都非常难挨,要挨过头五天,以后就会逐渐好转!这前面的五天,是最关键的时刻!”

永琪看着紫薇,积极地说:“紫薇,无论如何,我们要试一试,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现在的情况。尔康虽然自己说,他不敢再试,但是,以我们对尔康的了解,他只要吃药,就会意志消沉!你看,他脱险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笑过,这,怎么会是尔康呢?何况,这个药在慢性地侵蚀他,伤害他,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了,不能让他再被这个毒药害死!”

“就是这句话!”晴儿接口,“我们虽然救出了尔康,只救了一半,真正的尔康,还没有回来!只有戒了药,我们才能找回那个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尔康!”

小燕子热烈地拍着紫薇,坚定地喊:“紫薇,我们大家努力吧!如果你忙不过来,我们就轮番上阵,一定要把尔康完完全全找回来!”

“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箫剑郑重地点头,“我们大家在这间小客厅里,轮流守夜!大夫可以在我的房间里休息!一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了……”他看永琪,“这可能比我们在战场上的仗还难打!”

小燕子和晴儿,走上前去,一边一个,紧紧地握住紫薇的手。

晴儿说:“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狼狈,我们尽量不进房间,也不让丫头来侍候,我们大家会准备水盆、帕子、热水、吃的、喝的和一切用品,我们送进门就走!”

小燕子紧握了紫薇一下。

“紫薇,尔康就靠你了!除非尔康恢复健康,我们谁也无法快乐起来!所以,告诉他,他的健康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紫薇感激地看着大家,眼中凝聚着泪,感动至深地说:“谢谢你们!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来打这一仗!我相信‘山高压不垮大地,困难压不倒好汉,风雨压不倒紫薇’!我进去了!”

紫薇勇敢而坚定地进房去了。

大家全部用一种敬畏的神情,目送她进房。

一场大战确实开始了。紫薇从来不知道,人生有如此惨烈的战争。

没有吃药的时间,对尔康来说,几乎是停顿的。每一个时辰,漫长得像几百年。五天?半个月?一个月?他烦躁地踱着步子,觉得几个时辰都挨不过去。

紫薇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把琴,紫薇痴痴地看着他,开始为他弹琴唱歌,她唱了他们认识以来,所有她唱过的歌。山也迢迢,水也迢迢,梦里,你是风儿我是沙,天上人间会相逢……她的歌声,那么美妙,她的琴声像天籁。但是,她怎么有心情弹琴唱歌?在他难过得快要死掉的时候?他走到桌前来,打断了紫薇的弹琴:“我多久没有吃药了?我可不可以用渐进的方法,今天吃一半,明天再吃一半的一半……慢慢地减少药量,慢慢地断掉?”

“大夫说,只有一种方法,就是‘说不吃就不吃’!你已经三个时辰没吃了,我们继续下去,不要前功尽弃吧!”紫薇停止弹琴,鼓励地看着他。

三个时辰?天啊!才三个时辰!

“你算错了吧?我起码四个时辰没吃了!”

紫薇站起身子,温柔地抓住他的手,凝视着他。

“今天才是第一天,我们不要这么容易就打败仗好不好?撑下去!”

尔康咬咬牙,走到窗前去。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夜色里,月渐移,星渐稀,时间在流动吧?多久了?五个时辰?六个时辰?他越来越烦躁,掉转身子,冲到床边,坐在床沿上,身子开始发抖。

紫薇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用胳臂抱住他。千方百计,想转移他的思想,就回忆着说:“尔康,我跟你讲,当初永琪把你的那个假‘遗体’带了回来,我不相信是你,闹着要开棺,开了棺,我看到我给你的‘同心护身符’,就完全崩溃了!那时,我只想死,只想跟你一起去……”

“你去撞棺!”尔康出神了,接口,“你大喊着:‘你虽然言而无信,我依旧生死相随!’就对着棺材,一头撞去……”

紫薇大惊,跳起身子,瞪着尔康。

“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那儿!我也在现场啊!当时,我正在病危中,我的魂魄飘缈地回了家,我看到你的痛不欲生,也看到阿玛和额娘的痛不欲生,我拼命跟你说话,可是,你听不到我,也看不到……”

“可是……尔康,我常常看到你!”紫薇惊喊着,“我曾经在房里点满蜡烛,在窗口喊你的名字,有一次,你真的来了……”

尔康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我确实去了!我经常回到我们的房间里,去和你谈话!当你拒绝东儿的时候,我几乎跟东儿一起哭……”

紫薇和尔康相视,两人都陷进极大的震撼里。

这时,一阵强烈的颤抖袭来,尔康痛苦的倒上床。紫薇急忙爬上床,用胳臂紧紧地抱住他喊:“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分隔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你半死不活,我半活不死,可是,我们的魂魄还急于相见,急于解决对方的苦难,这样强烈的爱,人间能有几对?尔康……那么艰苦的‘天人永隔’,我们都穿越了,现在的苦难,又算什么呢?为我撑下去,为我们的爱,撑下去!我抱着你,跟你一起撑!”

尔康又是感动,又是痛苦,颤抖着去抱紧她,脆弱地说:“紫薇,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是!我给你力量!”她吻着他的额,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面颊,他的唇,“我在这儿!吻我!”

尔康挣扎着去吻她的唇,骤然间,一阵抽搐,尔康放开她,跳下床。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请你出去!”

紫薇跟着跳下床,跑过来,拉住他的手。

“不要怕我看见,我跟你是一体的,让我帮助你!”

“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他痛苦地喊,“你没办法帮我,只有白面才能帮我!”

紫薇生气地一跺脚,说:“如果我打不败那个白面,我还配做你的紫薇吗?”

“是我不配做你的尔康!”

“胡说胡说胡说!”紫薇握紧他抽搐的双手,狂热地看着他,“我握着你,我守着你!大夫说,只要你的意志坚定,就可以成功!拿出你的意志力来!”

尔康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浑身颤抖,越抖越凶。他站起身子,像困兽一般,在室内到处兜圈子。兜着兜着,他哗啦一声,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然后,他冲到墙边,开始用头撞墙,撞得砰砰砰的响。紫薇大震,飞奔过来拦阻。

“你撞我,不要撞墙!”

紫薇钻到他和墙之间,尔康重重一撞,把她撞倒在地。尔康根本不管她,继续去撞墙。紫薇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去拉他。

“不要再撞头,撞晕了怎么办?”

“让我晕!晕了就不想吃药了!你打昏我吧!”他痛苦地对她伸出双手,“把我绑起来,把我绑在椅子上,让我停止颤抖!去拿绳子……去……”

“不!”紫薇喊着,眼泪落下,“我不要!”

尔康举起颤抖的双手,平伸在她的眼前,颤声说:“你看到我的手吗?它不听我的指挥……它很想掐你的脖子,抢你身上的药……你去拿绳子,我怕我会伤害你,快去。”

“我不要绑你,我不怕你伤害我……”紫薇一急,就抓住他颤抖的手,塞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她一面哭,一面颤声喊,“我在这儿!抱我!吻我!爱我……利用我!只要能够让你不想那个药,你对我为所欲为吧!”

尔康眼睛一闭,热泪夺眶而出,紫薇啊紫薇,你无所不用其极,你这样坚决的要我断药吗?他紧紧地抱住她,痛楚地说:“我熬过去,我一定熬过去……我为你……也要、也要……撑下去!我一定有这个意志力,我一定有!紫薇,紫薇,紫薇,紫薇,紫薇……”他一迭连声地喊着她的名字,身子沿着墙壁滑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抱住腿,瑟缩在那儿。

紫薇跪倒在他面前,伸手紧紧地握住他颤抖的手。

时间缓慢地流过去,天渐渐地亮了。

小燕子、晴儿、永琪、箫剑都在外面的小厅里,紧张地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大家都一夜没睡,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有大夫坐在一张躺椅中睡着了。

忽然间,卧室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大家跟着那些声音惊跳着,彼此互看。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怎么一直乒乒乓乓的?”小燕子问,“万一紫薇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我想我们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如果紫薇需要我们,她一定会来叫我们!”永琪说,“如果她不叫,大概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样子!情况还算乐观,已经熬过一天一夜了!只要再熬过四天四夜就行了!”

“这一天一夜,已经漫长极了,还有四天四夜怎么熬?”晴儿忧心忡忡。

箫剑站起身子,看着大家说:“我再去烧一些开水,天快亮了,他们总要吃点东西!你们大概也都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东西可吃?”

“我跟你一起去,我去煮点稀饭,炒几个菜!”晴儿赶紧站起来。

“你会吗?”箫剑惊看晴儿。她是养在深宫里的格格呀!

晴儿脸一红,说:“总要学着做,以后,不是都要靠自己吗?”

“我来我来!”小燕子急忙说,“我以前和大家‘逃难’的时候,常常煮饭给大家吃,手艺是第一流的!你们忘了吗?”

“哪儿会忘?我还记得你的‘酸辣红烧肉’,余味犹存!”永琪笑着。

“我最难忘的还是她那些菜名,什么‘大卸八块’、‘断手断脚’……”箫剑一句话说了一半,卧室中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家全部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更多的巨响和东西碎裂声。

大夫也惊醒了,跳起身子。

“进去看看!好像有问题!”大夫喊着,就往卧房里冲。

大家全部跟着大夫,冲到卧室去。一进门,就看到尔康抱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在室内盲目地东撞西撞,撞倒了茶几,撞倒了桌子,又撞倒了梳妆台,房里一片狼藉,桌上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上。

尔康痛苦地喊着:“我的头要裂开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瞎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了!紫薇……你不要再虐待我,你救救我……你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你比慕沙还狠……”

紫薇脸色惨白,又是泪,又是汗,拼命去拉尔康抱住头的手臂,着急地喊:“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给我看!给我看!”

“你走开!”尔康用力一推,紫薇摔了出去。头撞在墙上,身子再滚落到地上。

小燕子和晴儿飞奔过去,赶紧扶起紫薇,帮她揉着这儿,揉着那儿。永琪、箫剑和大夫都急忙走到尔康面前,永琪用力地拉下他抱住头的手臂,喊:“让我们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

尔康眼神狂乱地看着众人,大夫急忙诊视,察看了他的瞳孔,说:“你看得见,对不对?你只是觉得看不见了!眼珠有些涣散,但是,不会影响你的视觉,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尔康大吼,“我觉得想杀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这儿,我不要见你们!把紫薇也带出去!否则,我会把她杀了!”

紫薇冲了过来,拉住他颤抖的手,坚决地说:“我不出去,你没办法把我赶走!你坐下来,我用冷水冰一冰你的头,或者你会舒服一点!”

“对对!”大夫急呼,“大家提一些冷水进来!”

箫剑立刻奔到天井里,迅速地提了一桶水进来。尔康看到了水,奔上前来,拿起整桶的水,从自己头上淋下。水花四溅,他顿时浑身湿透,丢掉水桶,他湿淋淋地冲到紫薇身前,忽然抓住她的双肩,一阵疯狂般的摇撼,嘴里大喊着:“你这样折磨我,你还敢说你爱我?你爱我会让我陷在这样的痛苦里?慕沙从来不忍心让我这样……她比你爱我!我累了我病了我疯了……我不要做你心目里完美的尔康,我做得好累,我做得好辛苦,我做不到!你懂不懂?我宁愿回到缅甸去做慕沙的天马……她会给我银朱粉,银朱粉,银朱粉……”

紫薇被尔康摇得牙齿都在打战,头发都乱了,汗水和泪水齐下。

“尔康……已经一天一夜了……”她痛喊着。

小燕子和晴儿都去拉尔康,小燕子心惊胆战地喊:“尔康!你不要这样,你会弄死紫薇呀!”

“大夫!大夫!”晴儿同时喊,“要不要停止戒药?这样怎么办?”

永琪看到尔康这样狂乱,走上去,扬手就对他的下巴打了一拳。

尔康立刻跌倒在地,抱着头号叫着:“你们算什么朋友?你们杀了我吧!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给我一刀?”

紫薇小燕子晴儿都惊喊着扑过去扶尔康。

紫薇几乎也要崩溃了,尖叫着:“永琪!你为什么打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太痛苦了,他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他已经这样了,你还打他……”她泪流满面。

永琪一把抓住尔康胸前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抵在墙上,义正词严地吼着:“尔康!你给我听好!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戒掉你的药!你发疯也好,你打人也好,你折磨自己也好,你折磨我们也好,我们不会和这个‘白面’妥协!大夫已经说了,没有这个药,你不会死!既然不会死,只是痛苦而已!我们五个人守着你,我们跟你一起熬,如果你失败了,就是我们六个人的失败!我不许你失败,不许你让我们六个人一起面对失败!所以,听着!我非救你不可!”

大家听了永琪的话,个个都激动着。只有尔康,像只垂死的野兽,挣扎着大喊:“我不要你们救!把‘白面’给我!我……我……我失败了!我承认失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面对自己的失败……永琪!你混账,你做了王室的逃兵,难道你没有失败?你有你的失败,我有我的失败……我没有阻止你,你为什么要管我?”他疯狂地大叫,“你让我失败去!”

永琪也对着他大叫:“我就是不许你失败!我做王室的逃兵,没有做人生的逃兵,更没有做感情的逃兵!你想从整个‘人生’的战场里逃出去,你没种!你想逃开紫薇的爱,你太狠!”

尔康一面颤抖,一面用双手抱住头,哀声喊:“爱是什么?爱只是负担,只是痛苦,我不要爱,不要爱……我的头……我的头……有人在我的头里面敲我,拉我,扯我……几万只蚂蚁在咬我……”他对着自己的脑袋,一拳一拳地打去。

“再去提冷水,给他浇冷水!”大夫喊。

箫剑奔出门去,飞快地提了水进来,对着号叫不已的尔康,一桶水浇下去。尔康的呼号被冷水堵住了,他停止呼喊,惊怔着,彷徨四顾,安静下去。大家个个心惊胆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见他筋疲力尽,憔悴如死,瑟缩地蜷曲着身子,不断发抖。嘴里喃喃地喊着冷。

“这样不行!”箫剑说,“我们要把他的湿衣服换掉,要不然,一种病没治好,又加一种病,那就更糟了!”

箫剑一把抱起尔康,放到床上去,回头喊:“干净衣服在哪儿?永琪!大夫!我们给他换衣服!晴儿,小燕子!你们把紫薇带出去,赶快给她吃点东西!”

“是!紫薇,我们走!”晴儿拉着紫薇。

紫薇挣脱小燕子和晴儿,从一屋子的狼狈中,找到干净的衣服,拿到床前来。

“我来换!”

永琪抢过了紫薇手里的衣服,命令地说:“你去吃东西,这儿我们来!弄干净了再叫你,你想一个人应付这局面是不行的!尔康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们的!”

小燕子和晴儿就拖着紫薇出房去。

这时,尔康安静下来了,在床上呻吟着说:“紫薇,我说了什么?我有没有弄伤你?”他看到永琪了,脆弱地、请求地说,“永琪,把我绑起来……去拿绳子……”

紫薇听到尔康脆弱的声音,不肯走,一步一回头。

“我要陪着他!我要守着他……永琪,不要绑他,千万不要!”

“我们就在外面屋里,什么声音都听得到!”小燕子拖着紫薇走,“你不能让自己倒下去,你倒了,谁来照顾尔康呢?”

小燕子和晴儿就死命拖着紫薇出房去了。

箫剑、永琪和大夫围在床边,七手八脚地给尔康换掉湿衣服。

紫薇到了外间的小厅,就虚脱般的倒进椅子里,崩溃地用手蒙住脸,放声痛哭起来。晴儿和小燕子跟着泪汪汪。

“紫薇,振作一点!我们事先就知道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晴儿安慰的说。

“可是……我不知道这么惨,我觉得我很残忍,我想算了,他就算吃一辈子的白面,福家也供应得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紫薇边哭边说。

小燕子一跺脚,喊着:“紫薇!你不能这么脆弱,你答应了福伯父,你回到北京的时候,会带回一个健康的尔康!那个白面是毒药呀,大夫说了,吃下去会越吃越多,最后还是会送命!”

晴儿也接口说:“我只要一想到以前的尔康,风度翩翩,神采飞扬,不论何时,都充满了自信,有恂恂儒雅的书生味,也有正气凛然的英雄气概,我就怀念极了!紫薇,你知道的,尔康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子汉,这个男子汉,确实不见了,我们不要泄气,还是坚持下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紫薇听着晴儿一篇肺腑之言,不禁抱着晴儿痛哭。

“是!我坚持下去,我坚持!只是,我真的很害怕呀!”

这时,房门开了,萧遥夫妻带着丫头,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豆浆、油条、包子等食物,送进门来。晴儿、小燕子、紫薇急忙起立。小燕子迎上前去,帮忙把食物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说:“爹,娘!你们一大早就在忙我们的早餐呀?我正要去厨房帮忙,这样我们很过意不去耶!”

“怎么好意思让爹娘辛苦呢?我们真该死!”晴儿好惭愧。

“没事没事!我们起得早,闲着也是闲着。平常家里没什么人,你们来了,家里也热闹起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喜欢做给你们吃!你们如果过意不去呢,就多吃一点!”萧夫人说,看看卧室,“折腾了一夜,大概都饿了!”

紫薇赶紧擦干眼泪,歉然地说:“伯父,伯母,吵得你们一夜没睡吧?”

“放心!这个小院和前面隔开,吵不着我们,只是,听大夫说,戒药这么辛苦,我们难免也跟着牵肠挂肚……”萧遥看看卧室,压低声音,“情形怎样?”

紫薇眼睛一红,眼泪又来。

萧夫人就把紫薇搂在怀里,真挚地说:“孩子,已经一天一夜了,每熬过一个时辰,就是一分胜利!继续努力吧!老天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们二老,看着你们一个个用情至深,感动得不得了,世间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变得这么好!”

“不只我们,还有爹娘呀!”晴儿感动地说,“把箫剑抚养成人,教养得那么好,再接受我们,就像接受自己的儿女一样,世间是因为你们,才变得这么好!”

萧夫人好感动,一手搂紫薇,一手搂晴儿,拼命点头。

“说得好!说得好!勇敢一点,有任何痛苦,我们一起面对,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呀!”

小燕子见萧夫人搂着紫薇和晴儿,就挤了过来,嚷着说:

“不管不管,我是箫剑的亲妹妹,才是爹娘名正言顺的女儿,怎么你们两个喧宾夺主,把我的位子都占去了!”

萧夫人张大手臂,把小燕子也拥进怀中。

萧遥眼睛湿湿地喊:“好了好了,赶快让他们利用时间,吃点东西吧!”

一句话提醒了紫薇,赶紧去桌子前面,盛了一碗稀饭,拿了几个包子,就往卧室急急走去,说:“我去设法给他吃东西……他那样折腾了一夜,再不吃,怎么行呢?”

“那你自己呢?”晴儿问。

“我跟他一起吃!”

紫薇就着托盘,走进卧室,把托盘放在桌上。只见尔康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已经不闹了。房间里,已经约略收拾过了,桌子椅子都已扶起。箫剑和大夫在床前守着尔康,永琪拿了一把扫把,在清除一地的狼狈。

箫剑看到紫薇,急忙说:“他好多了,睡着了!”

紫薇惊喜地站在床前,看到尔康那张筋疲力尽的脸庞,即使睡着了,仍然眉头深锁,冷汗直冒。

大夫解释说:“能够睡一会儿,就算很短很短的时间,都是好事!他……太累了!”

“我陪着他,你们赶快出去吃一点东西,伯父伯母送了饭菜过来!”紫薇看到永琪在扫地,又奔上前去抢扫把,“永琪,怎么你在扫地?我来!”

永琪抢下扫把,笑看紫薇。

“我不是阿哥了!这些简单的事,都不肯动手,我还能当平常百姓吗?”

紫薇一愣,深深看了永琪一眼,这才明白,在尔康的伤痛中,大家几乎忽略了永琪也有伤痛。割舍掉阿哥的生活,割舍掉皇阿玛,割舍掉江山和知画绵亿……他所做的,岂是“牺牲”两个字所能包括的?还有许多实际的生活,他要一件件从头学起。那是比尔康戒药更加漫长的考验吧?她想着,就看着永琪发呆,永琪在她这一眼中,已经了解她心里所想的,对她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活得很好,学习当一个普通百姓,总比学习当一个皇帝要容易多了!不要担心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尔康!”

紫薇点点头,回到床前去。

“我们去吃东西!把这儿暂时交给紫薇!”箫剑看着紫薇说,“房门不要关,我们随时可以进来帮忙!”

紫薇点头,箫剑、永琪、大夫就出门去。

紫薇在床沿上坐下,怜惜地看着尔康,在水盆里绞了帕子,轻轻地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尔康在睡梦里惊颤,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发着模糊的呓语。紫薇拿出一把扇子,帮他扇着,不断帮他换着帕子。时间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流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尔康忽然醒来了,睁开眼睛,凝视她。

紫薇看到他醒了,立刻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低声问:“嘿!有没有梦到我?”

尔康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是!梦到你了,梦到我对你凶,吼你,骂你……”他的眼神一暗,担心地问,“我……没有吧?我没有凶你骂你吧?”

紫薇眼里漾着泪,拼命摇头。

“没有!你没有!”

尔康看到紫薇额头有一块淤青,伸手去摸,怜惜地问:“这儿怎么淤青了?摔跤了吗?疼吗?”

“不小心撞到了!”紫薇去扶他,“坐起来,赶快吃点东西,饿了吧?”

尔康坐起身子,四面看看。

“我撑过去了吗?几天了?”

“不要管几天了!”紫薇不敢说真话,“先吃东西!”

尔康接过饭碗,吃了几口稀饭,忽然间,一阵反胃,要吐。他把饭碗一放,冲下床,奔到一个空的水桶前,大吐起来。紫薇奔了过来,为他拍着背脊。尔康吐完,坐在地上喘气,额上冒着汗珠。紫薇拿了一杯水来给他漱口。他漱完口,神情惨淡,颤抖又来。他努力克制着,伸手握住她的手。

“紫薇,我觉得我的意识可能会模糊,我的神志也可能会不清楚,那些痛苦,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侵袭着我,海浪一次比一次大,快要把我淹死了!我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在我意识还清楚的现在,我要告诉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我骂过你,吼过你,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紫薇拼命拼命地点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地说:“我还要告诉你,我爱你!”

紫薇喉中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尔康把头埋在双膝中,挨过一阵寒战。片刻,他再抬起头,盯着她问:“你呢?你爱我吗?”

“我爱,我当然爱!”紫薇又拼命点头。

“那么,我求你,我们结束这种痛苦吧!”尔康忽然导入了正题,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做两件事,一件,是你拿一把刀,插进我胸口里,这儿!”他拍着心脏的地方,“我的生命结束在你手里,我也是很幸福的!另外一件,是你赶快去拿白面给我,我跟你说实话,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的身体里,有几千几万只虫子,在啃我的骨头,喝我的血……我放弃了,你也放弃吧!”

他那么温柔,说得那么刻骨铭心,是出自肺腑,还是为了要得到白面?紫薇惊怔着,痛楚得一塌糊涂,看着他说:“我们再试一试,到了今天晚上,你还是撑不下去的话,我就给你吃!”

“不要再等了,再等我就死了!”尔康哀恳地、痛苦已极地说,“什么叫作‘十八层地狱’,我明白了!什么叫‘上刀山,下油锅’,我明白了!紫薇,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报应吗?为什么是我?给我白面,好不好?”尔康说着,双手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尔康,尔康……我们再试试,再试试……求求你……”尔康的眼神,蓦然发出阴鸷的光芒。他陡地跳起身子,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我杀了你!我掐死你,我打死你!我踢死你!这样好说歹说,你都不听!你哪里是我的紫薇,你是一个魔鬼!魔鬼!魔鬼……”

外面小厅里,大家听到这声大吼,全部惊跳起来,冲进房。

只见尔康扬起手来,给了紫薇重重的一拳,紫薇应声而倒,他又扑过去,又打又踢又踹。箫剑一步上前,就把尔康拦腰抱住,大叫:“尔康!睁大眼睛看看,那是紫薇呀!”

永琪跟着怒喊:“你无论失去理智到什么地步,都不能打紫薇!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小燕子和晴儿扶起紫薇,只见她嘴角流血,眼角红肿,遍体鳞伤。

晴儿看到这样的紫薇,真是心痛无比,不敢相信地说:“尔康连紫薇都打,他真的疯了!”

小燕子眼眶涨红了,冲到尔康面前,对着他,也是一阵拳打脚踢,嚷着:“你这样对紫薇,我打死你!我也不管你是生病还是发疯,我们的尔康,确实死了!你才是一个魔鬼,魔鬼,魔鬼……”

永琪赶紧拦腰抱住小燕子,喊:

“小燕子,他失去理智,你也失去理智了吗?冷静一点!”

“冷水!冷水!给他浇冷水!”大夫喊着。

永琪奔出去,提了冷水进来,对着尔康浇去。

紫薇看着狼狈已极的尔康,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包白面来。送到尔康面前,哭着说:“他撑不下去,我也撑不下去了!尔康,给你!”

尔康看到白面,眼睛都直了,扑过来就抢。谁知,小燕子比他还快,用手一挥,把那些白面打到地下的积水中,她再跳上去,用两只脚拼命去踩。那几包白面,立刻被小燕子踩得乱七八糟。她一面踩,一面喊:“紫薇!你自己说的‘山高压不垮大地,困难压不倒好汉,风雨压不倒紫薇!’不许投降,我们永不投降!”

尔康眼看白面被小燕子踩得稀巴烂,气得拼命想挣脱箫剑,苦于箫剑的双臂像钳子一般,就是挣不脱,他就对着小燕子的方向踢着踹着,疯狂地喊:“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你的命!你给我滚过来……”

“我告诉你!”小燕子大声说,“这是我们最后的几包白面,本来还有很多,昨天晚上,我把它们通通丢到火炉里烧掉了!现在,你要吃也没有了!”

“不要……”尔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号,绝望地喊,“紫薇!紫薇!你这么狠心,你这样待我,我恨死你!恨死你……”

紫薇听着看着,脸色惨淡已极。

大夫看得胆战心惊,说:“没办法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下去,把他绑起来吧!要不然,他不是杀人,就是杀自己!戒药的人,都是死于自残!”

永琪当机立断,说:“只要他不会死于缺药,我们就坚持到底!我去拿绳子!”

“不要用绳子,绳子会勒伤他!”晴儿说,“我们用布条,小燕子、紫薇……来帮忙,我们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撕宽一点!”

晴儿说着就去撕床单,小燕子也过去帮忙。只有紫薇,痴痴地看着尔康,心碎了。

片刻以后,尔康已经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张坚固的椅子里,他喊着叫着挣扎着。大家不理他的喊叫,不停地提了冷水进来,浇他,淋他。紫薇守在旁边,一会儿给他擦拭,一会儿跟他轻言细语,一会儿拿着食物哄他吃,一会儿跟他抱在一起哭。这样,大家忙忙碌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挨着。太阳终于落山了,又是一天过去了。半夜的时候,尔康忽然发狂,跳起身子,连椅子带人,全部跌在地上,椅子破碎了,他挣脱了捆绑,起身就打向永琪。永琪和箫剑双双扑过去,制伏了他。大家没办法,只好把他绑在床上。他无法把整张床打碎,只能不断地吼着叫着哀号着。

就这样,大家守着尔康,忍受着那种惨烈的煎熬。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时间一直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消逝。每过去一天,大家就像“死去活来”一样,迎接的,不是新的一天,而是新的生命,这新生命,不只是尔康一个人的,也是大家的。他们六个人,曾经共同面对过许多艰苦,许多次死里逃生,只有这一次,才深切领悟到“重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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