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没想到光明城也不是每天都是艳阳天,也会有那么几日,有小情绪,哭哭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她泪流不止呢。
大人醒来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她要哭,她什么时候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了?
不就是……不就是……
穆斐,记不得她了吗!没关系,只要穆斐大人醒过来了,一切都是变数的。
总有一天,穆斐大人会记得关于她的任何事,总有那么一天!
如果,穆斐真记不得了,也没关系,她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创造新的记忆,她用了六年时间让穆斐大人对自己敞开心扉。
她不介意再花六年时间,不,她要更快,她已经不想再蹉跎岁月了。
“小鬼,还在哭吗?”
身后传来汉圣老师独特的烟嗓。
尤然低下头苦笑一声,然后抹了下眼睛,转过身,明显是哭红的眼。
“我是激动哭的,老师。”尤然解释着自己狼狈的行为。
汉圣叹息了一声,他早已将小尤然当成了自己的闺女,即使知道并且看到了对方混血的能力,他依然还把对方当成结结巴巴的小女孩。
府邸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默默张开双臂,示意对方想哭就哭出来。
尤然看着这老男人这样差劲地安慰人的方式,还是一秒钟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呜咽着。
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全部哭了出来,眼泪全部掉了下来。
“眼泪可以抹我身上,鼻涕不可以啊,小鬼。”汉圣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然后调侃了一句,希望小家伙能别那么伤心了。
尤然破涕为笑,但是她还是很难受。
“老师,您说大人会就这样不记得我了吗……”
汉圣抬头看了看逐渐不下的雨,那乌云逐渐散开了,投射出轻柔但又璀璨的光。
“尤然,你知道吗?一个人的感情不会因为对方遗忘了你而就此停止,我知道你这永远向前的性子,不会就此打住的,所以我们现在往好的方面想,你的大人她现在醒了,不用等那虚无缥缈的百十年,她已经醒了,活生生在你面前,即使她不记得你,但是你不能停滞不前,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好孩子。”
汉圣第一次摒弃了事不关己的浪一荡性子,则是以一位长辈的口吻对着尤然轻声安抚着,这些年,尤然的变化他全看在眼里。
对小姐、对府邸,她真是尽心尽力。
大概,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穆斐。
小家伙值得穆斐为其倾尽所有。
幸好,大家都好好的。
“我第一次觉得老师您,还算是个老师……”尤然听着汉圣如此少见的教育方式,抹掉了眼泪,同样认真了一句。
汉圣立马挥起拳头企图攻击对方,“小鬼,你还调侃我来了。”
奈何尤然身手敏捷,汉圣早已打不到她了。
“行了行了,不哭就好了,我们都在后面做工作,尹贵公一直在病房给小姐讲这些天的事情呢,放心吧。”
汉圣拍了拍尤然的后背,然后就走出了庭院。
“天终于放晴喽。”
尤然听到汉圣那声闲适的念叨声,这才抬头看天,果然,雨停了,光透了出来。
她哼笑了一声,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哪有血族那么喜欢放晴了的天空,果然老师最不会安慰人了。
***
当尤然再次来到穆斐的病房前
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正好她看到了连灼医生,于是她就询问了关于穆斐大人此刻的情况。
“恢复地挺好的,不得不说,纯血的恢复力就比普通血族要好些,现在脸上的疤痕已经差不多快要消除了,除了身上一些比较深的还没有完全消掉外。”连灼看着自己的记录报告,与尤然说着穆斐的情况。
“那医生,大人她还能记得关于我的事情吗?”尤然听到穆斐身体在慢慢恢复放下了心石,但她还有在意的,那就是关于对她记忆消失的这件事上。
是否还有转好的余地。
连灼摇了摇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因为这种情况。
听道雷讲,那种药水是在蛮夷受赠,那更加没得调配解药的法子了。
毕竟蛮夷之地的血族与外界隔离了太过久远,那种禁一药更是失传好些年。
“好孩子,你不妨问问那位巫婆,说不定她有法子。”连灼本来是不信那个老妖婆的,奈何对方竟然能使出手段将穆斐唤醒,说明萨迦还是不可小觑的。
尤然顿时沮丧到了极致,因为她早已询问过萨伽婆婆了,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蛮夷的药水对外界是禁一药,只要不知道方子,根本无解。
就是因为无解,才被列为禁一药,永远禁止调配再出现了。
那种药水,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冥忧”。
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份最希望遗忘的难过的、悲伤的、痛苦不堪的记忆深埋在冥界,永不再提及,不会再因此伤心流泪。
而穆斐却将此用在了最需要珍惜的记忆上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就是永远保护她的小猎犬。
她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救出来的假设,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
“……这大概就是我说的全过程了。”
病房内
依旧是喜欢手持钢骨扇的贵公尹司黎说完之后,灰金色的眼眸望着坐在病床上,恢复不久的老友穆斐。
她并没有遵从穆斐要求的简短说辞,而是尽量详细地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所知晓的所有事。
包括穆斐她自己为了尤然甘愿承担一切罪责的行为,以及她的小傻瓜是如何去救她回家的。
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那悲惨的战争场景,孤身一人挑战那些凶残的士兵的悲壮场面,但她是看见了。
看见了那天夜晚,满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尤然是如何抱住穆斐带到这里来的。
她拼尽了全力,小心翼翼护住她的心上人,即便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穆斐握住手里早已冷却的茶,她听完尹司黎告知她的这些事后,沉默了良久。
她本是苍白的脸上因为还未完全恢复,而显得更加憔悴。
因为久未吸食人血,因为长时间被银质封锁,更因为在暗狱里遭受的一些刑罚。
针刺,银水洗涤,强制唤醒的刑具。
“我记得所有事情,遇到的人和事,这七百年来的每件事,除了……尤然,我对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穆斐望着红茶里的旋涡,慢慢开口。
尹司黎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讲什么漂亮话了,因为她正好瞥见了门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尤然她,大概都听见了。
听见了这句话,她一定很悲伤。
“那你记不记得,你自愿背负那些事的起因?”尹司黎算是引导着,她想要穆斐能慢慢稍微能有那么点尤然的影子,哪怕一点点都好。
“我只知道,我为了保护一个人,为了她我决定冒这个险恶,哪怕我自己不存在了,也可以。”
“亲爱的,那个人就是尤然,你在六年前将她带回了家,然后慢慢长大成人,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她特别爱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了。”尹司黎完全不想掩饰尤然那份心意,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尤然为了穆斐已经豁出性命的态度了。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真的。
“尤然……”穆斐默默叫唤了一声尤然的名字。
而在门口默默倚靠墙壁偷听的尤然,听到这声久违的叫唤,瞬间热泪盈眶,她将后背抵靠在墙壁上,默默抹眼泪。
穆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的记忆里,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还有那个银发女子的模样,也是她第一次才见到的。
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记起丢失的那份珍贵记忆,她知道尹司黎不会骗她,她艰难险阻要保护的女孩,就是尤然,可是关于她的一切,自己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事,你能醒过来就是万幸了,慢慢来,而且你的小家伙很厉害,她把她带回来之后,皇室和锡戒都没有正式下达追捕令,我想那次‘大灾难’先够他们喘息的了,尤然真的超棒的!”
尹司黎挑着眉自豪地说道,若不是知道穆斐刚苏醒需要好好静养,她真的可以好好把小尤然在穆斐面前吹捧了一遍!
穆斐听后哼笑一声,她真是没想到,她竟然为了一位皇室一直斥责为“异种”的混血儿誓死都要保护着。
她感到很不可思议,她私以为自己的感情是淡漠的,最起码没有那种会将自己生命与另一个人划等号的想法。
所以,这六年来,
她与尤然到底如何才产生这样的宿命般羁绊……
她们可以会为彼此义无反顾。
直至生,直至死。
穆斐很想知道这其中隐藏的答案。
“我也很想回忆到那些美好,想让自己的记忆变得完整。”穆斐说。
尤然将自己的气息全部隐藏起来,哪怕她此刻泪流满面,她也能不让穆斐发现她的存在。
当她听到穆斐说着想要记起关于那些美好的事后,尤然突然觉得眼前有了盼头,有了光,她本来还担心,穆斐大人将自己忘了,甚至还不愿意想起关于她的一切,那才是最糟糕的。
幸好,
穆斐还是想记得她的,哪怕对方现在对他印象陌生,但努力不就会有希望吗?
她怎么能轻言放弃。
这还不算太晚。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了最后的泪痕,然后微微侧过头望着远在病房里那道身影。
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她亲爱的公主殿下,
然后默默离开了这里。
一连几日,穆斐都没有再次见到那位家仆尤然。
她私以为是因为自己疏离的举止令对方伤心难过了,毕竟在第二天尤然来看望她的时候,对方无意中碰到她的手时。
她也是条件反射地避开了,她不喜欢被别人碰触。
尤然那时候的表情大概像是快哭了。
所以,自那时,她就再也没有在夜晚自己醒着的时候见到尤然了。
为了更快恢复精力,白天,她都是沉睡状态。
而穆斐不知道的是,每到下午四点,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她的床头塞上一束紫色的小花,促进她睡眠。
她没有再次越界,也没有再靠近,而只是站在床边两米的位置,静静地凝视着穆斐。
就离开了。
她这样的坚持已经有一个礼拜,除了去摘花送给心上人之外,其余的时间,她都用在了缝制那个狐狸面具。
萨迦婆婆告诉她,寻找美好记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往日的画面再次上演一遍。
她可不想将那些惹大人不高兴的记忆重演一遍,所以她想到了第一次与穆斐共舞的场景,是在尹贵公府邸举办的假面舞会上。
就是那场舞会,她与她的公主殿下牵手共舞;
就是那场舞会,她才发现自己心动的公主是位会跳舞的完美天使;
就是那场舞会,她第一次亲口对穆斐诉说很想念她的话。
尤然觉得那个场景应该或许会在穆斐大人心里留下一点影子,因为这是尤然心底很美好的场景,所以她希望大人记上一些,哪怕一点点也好。
她靠着自己的想象与记忆缝制了那张狐狸面具,她将完成品拿在手里照了照,没办法,这已经是她缝制了第七张面具,算是很像了。
最起码对得起被针线扎破了的手指。
那天夜晚,尤然在连灼医生的帮助下,找到了一间大一点的空敞房间先练习一番。
她怕自己的舞步生疏,到时候出岔子。
她打开了尹贵公给自己找的那次宴会的轻柔舞曲,放在了留声机上。
慢慢的,房间飘散起那日的轻缓舞曲。
尤然情不自禁跟随着音乐跳起来那日的步伐。
随着悠扬的音乐款款而至,从梦中醒来的穆斐隐隐听到了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乐曲,慢慢掀开了薄毯。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莫名地喜欢这首曲子。
很温柔,也很熟悉。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她被这曲调吸引住了,她只是披了件薄外衫,借着清丽的月光,踩着那稀稀疏疏的暗影石阶,循着那声音来到了后院的另一栋府邸,站立在那扇门口。
她微微侧过头,正好看见那间宽敞柔亮的房间里,一个衣着稍显单薄的女子正背对着她翩翩起舞。
她手扶着房门,试图再走近点看清一些,只不过脚踩在地板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正在跳舞的女子一下子停下了步伐,立马转过头望向了她。
她们四目相对着,空气里散着柔软温和的花香,是她枕边的香气。
穆斐这才知道,每次在自己枕头下塞上紫花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女子。
尤然万万没想到穆斐大人竟会突然而至,她气喘吁吁地望着门口那位绝丽的大人,紧张地咽了下嗓子。
大人会立马离开吗?
尤然向来聪慧运转的大脑停滞了,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她的狐狸面具还没带过来,这只是她悄悄来彩排而已……
怎么办?
“怎么不跳了?”穆斐站在门口,率先打破了这有点尴尬的沉默。
尤然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狼狈地解释道,“大人,我、我”
“这首曲子我还挺喜欢的,感觉好久没有听到了,”穆斐望着这宽阔的场地,突然有点来了兴致。
毕竟长时间待在床上,已经让她这具老骨头僵化了。
“你想跟我跳这支舞吗?”
她刚刚看了尤然这孩子的舞步感觉还可以,所以她就这样随口问了这一句。
就是这句随口一问,令原先惴惴不安的那个银发女孩,惊愕地抬眼望着她。
穆斐发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熠动着光。
那双闪烁光芒的眼睛无声地告诉她:她很想,非常想。
“我只跳女步。”穆斐好心提前说明一下。
“没关系,我会跳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