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快请坐。”泰祥帝指着旁边的空位,说道:“上茶。”
“谢陛下!但老朽身老体衰,饮不得茶水,喝一壶清水即可。”
“好。”泰祥帝答应着,扶赵先生坐下,这才回到卧榻上。
“不知陛下今日召老朽前来是为何事?”赵先生开口问道。
泰祥帝看着他,反问道:“最近巴蜀武林发生了一件大事,先生可知道?”
赵先生摇头:“老朽隐居多年,对世事了解不多,更别说像这样刚发生的事。”
“哦。”泰祥帝点点头,挥手说道:“徐爱卿,你详细的给先生说说。”
“是,陛下。”徐昭延躬身行礼,然后看向赵先生,朗声说道:“赵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铁血长河门旧人出现在巴蜀……铁剑门掌门苗无恨是个羌人……”听完徐昭延的讲述,赵先生喃喃自语了一会,才说道:“铁剑门叛乱,这确实是一件大事,苗无恨隐姓埋名三十多年,巡武司对其一无所觉,这也确实有失误。”
徐昭延心中一紧。
“这岂止是失误!”泰祥帝有些气愤的说道:“监管武林门派、稳定江湖秩序、让武林人士尽为我大周所用,这是巡武司的职责!现在可好,巴蜀的各大门派、成都巡武司的秘报中多次夸赞的铁剑门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叛乱,巡武司的监管,监管到哪里去了?!”
“臣死罪!”徐昭延赶紧伏地请罪。
“你是有罪,但也不全是你的错。”泰祥帝看向赵先生,严厉的语气立刻变得柔和许多:“先生,朕是想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巡武司没人发现铁剑门的问题?谁应该为此负责?巡武司需不需要好好整顿、以避免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徐昭延冷汗尽出,身体趴得更低。
虽然因为面具看不见赵先生的神情,但他的语气却一点显不出紧张:“三十多年的时间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泰祥帝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赵先生说道:“天刀门被灭门一事太久远,又掺杂了北蛮在其中,所以没有人在意。但是铁剑门大批弟子在路途中被劫杀一事,巡武司成立之后,确实派人追查过一段时间,发现了几个疑点,只是当时的巡武司大统领李明哲向先帝禀报的时候,我记得先帝发了一通火,皇上想知道先帝当时说了什么吗?”
泰祥帝毫不迟疑的问道:“皇祖父当时说了什么?”
“先帝说,‘巡武司刚刚建立、人手不足、事务繁多,你李明哲作为大统领,不思把巡武司搞好,反而投入大量人手去查一个过去了多年的、小小的凶杀案,难道你的心还在铁血长河门那边(李明哲原是铁血长河门人)!’……
自那之后,巡武司再没人敢去触这霉头,恐怕就连这凶杀案的卷档资料也大部分被销毁,这个案子没人敢查,自然就不会把怀疑扯到苗无恨身上……
至于说苗无恨在西南羁縻州内悄悄培植势力一事,这却是宣慰使和戎州将军的事务,巡武司可管不上……”
赵先生平实的语气中不带半分情绪,但泰祥帝现在犹如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原本是想讨论一下巡武司的问题,却没想到关于这次巡武司的失职、根子却出在自己祖父身上,他多少知道一些祖父与铁血长河门之间的恩怨,因此觉得赵先生所说的事应该就是真的。
他还在想如何掩饰这份尴尬,又听赵先生说道:“不过,从铁剑门叛乱的这件事来看,巡武司也确实存在问题。”
泰祥帝精神一振:“请问先生是什么问题?”
赵先生将水杯贴着面具,喝了一口,缓缓说道:“相信陛下应该也知道,在铁血长河门被朝廷解散的那段时期内,因为种种原因,先帝同大周武林的各大门派所订立的协议是做出了让步的,因此在巡武司中朝廷的力量并不强势。
或许在洛阳总巡武司这里情况稍好一些,但是在各个地区的巡武司中朝廷的力量能够与地区各门派平起平坐就不错了。面对那些实力雄厚的大门派,巡武司官员恐怕还得捧着、哄着。
就比如这个铁剑门,它在巴蜀虽然比不上青城、峨眉,可我听闻这个苗无恨在当地声望很高,铁剑门又与青城、峨眉的关系很深,再加上铁剑门还能主动配合朝廷做事,巡武司官员高兴还来不及,平日里就算有点小问题,也不可能冒然去调查铁剑门,因为这要是万一把铁剑门得罪了,几个大门派同时拒绝合作,巡武司的活儿可就没人干了,该地区巡武司官员岂不会被上司视为无能?所以……”
泰祥帝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他目光锐利的盯着趴在地上的巡武司大统领,厉声问道:“巡武司,情况是不是如赵先生说的这样?!”
此刻徐昭延对赵先生心生感激,因为他说出了徐昭延一直不敢说出的话,还解除了他自己在此时的困境,于是他故作惶恐的说道:“陛下,巡武司官员个个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一直都在殚心竭虑的履行职责,只是……确实受限太多……”
“荒谬!真是荒谬!”泰祥帝猛的站起身,用力敲打桌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从来都是朝廷管治百姓,哪有百姓不服从管治的!看来是得重新订立章程,加强对武林各门派的管治!”
“陛下,他们可不是百姓,他们是武林人。这天下也并非只有一个大周,还有北燕、青罗等其他国家,朝廷如果违背当初的约定,对他们管制得太狠了,恐怕会迫使他们离开大周。”赵先生语气平和的说道,丝毫不怕触怒了泰祥帝。
“他们要是敢逃离,朕就派军队——”泰祥帝脱口而出,但很快又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了这些人确实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武功高强、飞来窜去,有能力躲避军队的追捕,有能力穿越边境,而一旦他们逃往其他国家,在如今各国都重视武力的情况下,肯定会大受欢迎,受损失的只有大周。
泰祥帝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问道:“先生有何建议?”
“陛下,老朽已是半入黄土之人,才智枯竭,实在没有什么好建议呈给陛下,但陛下身边俊才云集,集思广益,定然会有妙法来解巡武司的困境。”
赵先生的回答让泰祥帝有些失望,他在坐榻前来回踱了几步,不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转而问道:“先生,以范阳候为首的铁血长河门旧人这一次出现在巴蜀,还帮着揭露了铁剑门的真相,你觉得他们到底有何用意?”
赵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端杯喝水,一边低头沉思。
泰祥帝也不着急催促了,朝徐昭延招招手:“徐爱卿,你先起来吧,刚才赵先生所提到的巡武司的事情确实是个问题,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解决,写个奏折上来。”
“多谢陛下!”徐昭延磕头谢恩,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难关算是度过去了。
他站起身,目光隐含着感激,看向赵先生。
此时,赵先生开口了:“陛下,当年范阳候带着一干铁血长河门人远赴西域,不只是出于对朝廷的不满,也是因为昆仑派有护国公的血脉,之后三十年都没有重返中原,而如今又突然出现在巴蜀……我想原因可能有三。
一是,据我以前所看过的秘档,护国公的那位私生子不喜武功、却酷爱文学,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愿接掌铁血长河门门主之位,范阳候等人很失望,却对此毫无办法,铁血长河门旧人们险些就此解散。后来听说他的母亲、昆仑派华皓月掌门将他的长女接到昆仑山上亲自培养。算算时日,到如今应该已快成年,或许她接掌了门主之位,让范阳候他们看到了重整铁血长河门的希望。
二是——”
赵先生又喝了口水:“由于当年是先帝强行解散了铁血长河门,其间还动用了军队,再加上其他原因,范阳候他们对先帝的怨恨不浅,而先帝也一直对这些铁血长河门旧人怀有忌惮。直到陛下继位之后,整个大周对铁血长河门旧人的防备也逐渐减弱了,我相信即使范阳候他们远在西域,也一定感受到了陛下的善意,除非是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客死异乡,更何况这块土地上还洒满了铁血长河门人的鲜血……”赵先生说到这里时,声音有些颤抖。
泰祥帝听到这里时却有所触动。
“所以这第三,范阳候他们出现在巴蜀,揭露铁剑门掌门叛贼的身份,为昔日铁血长河门的战友们报仇,只是他们的一个目的。而协助巡武司、救助中毒的巴蜀武林人士,这是他们的另一个目的——”赵先生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向陛下传达他们的善意。”
“哦?”泰祥帝心中一动,问道:“先生觉得他们想要向朕传达什么善意?”
“范阳候他们应该是想要重回我大周,为陛下效力!”赵先生笃定的说道。
泰祥帝拍掌赞道:“先生还说自己才智枯竭,看来全是自谦。徐爱卿,你将范阳候托你带回给朕的话说给先生听听。”
“是,陛下!”徐昭延当即将之前叶三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先生听后,若有所思。
泰祥帝接着问道:“先生觉得对于范阳候的要求,朕是应该同意还是不同意?”
赵先生沉吟片刻,说道:“铁血长河门当年之所以能够威震天下,那是因为正值天下纷争,有先帝的全力支持,再加上护国公……披肝沥胆,才会创下如此威名。而如今大周国力强盛,天下归心,铁血长河门就算再强,没有军队的支持,也不过是个武林门派,更何况护国公早逝、范阳候等旧人也已经是七老八十,当年留下的铁血长河门旧人也大多老死,如果他们这次回来是另有歹意,不但掀不起任何风浪,反而正好可以让陛下光明正大的将这个隐患彻底消除。”
“先生所说的话倒是跟曹老上次所说的意思相近,朕明白了。”泰祥帝负着双手,又踱了几步,脸上的神情越发坚定:“朕就同意他们的要求,允许他们在我大周重建铁血长河门!朕要让范阳候他们知道今日的大周已经与往日不同了!”
“陛下英明!”徐昭延小声提醒道:“只是朝中众臣——”
泰祥帝用力的一挥手:“朕意已决,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陛下做事干脆果断,不输于先帝啊!”赵先生感叹了一句,说道:“但陛下不必都答应范阳候他们的要求,铁血长河门可以重建,但门派驻地最好能够建在荆湖。”
“为何?”
“因为巴蜀实力雄厚的门派已经不少了,资源本就紧张,铁血长河门再加入进去,似乎不太妥当,而荆湖地域广阔,好的门派却并不多,只有一个武当,如果铁血长河门能够定居那里,也能够增强荆湖武林的实力。
而且巴蜀靠近青罗,荆湖距离京畿却更近……”
赵先生没把话说完,泰祥帝却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徐昭延说道:“朕都同意他们重建铁血长河门了,他们也应该做一些让步才对。徐爱卿,你下次去给范阳候谈时,加上这个条件,务必让他们答应!”
“是,陛下。”
这时,老太监曹忠开口说道:“陛下,就算范阳候他们答应了这个条件,也最好请他们协助平定羌人之乱后,再前往荆湖。根据情报,苗无恨将天刀、铁剑融为于一身,又培养了不少武功不弱的党羽,还有巴蜀西南的崇山峻岭作为屏障,恐怕单靠巴蜀武林的力量,不足以将其彻底打败,如果有范阳候他们的协助,相信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