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周启深也是见了血。
孟惟悉的招式没吃上几拳,倒是被摔碎的花瓶碎片划破了腿。上个月才送来的高定西裤就这么废了,干脆用力一撕,半截裤管撕开,上药顺手。
周启深镇定自若,药瓶棉签用得熟练,十厘米的口子幸而不深,但血淋淋的着实怖人。
顾和平现在想起还觉得火大,“这都一个个什么事儿,一言不合就干架,就你俩会打架,什么身份的人了,懂不懂点事儿?你那两个多亿的投资搁凡天娱乐,今晚这破烂事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儿了?”
顾和平真服气,“得了,你俩提前过年——过年了,恭喜发财嘞周老板。”
周启深旋上瓶盖,皱眉说:“你安静点。”
顾和平呵的一笑,“你和孟惟悉的矛盾上了明面,以后多的是麻烦,这个道理你不懂?”
周启深靠着椅背闭了闭眼,笃定:“他不会。”
顾和平还真无话可说了。周启深就是这么有分寸的一个人,估摸着动手之前就将后果设想个周全。孟惟悉虽才上任,但这人近年也是修炼得愈发四平八稳,权衡与取舍,那也是通通透透的。
顾和平开车送人回梵悦。路上,周启深接到一个电话,区号是西安。
“你是周伯宁的家属吗?周伯宁是你爸吧?他住院了啊,心内科,你们是怎么回事,也没个人来照顾!”医院那边态度不好。
这车是周启深的,自动连了车载蓝牙,顾和平也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挂断,沉默如尘。
顾和平斟酌了番,“我帮你安排一下。”
窗外浮光掠影,周启深眉间肃穆凛然,他说:“不用。”
把人送到,顾和平便走了。
这处楼盘屹立于高楼群立里,国贸核心区的精英繁荣一览无遗。房子周启深买了没两年,那时房价水涨船高,实在不是入手佳机。但他订得迅速,溢价两成也不在意。没别的,他和赵西音的婚房也在这附近。求婚的时候,婚房就已备好,户主只写了赵西音的名字。离婚后,房子自然也是她的。
洗完澡,伤口又裂开,周启深拿棉纱随便扎了圈,然后背靠桌沿慢条斯理地抽烟。
书房灯光全熄,夜色踏窗入室,匀了几抹光在他脸畔。
周启深望向东南方,眸色深深,好像真能看到曾经的住处似的。
离婚之后,赵西音迅速搬离壹号院,大门一锁,再未开启,后来周启深路过,无数次地问过物业,经理告诉他,夫人,不,赵小姐一次都没来过。
那样好的一处房子,分崩离析,成了空城。
凌晨入睡,周启深睡眠不太好,勉强两三小时,天还灰蒙就已醒着。健身室一圈器械下来,才七点。电话搁床上响了两遍,周启深一看,竟是赵文春。
——
“到底年龄来了,不如人了,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对不住。”赵文春脸色虚白,扶着周启深的手慢慢坐下。
周启深搁了车钥匙,枕头往他背后垫了垫,“没事,您慢点。”又用手背试了试他额温,“您休息,我去倒点水。”
帮他分好药,周启深看到桌子上一摞资料,“赵叔,今年职称评比还顺利?”
赵文春说:“条件都达标了,我就填填资料。”
赵文春昨夜结石犯了,忍了一晚上实在疼得厉害。赵西音在黎冉工作室帮忙,昨夜估计是睡仓库,电话打了几遍没人接,他只能找周启深。
周启深来得快,医院那边也都打了招呼,不然没这么快完事。
赵文春看着他忙前忙后,有一瞬间,心里头又苦又酸。他欲言又止,刚要开口,赵西音火燎燎地开门,“爸,爸!”
赵文春精气神一下子提起了些,“别急别急,我这不是好着呢。”
暑气没消,赵西音热得脸红。她转过身看着周启深,真心实意地感激,“谢谢你。”
周启深略一点头,看了眼她身后,轻声说:“你站过来点。”
“嗯?”
“后头空调冷,别对着吹风,容易受凉。”
赵西音愣了下,周启深已经让了个位置,自己站前边去了。
赵文春全看在眼里,但真要说什么劝和的话,那不至于。他只道:“小西,中午你做饭,启深,不嫌弃就留下来吃一点。”
这态度于情于理,总归是受他帮助,一饭之恩不为过。
赵西音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去厨房。她会做饭,但也仅限家常菜,做不出花样。水桶里还有赵老师昨天买的鱼,赵西音举着把刀,捉了半天实在无从下手。
“我来。”周启深也进了厨房,搭着她的肩膀往后一拨,弯腰捞鱼,动作麻溜。就见刀光迅速,鱼鳞四溅,开膛破肚再用水冲洗干净,过程不过两分钟。
赵西音知道,他一向是会做饭的。
周启深今时今日的权势财富,锦衣玉食也是应该。但他偏偏做得一手好菜,那时他开完会回家,西装一脱,摘了白金袖扣,就去给她焗龙虾。那么大一只活物,钳子黑漆漆的,他拍虾背抽虾线,三两下弄得干干净净。
芝士浓郁,赵西音搂着他的腰馋嘴,周启深夹了一块递嘴边,“张。”
赵西音樱桃红唇微启,却被狠狠亲了一口。
她哇呜哇呜抗议:“我要吃虾肉。”
周启深亲了亲她的颈侧,“吃我。”
“鱼怎么烧,清蒸还是煎炸?”
赵西音回神,周启深一直望着她,他自己做决定:“清蒸,赵叔也能喝点汤。”
他这阵仗,是没打算让赵西音做饭了。赵西音帮他打下手,后来他兜里的手机一直响,周启深嫌吵,腰胯就往她这边挪了点,“手机。”
他手上有鱼血,确实不方便。赵西音伸手进他侧边裤袋,里头沾着男人的体温,她跟触电似的,飞快拿出。
周启深头也不抬,“密码没变。”
她低着头,手就这么颤了颤。
是微信消息,赵西音粗粗一扫,方才的微妙情绪就淡了。
“周叔叔住院了,你怎么不去看他?”
全是医院那边发来的,他父亲的病情,状态,还有一些急需与家属沟通的情况。但周启深的态度十分冷漠,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周启深放下刀,很平静:“没空。”
旁人不了解内因,但赵西音是懂的。周启深生母不详,父子寡淡,长大后更是冷情。赵西音从不评述他所作所为的对错。但今天这个借口实在没法忍。
赵文春病了,周启深忙前忙后。
亲爹住院了,就一句没空。
这让赵西音心有愧疚。把手机塞回他兜里,又把人往边上挤,“饭不用你做。”
周启深稳在原地,没动。
赵西音挤得更用力,“你是个没空的人。”
她头发垂在侧颜,露出巧翘的鼻尖,微抿的唇瓣跟她此刻的表情一样倔强。
周启深明白,这是生气了。
就这会子沉默的时间,赵西音反应过来,她往边上迅速挪开一步,道歉:“对不起。”
周启深没说什么,吃完饭就走。
一小时后,赵西音收到他的微信,是首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的定位。
——
周启深下飞机后,直接去了医院。
周伯宁被安排在特护病房,护工、医生都妥帖。主治医生告诉他,“还是心血管的老毛病,问题不大,但需要人陪护
周启深说:“钱会入账,你们看着办。”
医生为难,“周总,您误会了,是您父亲不太配合。”
周启深自始至终都没去病房看周伯宁一眼,这家私立医院与他交好,这话大有无奈诉苦的意味。周启深提步去病房,走廊西头,还未走到,就听见里面稀里哐啷的动静。
周伯宁坐在病床上好大一通脾气,护工见周启深来了,实属无奈,“周先生,您父亲弄湿了被褥,却也不肯让我们换。”
白色床单湿了一大片,是尿渍。
周伯宁五十有余,轮廓生得刚毅硬朗,虽已中年,但眉眼烁烁,没有丝毫柔软温情。
周启深冷眼对视,比他还硬、还冷。说:“他要睡得惯,随他。”
周伯宁不顾埋着针的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儿子头上砸。
周启深偏头躲开,轻而易举。
“你,你这个不肖的东西,我是你老子,我瘫了你也得给我端一辈子屎盆子!”
周启深提脚将地上的水桶踹翻,眼里的恶意寒意如开锋的刃,“你自求多福吧。”
撂话,走人。
病房里周伯宁的骂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周启深沉着一张脸,心情差到极致。他在医院待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马上返回了咸阳机场。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周伯宁提拎丢到外头,那也是这样一个夏天,热气炙烤地面,没有一丝风,干晒的太阳像一个火炉。周伯宁没给他穿鞋,才修不久的柏油路沥青未干。六七岁的周启深还很瘦,光脚烫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沥青撕扯脚底心,被烫出的血泡化脓感染,他烧了半个月,差点以为要死了。
想起他高三那年,明明可以上清华的成绩,被周伯宁非逼着去部队当兵,十七岁的少年臂膀已逐渐丰盛,敢于反抗。但周伯宁第二天就把他的课本和书包烧得一干二净。
那团火焰烈烈如闪电,劈在他心尖,伤口疼了好多年。
到北京已是夜幕深垂,从停车场开车上地面,周启深偏头痛发作,难受得厉害。
他一根一根地抽烟,下了机场高速,白色路虎仍旧飚如飞剑。
从西长安街往东,经过首都地心,周启深越开越快,在呼家楼地铁站附近,他靠边停车。方向盘打得猛,砰的一声蹭上一辆右转车辆。
他碾熄烟蒂,怒得双手捶了把方向盘,情绪躁得慌。
撞上的那辆车也有违规,但真要划分责任,周启深免不得干系。司机在窗前又敲又比划,凶神恶煞先声夺人。周启深置若罔闻,不开窗,不表态,坐在车里又点燃一根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这样的态度,有理也变没理。
车灯未熄,浮光耀在那些人脸上,尘埃漫布,唾沫四溅。他们面容或狰狞,或嘲讽,或愤怒,千姿百态夹揉成一团。
周启深摁灭半截烟,挂倒挡,导航灯亮,车往后退。
对方司机以为他要走,于是拦在车前,用手捶敲引擎盖。
周启深面目沉静,停车,进档。
有人反应过来,尖叫:“他是要撞你!!”
司机吓得直往后退,周启深眼神空泛犀利,是真起了杀机。
就在这时,一道白裙身影拨开人群,冲他摆手。赵西音急了,方才从呼家楼地铁站出来,路过时也没想看热闹,随便转头望了望,那辆路虎太熟悉。
周启深猛地一怔,搁在油门上的脚迅速撤下。
赵西音和那人好说歹说,对方怨气平复了些。她走过来敲窗,车锁解开,赵西音坐上副驾,又气又急,“你怎么回事啊,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非得弄成这样。”
见他不说话,赵西音忍不住提声,“你不要命了啊?”
她视线一低,愣住。周启深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白色长裤上全是血。
周启深忽然转过头,眸色幽深似海,恨不得将她吸进去,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是不要命,从她不要他的那天起,命早就丢了。
见他这模样,赵西音态度软了,语气急了:“你,你受伤了,疼不疼啊?还伤着哪儿了没?别动别动,你车上有医药箱吗?”
太阳穴胀跳,周启深强忍剧烈头痛,极低地嗯了声:“小西,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