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乡与现世的交界口,鬼灯踏出地面的时候,正赶上一众神明朝着地面放箭的场面。万箭齐发倒是显得颇为声势浩大,但是这样的阵势用来对付毗沙门天或者静江的话,就显得有些儿戏。
大多数的神明还是不敢直接召唤自己的神器来,囿于不愿意暴露身份,因而只能采用所有人都全部一致的弓箭。静江毫不犹豫地拔剑斩向天空,万剑归宗形成致密而磅礴的剑雨,荡涤开一片相对而言安全的空间出来。
毗沙门天回头看了一眼,对于静江敢于同天作对并无意外。当年神明诞生之初就有不少的神明是不愿意归顺于天的,排除掉不少虾夷的本土神明以外,就连当初的大国主命也算得上是曾经反叛过天的诸神之一。
只不过在如今的这个年代,这种行为就显得有些过于挑衅和叛逆了。
鬼灯提着永恒之枪,在树林之间疾跑。阴阳术的通讯范围在如今这个时代十分有限,甚至距离比无线短波通讯的范围还要狭小一些,也就是说,那个采用小纸人的形式连接一歧日和的术师,此时此刻距离现在并没有多远。按照之前的分工形式,天这里由静江来负责钳制,收尾的工作则交给鬼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安排好的问题,但是无独有偶,两个人都十分相信,对方一定能够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
一歧日和喊得有些声音嘶哑,仍旧没有唤回夜斗的灵魂。在关键时刻,少女猛然想起了自己给夜斗制作的神社,那个神社上篆刻的应该确实是夜斗的真名没有错,否则的话,不可能被高天原所认可,让夜斗成为有户籍的神明。
那么……
少女大声呼唤出声。
“——夜卜!!”
司长斩断的神明就这么回到了现世,同样带着一身的恙毒,比惠比寿看上去好不了多少。可喜重逢的感人场面没有维持多久,高天原的诸神已然结成了神薙大阵,想要直接针对惠比寿予以天罚。
——这大概,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静江一只手抚摸在剑上,鱼饵已经在微微晃动,夜斗如今回归了现世,象征着天的神薙就在眼前,一千三百年的悲愿就在眼前,她不相信那男人不会无动于衷。
并且,“一旦死亡还仍旧能够转世重生,带着先前的记忆继续执行之前的野望”这种设定,也让那男人会更加不惧生死一些。
像是天空中的太阳被分出了一滴灼热的天火,第一次的神薙大阵攻击转瞬即至。夜斗神和一歧日和堪堪跑至周围的树林里,这一次的攻击是针对惠比寿而发出的,似乎是再也不打算继续对峙下去,而是打算针对惠比寿进行直接而彻底的清缴。
原地掀起的冲击波和气浪让所有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吹拂而起的强风带着灼热的气息,让一歧日和觉得呼吸起来都有一种呼吸道被灼烧的错觉。
——而,这样的不适感受似乎只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秒,湛蓝色的气劲就迅速暴涨,以惠比寿为核心,扩散到了整片林地里。镇山河的气场将整个树林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纯阳内劲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在与神薙之阵的攻击接触的瞬间,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硝烟散尽,强风吹过静江的发梢,她站在七福神惠比寿的身边,两人都毫发无损。
日和:“……好,好厉害!”
这是属于神明的,无懈可击的强劲。
而天也并没有因此就放弃。
[吾何以知汝心之清明与否]
无数的神明咏唱声堆叠在一起,让人只消一耳,就不由得心中惶急起来。这样的阵势比起之前有过之无不及,镇山河无法连续长时间地释放,属于爆发性需要积蓄力量的招式,而如今静江积蓄下一次镇山河的时间,和神薙之阵进行第二轮攻击的时间相比,孰快孰慢,尚不知晓。
[吾何以知?]
[手持神赐天之波士弓……]
伴随着咏唱声,阵法的核心逐渐亮起。静江看向天空,默不作声地变了起手式,如果第二波攻击来得如此之快的话,就只能采取以力打力的形式。几枚气场相继落在自己的身边,为内力的运转提供裨益。静江抬头望天面无惧色,手中万世不竭的法诀呼之欲出。
而这一刻,同样也是夜斗神下定决心的瞬间。
少年神明呼唤了雪器的名讳,随后提着双刀满满走向神薙之阵的正下方。他转过身来,湛蓝的眼睛盯着静江,若有所思。
“镇山河……能够挡住天罚的招式,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
夜斗神说道:“以前种种,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啊。虽说这样道歉你也未必会接受……不过,就让你也同样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名为‘天斩’的技巧好了。”
“等等,夜斗?”
雪音一阵惊呼,夜斗他这是想要?!
“嗯,和你想的一样!”
夜斗神哪怕带着一身的恙毒,也露出了意气风发的神色来:“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若惠比寿神尊心如止水,则其毫发无损]
[若惠比寿神尊心怀叵测,则其灰飞烟灭]
如同太阳一般灼目耀眼的光粒,以一种缓慢又不可阻挡的气势,从远天滴落。与此同时,夜斗神竭尽全力向着高天原的一发十字斩,也彻底将神薙之阵彻底斩碎。两道刀光凝结成锐不可当的弧线,让所有的神明都为之震慑。
——天斩。也就是说,能够斩向天的招式。
想必今日之后,夜斗神会有“天斩命”之类的别称吧。
静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强风吹过发梢和眉眼,她还剑入鞘,目光在神明的行列之中反复逡巡。夜斗神是带着野良前往黄泉乡的,这一点伊邪那美命早就已经确认,而如今呼唤了名字之后前来的仅仅只剩下了夜斗一个人,想来野良也是不知道用了些什么办法逃脱了。
而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回到现世的瞬间,有神明呼唤了她的名讳——
[夜斗。]
夜斗神扶着树干站立的身形突然一颤。
仿佛是耳畔,又仿佛是发自灵魂的呼唤。一个神明的根基来自于人类的愿望,而如今,缔造他的这个愿望变得如此灼热而强烈。
[夜斗,到我的身边来。]
少年的目光四处游移地扫视,神明们早已偃旗息鼓的离开,神薙之阵被自己所斩消失无踪,而来自黄泉乡的静江看上去已经是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如今正处在黄泉的入口处,这里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在家门口吧……
[到我的身边来。]
属于灵魂当中的声音正在响彻。少年手脚僵硬,但令人奇怪的是,周围并无人发现。日和和雪音肩并着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被世界间隔开来,如坠冰窟。
[这是最后的任务,也是我最终的悲愿。]
声音不断在脑海之中响彻,挥之不去,一下一下叩击灵魂。
——神明无法背离自己的神性,而夜斗神所诞生之初的愿望,仅仅只为了唯一的一个时刻。他和周遭的万事万物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清楚的薄雾,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他知道是谁在呼唤他。
等等……日和……日和!
在恍惚的这段时间之中,空地上竟然已经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下。林地静谧,阳光透过树林,公路上被风穴和战斗时产生的影响而波及得一片斑驳,倒是树林没有在冲击波的作用下产生太大损伤,被镇山河笼罩得严严实实。
属于神明的直觉,牢牢指向一个方向。
——他的父亲等待在那里。
深提一口气,夜斗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后一次,完成父亲最后一次的愿望,随后他就能够获得永恒的自由——死亡,或者真正的那种自由。
一千三百年的野望,和一千三百年的等待。周遭的景色飞速向着身后掠去,少年不顾自己脚踝上还渗着血和刚刚结束一场鏖战的脱力,跌跌撞撞地奔跑想一个方向。
林地从密集转为稀疏,直到抵达一片空地。久经密林之中的阴凉之后,站在空地上一片伤痕累累的夜斗神,竟然有种被阳光灼烧到虹膜一般想要流泪的错觉。
一个面容温和的高中生站在那里。只看长相的话,这个人的面庞丝毫没有一点的攻击性,如果放在成千上万的高中生之中,根本就挑不出什么异常来。这个人身上也欠缺有力量之人的敏锐,就算掌握着一些基础的阴阳术,论天赋的话,还不如静江前些日子里遇到的那一位从未系统学习过阴阳术的、名为夏目贵志的少年。
“夜斗,你终于来了。”
他看向步履踉跄的夜斗神,笑得心满意足:“我等你好久了。”
少年手中拎着一根禅杖,那是绯器最初的形态。一声令下之后,禅杖恢复成天冠少女的模样,随后又被夜斗轻轻一声呼唤,重新变作手中的水刃太刀。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时候……你就不担心,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吗?”
夜斗提刀的手微微发抖,整个身子也几乎像是风中的芦苇一般一吹即倒,恙毒占据大半个身子,每动一下就会带来刺痛。
“现在这个时候就正好。”
男人微笑:“斩破了天的水准,就算是我也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嘿,那可是雪音斩断的。”
夜斗一抖手腕,扬了扬手中的太刀:“那可是我的道标。我的祝器。”
“……”
绯音保持着沉默。
男人仍旧没有被激怒,他在空地上兜着圈子,侃侃而谈:“我一开始给璃器赐名的时候,希望她会是一把剑,但是最终她变成了这跟禅杖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如果不采取些什么别的手段的话,是拿不起那种剑的。”
他摊开手,做出毫无防备的姿态来。
“来斩吧。就像以前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