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颇为满意地颔首道:“那何先生曾读过些什么书?”
孟小鱼心下一紧,后悔昨日答应了卡木丹诚元帮他圆谎。这个皇太后并不那么好唬弄,她这是考完一关又来一关呢。
“尚赫各书肆所售之书大约都有所览。”
“那先生真乃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士啊!这本《睥睨天下》,元儿说先生教他时,无需用书,竟能一字不漏背与他听?”皇太后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复杂难懂,似在夸奖,似在怀疑,又似在好奇。
“是。小人无甚长处,但先父在世时,常会要求小人将享誉天下之书背下来。”孟小鱼一脸的波澜不惊,横竖这皇太后对她是否满意她也不太在意。
“那先生对所背的文章可有自己的理解?”
“偶有所得。”
“尚赫前朝有个叫贝志励的大臣,曾主张过一次变法,然以失败而终。老身听闻,尚赫今朝二世皇曾尊称贝志励为圣人,又着人整理了一本有关贝圣人言论的书,不知先生对此书可有所了解?”
这个皇太后可真不简单,这又开始考她的学论了。
孟小鱼装作不经意似的瞥了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卡木丹诚元一眼,忽然有种想把他的茶盏摔碎的冲动。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居然又上了他的套。
可她嘴上却仍是不卑不亢地问道:“太后娘娘是指《贝圣人语录》一书?”
“正是。”
“小人幼时也曾背过。”
“先生对其言论可还记得?”
“记得一些。”
“请问先生对其哪句言论印象最为深刻?先生如今对那言论又有何看法?”
孟小鱼心中暗骂不止,恨不得变成厉鬼吓得卡木丹诚元夜不能寐才好。这皇太后哪里是不简单,简直是老奸巨猾,考完一轮又一轮,到底还有没有完啊?
可她心中如此想,却仍是不敢表现出来,不紧不慢地回道:“贝圣人有言‘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小人觉得此言甚是有理。治理国家虽有常规,但必须以便利民众为根本。如若对民众有利,即便是有违古制,也可随势为之。”
卡木丹诚元呡了口茶,对着她邪魅地笑开了。他对她这次的回答非常满意。
孟小鱼偷偷瞪回他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小人之心智经历已非幼时,故偶得一句,小人认为可做贝圣人此言的补充。”
“哦?”皇太后眼睛晶亮,笑道,“先生请讲。”
“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
孟小鱼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了一下刘安。看来梦境中的历史人物要比现实中的历史人物厉害,毕竟贝志励只说了一句,而刘安说了两句。
“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皇太后重复着这句话。
“小人认为,政令教化虽有常法,但切实有效、通畅执行才最为紧要。”
孟小鱼说这句话是有考量的。
即便是在尚赫,朝廷一条政令下去,没得一年半载不可能传遍全国。有些甚至三年五载都无法通畅执行。当年上官烈锋许了尚赫百姓佩戴无爪龙饰,她所住的正东镇两三年后仍未曾听闻。至于她出生的小渔村,便是宇宁王说家中唯一劳力者不征为壮丁这事都能被周之高瞒下来。
由此可见,使得政令通畅执行在她这个世界是多么难。
在北翌这种草原国家,牧民们一年四季都在草原上不断迁移,任何一条政令要在这么个流动的国家里通畅执行,怕更不是那么容易。
皇太后自嫁入皇家以来,一直殚精竭虑辅佐自己的皇帝丈夫或者皇帝儿子朝政,对她这句话更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问道:“先生既对此颇有心得,可对如今尚赫或北翌之治国之道有所谏言?”
这个孟小鱼要说起来就多了。如若她有足够的权力,汲取梦境中的改革经验,定可以将尚赫和北翌这样的国家治理得比如今更好。
可她何其聪明?从未忘记自己这是在北翌,敌国,而且还是个俘虏。
这个皇太后不就是北翌皇帝的娘吗?她若把她的想法说出来,他们采纳后在北翌大刀阔斧地推行新令,一番改革下来,不会真把尚赫给吞并了吧?那她不就成了尚赫的叛徒,千古罪人?
再说,她虽身着男装,可她从未忘记过她毕竟是个女人,她为自己争取多点福利就好了,干吗要多事去改变社会呢?
孟小鱼暗自捏了把汗。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个皇太后初次见面就如此会套话,她险些就上了她的套了。
当然,也许是她想多了。但愿真是她想多了。
她低下头,故作尴尬地说道:“小人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年少而不更事,怎敢随意置喙治国安民之事。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皇太后细细一思量,觉得这个何宇确实太过年少,平生阅历怕是寥寥可数,便也不再坚持,非常客气地说道:“先生之才学令老身佩服,真乃后生可畏啊!元儿能找到先生为师,让老身甚为欣慰。”
孟小鱼微微低头,浅笑着谦虚而恭谨地表示感谢。
“元儿,去帮我把珮儿叫进来。”皇太后笑眯眯地吩咐卡木丹诚元。
卡木丹诚元应声而去。
皇太后见卡木丹诚元已出去,低声说道:“老身虽年迈,却还不算糊涂。他此次一去一回花了近四个月工夫,赫北关又业已被尚赫关闭,他怎可能入到尚赫境内请来先生?何先生不如跟老身说说实话,他是如何将先生请来的?他在关口练兵,表现如何?”
孟小鱼心下一紧。这个皇太后确实不简单啊!北翌要多几个这样的皇太后,还怕以后不能繁荣昌盛?
她讪讪然笑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先生尽管说便是,老身决不会告知他人,也不会为此责罚元儿。”
“太后娘娘,说来惭愧。小人在尚赫军中就是一名教书先生。”孟小鱼觉得自己不能得罪了卡木丹诚元,也不能不回答皇太后,便撒了个谎。
“哦,尚赫军中竟有教书先生?”
“是,教军士识些字罢了。”
“嗯。”皇太后微微颔首,“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王爷每日带兵到关口叫战,卫将军不胜其扰,便派小人前去找小王爷谈判。小王爷见小人谈吐文雅,便提出条件让小人随他回翌城教他一年,小人答应后他即刻退兵。”
孟小鱼顺便下了个套。无论如何,先给自己定个期限。如若一年内未能顺利逃回尚赫,便让皇太后来压卡木丹诚元放她回去。
“噢!”皇太后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子还算懂权衡,知道文武兼顾。”
“皇祖母,珮儿来了。”卡木丹诚元还未进门,声音便先到了。
他哪里不知道,皇祖母把他支开就是有话想单独跟何宇说。这何宇狡诈异常,他可不能给他机会把自己卖了。
皇太后看了看先后进来的卡木丹诚元和珮儿,吩咐道:“今晚老身要在宫中备上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顺便让元儿行拜师礼。珮儿,你即刻吩咐人去准备。”
这话一出,把孟小鱼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也搞得太隆重了,让北翌皇太后设宴款待,还让卡木丹诚元正儿八经拜她为师?
她心中极为气恼,暗暗地问候了卡木丹诚元的祖宗十八代,可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感激涕零地样子,毕恭毕敬地答谢。
卡木丹诚元对拜不拜师这事却不太介意,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感觉何宇似乎并未出卖他,心下满意,便恭恭敬敬地对着皇太后说道:“皇祖母,那孙儿就先告退了。孙儿得去皇舅舅那里一趟,然后回府换身衣服,晚上再与何宇一起来赴宴。”
皇太后笑眯眯地颔首应允。
孟小鱼刚跟着卡木丹诚元走出北翌皇宫,立刻便狠狠地发了顿飙,直言入了坑上了当,气恼地吼道:“我是尚赫子民,在这里接受北翌太后的接风洗尘宴,又做北翌小王爷的教书先生,你这是让我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明摆着让我回不了尚赫!”
卡木丹诚元却不以为然,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小王帮你宣传,你忠于尚赫朝廷,在此忍辱负重,受尽磨难?”
“卡木丹诚元,我告诉你,我不会去赴太后的宴,也不会收你这个学生。你把我惹恼了,我就去太后那里把你在赫北关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抖出来。”孟小鱼刚刚在太后那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不发不快。
她这话说得够狠,立刻就把卡木丹诚元惹怒了。
他猛地飞身跃起,一下就跃到了孟小鱼的马上,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抽出腰间匕首就抵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何宇,你真以为本小王舍不得杀你?你给我搞清楚,你的价值也不过是陪小王我读读书,哄我皇祖母高兴高兴罢了。你若非要自己给自己挖坑,那本小王也不介意顺手把你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