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京郊,远离尘嚣,飒飒西风里,苍木枝叶摇晃,落叶偶尔飘落。
书房亮着一盏灯,张一杰精简地做工作汇报,几个立项的事情后,他说:“考核定在下周三,你身体吃得消吗?”
孟惟悉颔首,“可以。”
“那好,我交待下去。”
“小西最近在团里还好?”
张一杰点头,“顺利。”
孟惟悉问:“她姑姑是不是回来了?”
张一杰笑了笑,“你在这儿养伤呢,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孟惟悉便不再说话。
张一杰没敢在赵西音的事情上多说,只提醒他一件事,“你父母知道你受伤的事,孟董发了脾气,夫人情绪也不好。说是明儿来看你。”
孟惟悉当即不悦,“你在他们面前多什么嘴。”
张一杰顿了下,“诶,孟总,不是我。你这伤得不轻,医院那边都留了记录,几经人手,他们知道也不难。而且我听说,孟老爷子想插手,说给周启深一点教训。”
孟惟悉冷呵,“教训什么?这话不是第一遍说了,最后教训到了吗?”
张一杰劝谏,“关心则乱。”
“不该操心的事就别插手。”孟惟悉一脸阴郁之色,拿起手机打给了家里。
毫无意外,又是一次不欢而散。隔得这么远,张一杰都能隐约听见孟夫人的悲怆哭声。孟惟悉这两年是越发沉稳,但在感情交流上似乎陷入了怪圈。
等孟惟悉讲完电话,等他眉间戾气稍稍平歇,张一杰才平平静静地说:“孟总,空出半天时间。”
孟惟悉:“干什么?”
“我帮您安排,去看看心理医生。”
——
周五晚,周启深出席一个经济论坛的晚宴。他西装革履,背头精神,端着酒杯满场斡旋,得心应手浑身都发着光。赵伶夏自然也在,观察了他全程,抛开别的不说,周启深这几年确实是风生水起,把自己这份家业守得严严实实。
赵伶夏此次回国是为上市之事,但她大部分根基在国外,真正接触到国内相关高层行政的机会欠缺。与几个小角色熟络有什么用,秘书在一旁提醒,“左边的是陈副局,右边的是林秘书长,和周总正在聊天的,就是保政会的米副总。”
秘书问:“赵总,要不要跟周总说一说,请他帮忙搭个线?”
赵伶夏勾了勾嘴角,笑容失温,“他早就看着的,知道我在这候了很久,故意晾着视而不见。”
秘书这就不明白了,“啊?为,为什么?”
赵伶夏挑了下眉,“记仇。”
果不其然,宴会表演开始的时候,周启深才跟突然发现赵伶夏似的,客客气气献殷勤,“赵姑姑,您也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赵伶夏皮笑肉不笑,“周大老板日理万机,不敢打扰。”
周启深面色为难,眼里也有了恰到好处的两分忐忑,“姑姑这样说,我又该反思了。”
赵伶夏还是温和笑容,“前几日你在我朋友会所大闹一场,怎么,这件事儿反思清楚了吗?周老板,您该反思的事有点多,一件一件的排队,别心急。”
周启深处变不惊,眉间风流自信,“听姑姑教诲,都是大道理。哦对,刚刚我和陈副局闲聊几句,说您公司的资料二审出了点分歧意见。”
赵伶夏脸色微变。
周启深宽慰道:“姑姑别心急,我约了陈副局周日打高尔夫,再帮您打听打听,顺便向他说说好话,我来替姑姑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
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赵伶夏心里门儿清,周启深在政界的交情不少,得益于他那几年的军旅生涯,周启深本身是清贫之家,但他最擅长绝处逢生,抓住一切机会迅速上窜。就从他这脾性来看,讨好某某领导的女儿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借此青云上位,可能真不是谣言。
赵伶夏没敢大意,心里一番算计后,把伸过的半只脚,从他的原则底线上悄然挪了回来。她一派和气,笑容温暖,“小西爸爸今天和老朋友去水库钓鱼了,昨儿他还念起你,记得你爱吃鱼。”
周启深心里的刀锯斧钺瞬间按兵束甲,显然,一声“小西爸爸”戳中了他的软肋。
赵伶夏十分识时务,顺着台阶而下,方才暗自进攻的气氛一下子转了性,亲近熟络地续起了旧情,“明天来家里吃个便饭?”
周启深笑笑,“您亲自做么?”
赵伶夏愉悦,“哎呦,那我可不敢,回头把小西家的厨房都能炸了。”
周启深不接这茬,维持着表情,有笑意,也有深意,目光淡淡注视对方,气势暗暗聚力,一分一分往赵伶夏身上加压。
静默数秒,赵伶夏率先松口,“小西以后要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看上的手链,衣服,包,任何,我都不干涉她的选择。”
周启深没动,没说话。
赵伶夏嘴角微扯,笑容僵了些,继续道:“不再带她去那些地方,再也不去。”
周启深勾着笑,举起酒杯,主动往赵伶夏的杯壁上轻轻一碰,“跟聪明人说话,舒服。一诺千金了,赵总。”
转身离开时,周启深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平静道:“周日我做局,我会派司机准时来酒店接您,一起和陈副局吃个饭,交交朋友。姑姑只要信守承诺,我一定鼎力相助。”
周启深给赵伶夏不痛不痒地摆了这么一道,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身体力行地提醒赵伶夏,别再给他使绊子,别再带赵西音去看乱七八糟的世界。
只要赵伶夏别捣乱,好处少不得她。
周启深帮她牵线搭桥,周日一场高尔夫和饭局下来,所有的困局迎难而解。并且有这尊大佛的情面,以后总能行个方便。
夜色里,赵伶夏心满意足地上车。
周启深立在车旁,一刹犹豫,仍然把人叫住,“姑姑。”
赵伶夏滑下车窗,看着他。
周启深舌尖抵了抵牙,那件事一直梗在心口,他心里有猜侧,但不敢坐实,无论怎么措辞都不合适,只斟酌着问:“小西经常去美国看您,您工作这么忙,一定没时间陪她。”
赵伶夏目光安定,似笑非笑地望着。
周启深舌头打结,一瞬连话都说不直白了,“她每次去美国,都只是去看您一个人吗?”
赵伶夏说:“那可不止哦。”
周启深情绪瞬间吊到高空。
“我的一些朋友也特别喜欢她,小西陪她们聊天逛街,真是个好孩子。”赵伶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音全落在了“孩子”两字上。
周启深一脸茫然,赵伶夏淡声吩咐开车。尾气扑了他一嘴,闪烁的尾灯都透着老奸巨猾。
这一天饭局作陪,他也少不得喝酒。眼下头又开始疼了,他让司机开窗过风,凉意渗骨,反倒让他舒服不少。
到了茶馆,老程两口子和顾和平凑了桌斗地主,隔着门儿就听到顾和平的声音,“老程你丫作弊还敢再明显点吗,我和你是一边儿的,你干嘛把王炸给拆了?”
老程一本正经道:“哦,不好意思了,不认识牌。”
昭昭笑得前俯后仰,兴高采烈地在微信上收转账,“谢谢你啦,和平哥。”
姑娘笑,老程也跟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够不够?”
昭昭点点头,“够啦。”
老程难得的,把头歪过去,吊着眼梢说:“来,亲这儿一口。”
昭昭挺大方的,搂着他的肩膀甜甜腻腻地亲了。
顾和平酸晕了,牌局一撂,往周启深那边走,“是人吗,老程你是人吗?赶紧去喷喷香水,盖盖你这一身的人渣味儿。”
边说边拿了两杯茶,塞了一杯给周启深,“干杯,生日快乐。”
周启深服了,“神经病。”
周启深往高脚椅上一坐,老程就跟着过来,对着顾和平抬了抬下巴,“跟你说个事儿啊周,他跟小西那闺蜜勾搭在一块儿了。你赶紧搞他,不然就等着他以后来搞你。”
顾和平白眼掀上天,“程吉你不说话得死,昭昭,下来跟他分手,甩了这个老男人!”
老程对他使了个眼色,是往周启深这边瞄。顾和平顺着看过来,也发现了不对劲,“周哥儿,您怎么了?一身酒气,又玩借酒消愁了啊?”
周启深埋着头,肩胛与脖颈拉出一条利落的曲线,平声说:“晚上有饭局。”
顾和平劝慰,“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别这么虐待自己,能推的就推了,多大点事?”
周启深显然不在状态,神情游离,兀自沉思。
行吧,没回应,顾和平也见怪不怪了,跟老程东拉西扯地聊天。周启深就是这时,忽然说了一句:
“赵西音可能给我生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