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周显恩慵懒地斜靠在轮椅上,长发披散,有几缕就被压在衣袖里。桌案上只摆了银筷和擦手的帕子,谢宁去了厨房,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急,反而有闲心把玩自己的指甲。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混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
他抬了抬眼,谢宁提着食盒就进来了。因着在厨房忙活了许久,她的袖袍上沾了些水渍,脸色也微微泛红,可瞧着是高兴的。
“将军,我刚刚做的几样小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您且先试试。若是不合口味,只管同我说。”她将食盒搁在一旁,一面摆着盘子,一面同他絮叨。
周显恩只是将身子稍微往前倾了些,挑眼瞧着她摆上来的菜式。也就是一些家常的菜,可她做的挺精细的,起码卖相不错。
谢宁为他盛了一碗香菇汤,浓郁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她将那碗汤放至他面前,颇有些期待地瞧着他:“将军,这汤熬了许久的,冬日里喝着暖胃,您试试好不好喝。”
周显恩低了低眼睑,瞧着她送过来的香菇汤,手指一顿,沉了沉眼眸,半晌没有动作。
谢宁以为他不喜欢,撑开了一丝笑,复道:“将军若是喝不惯,可以试试别的菜。”
她伸出手要将那碗汤端到一旁,露出的手指有些发红,像是被烫到过一样。周显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在她之前将那碗汤端起,抿了一口。
谢宁的手扑了个空,复又收了回去,端正地坐着。手指遮挡在袖袍下,迟迟没有动筷,只是时不时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
周显恩将那碗香菇汤搁在一旁,面色如常,随意地点了点头:“尚可。”
谢宁眼中的微光亮了亮,唇畔不自觉弯了弯:“将军喜欢便好。”
她一直担心她做的菜式不合他的胃口,这会儿倒是可以放心了。同他相处了这许久,她多少也摸到了他的几分性子。他若是不喜欢,定然是连吃都懒得吃。
思及此,她也便执起了银筷,专心地用膳。只是左手一直收在袖袍里,刚刚端那碗香菇汤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手指。好在是左手,并不妨事。
周显恩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余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搁在一旁的手,露出的一小截手指泛着红。
笨手笨脚的,还非要逞能。
他沉了沉眼眸,却是忽地别过目光,将那碗香菇汤慢慢喝完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过几日,你随我入宫。”
他说罢,便继续信手夹菜,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宁执着银筷的手一顿,微睁了眼,疑惑地问道:“将军为何突然要进宫?”
自从周显恩受了重伤,圣上特许他在家休养,不必上朝。她来了这些日子,也只是见他在书房看书,未曾提过要去宫里。
他又抿了一口汤,才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眉眼低垂:“无聊的宴会罢了。”
虽然无聊,但他正好要入宫,也便随口应了,左右有他在,也不会有什么事。
况且成亲时,他未曾迎她进门。此次带她入宫赴宴,也算正式给她一个名分了。
谢宁了然地点了点头,略为思忖了会儿。宫里的邀约,自是极重要的。她凝了凝眉,试探地问道:“将军,我不大清楚宫里的规矩,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周显恩嘴角扬了扬,随意地道:“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话倒是说的谢宁一愣,宫里向来规矩多。她未曾去过,也是听闻过的。去倒是无妨,只怕她不小心失礼,就不大好了。不过周显恩都这样说了,她也不便再问了。
周显恩瞧着她有些苦恼地低着头,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抿了抿唇,复又开口:“除了那位坐龙椅的,你客气点,其他的人,你有兴趣就搭理,没兴趣就不用管。”
她到了哪儿,都是他周显恩的夫人,这个名头就已经是规矩了。
谢宁瞧了瞧他,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也便点了点头,转而专心用膳了。赴宴而已,应该不过半日就可回来了,到时候她就跟着他就行了。
用完了膳,谢宁便起身收拾盘子。周显恩忽地低声咳了咳,她转过头问道:“将军可是受寒了?”
他别过眼,不着痕迹地往下扯了扯袖袍,遮住了手,沉声道:“无事。”
见他面色无虞,她才安下心,也许就是偶然呛到了。她没再多想,将盘子归置好,便提着去厨房了。
待她走后,周显恩才又以手掩面咳了咳,肩头微动,直咳得眼尾都有些发红了。
谢宁刚刚要去小厨房,正巧遇着了秦风,他手中本还提着一盒子东西要往外走,见着谢宁,便停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
谢宁也冲他点头笑了笑,本欲直接走,晃眼见着他提着的盒子里冒出几颗香菇。她忽地问道:“秦风,你提着这些香菇做什么?”
秦风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盒子,这才恭敬地回道:“回夫人,这是要拿出去扔的。”
谢宁疑惑地皱了皱眉:“为何要扔了?瞧着也没坏啊。”
她刚刚还拿来煮了汤,她检查过,就是普通的香菇,也没有坏。
见她似乎不知情,秦风也了然她是刚刚过门不久。他这才耐心地解释:“爷他从小就不能食用香菇,若是吃了半点,也会浑身难受。想来是新进府的下人不懂规矩,竟然在小厨房备了香菇。要是被谁不小心拿香菇做了膳食,爷见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秦风还在说着,一直低着头,没有发现谢宁的脸色慢慢地白了。她眉尖紧蹙,心头一阵慌乱。
周显恩竟然不能吃香菇,可她刚刚竟然劝他喝下了那碗香菇汤。
她心头正乱着,忽地想起她给周显恩盛汤的时候,他似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喝。她该注意到的,当时他还往后靠了靠身子。她应该早点发现的。
她心头又是自责,又是担忧,搅在一起,让她也顾不得去小厨房了,立马快步回了后院。
秦风还站在原地,见着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走了的谢宁,颇有些疑惑。随即他也没去多想了,提着那盒子香菇就往外走了。
谢宁一路小跑着回去的,好不容易到了后院。她急得鬓发散落了些,连呼吸声都有些重。
推开门的时候,屋里就是一阵咳嗽声。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匆匆进去时,就见得周显恩坐在书房的窗台旁,正在给自己的手臂抹药。
袖袍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是清晰的红痕。听到推门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即不着痕迹地扯下了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
谢宁往前行了几步,走到周显恩身旁。她本就心头自责,见着他手臂红了大片,眉尖儿紧蹙,眼眶也微红了。
周显恩倒是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随意地道:“又提回来作甚,给你自己加餐么?”
谢宁眉尖紧蹙,没有管他的调侃。只是一眨不眨的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满是自责:“对不起,将军,都是我不好。”
是她太不小心了,竟然不问问他的忌讳。如今害得他食了香菇,定然是浑身难受。
周显恩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目光微怔了一瞬。他复又别过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忘了而已。”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来府里这些多嘴的人,是得好好管管了。
听到他的话,谢宁只觉得心头越发难受。若是同她发火,她也好受些,可他却一点也不怪她。她低着头,眼里慢慢拢聚着雾气。
周显恩本还侧对着窗户,余光瞥见她通红的眼眶,似乎自责得快要哭了。他拢了拢袖袍,强装不耐地开口:“咳嗽几声而已,又不是要命,过会儿自然就好了。”
“我……”谢宁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以前谢家伺候她的奶妈也是吃不得糖,一吃不仅浑身发痒,若是严重了,还会喘不过气。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一定是难受极了。
见谢宁眼中的雾气越来越重,周显恩抬起了手,颇有些无奈:“给我上药。”
谢宁眼睫微颤,重重地“嗯”了一声,几颗泪珠子就从眼角落了下来。她急忙拭去,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抹着药膏。
见着他的手,她更是内疚了。刚刚隔得远,没有瞧真切。现在才看清楚,他手上红得吓人。
“将军,您为何要喝那碗汤啊?”她抹着药膏,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
周显恩忍着咳嗽,只是闷哼了几声。听到她的话,神色凝滞了一会儿。随即不冷不淡地道:“我说了,是我忘了。”
谢宁拢着眉尖,喉头微动,良久才勉强能发出声音:“那将军以后有什么不能碰的,都告诉我,我替您记着。您若是喜欢什么,也告诉我,我给您做。”
周显恩本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到她的话,手臂忽地僵硬了一瞬。所有的痒似乎都移到了心口,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替他记着他的喜好。他从小便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到后来,他的官阶越来越高,就没人敢违逆他了。别人只在乎这样做,会不会受到他的责罚。可她似乎只是在担心他会不会难受。
他扯了扯嘴角,复又将目光随意地落到了别处,眼中眸光渐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喝那碗汤。
也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为他下厨,也许是看到了她被烫伤的手指。
也许,他真的只是忘了而已,只记得那碗汤确实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过敏的东西千万不能吃,大家不要学我们为爱作死的大将军,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