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延这次入宫是带了两本奏折,原本计划着先承上一本,等皇上高兴之时,再乘上另一本,本来事情还如他所料般顺利,没想到形势突变,泰祥帝不但龙颜大怒,而且所说的话听着他心惊肉跳,他恨不能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偏偏他又不敢走,只能扮作木头人,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此刻听到泰祥帝话里有驱客之意,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臣这里有成都巡武司发来的另一封密折。”
投降时没好气的说道:“是什么密折?能让你不一起呈上来,还要藏着掖着的!”
徐昭延没有回应,直接将密折呈交了上去。
还未看完密折,泰祥帝的脸就已经变得有些狰狞,他用力合上密折,愤怒的声音犹如雷霆一般轰然作响:“该死的阴都派!该死的唐门!赵先生说的对,这些个武林门派是该出手好好整治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将手中的密折抛向老太监,厉声说道:“这个该死的蜀王到底想要做什么?!竟敢违反朝廷禁令,私下唆使江湖人暗杀平羌战争中的功臣!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啊!——”
泰祥帝深吸了口气,激动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下,声音冷硬的说道:“你们龙卫给朕好好的查一查他,找出真凭实据来,哪怕是我皇家血脉,触犯了国法,也得按律处罚!”
此时,曹忠已看完密折里的内容,他沉声回应:“老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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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开派考核的第二天上午,在鞭炮声中,薛畅郑重的将“逍遥派”的牌匾挂在了薛府的门楣上(在五天前薛畅宣布要去参加开派考核之后,薛福就事先请人制好了牌匾)。
接着,薛畅将薛福、尹彬、王煊三人聚在一起,开了一个门派会议。
他首先请尹彬和王煊原谅,因为如今门派名额有限、并且已被占满,只能等以后巡武司给逍遥派再增加名额,他才能将二人纳入门派之中。毕竟二人都身怀武功,不是逍遥派门人、却在为逍遥派做事,若是有人举报,巡武司是会对逍遥派进行处罚的。
尽管以薛畅和江士佳的密切关系以及逍遥派的太过弱小,还犯不上朝廷的忌讳,很有可能巡武司会睁一眼、闭一眼,但逍遥派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所以他请二人对外宣称是“逍遥派的合作者”。而实际上他想让尹彬担任逍遥派的外务总管,负责管理逍遥派驻地之外的事务,当然目前只有一个锦城饭铺,而王煊暂时担任辅助。
尹彬、王煊二人欣然同意,并且还宽慰薛畅:不用过意不去,他俩能够加入逍遥派、获得门派名额,已经是薛畅看在兄弟的份上给他们的最大恩惠,哪怕等待的时间再长一些,他们也是欢喜不已,又怎会埋怨。从今天开始,他俩会努力为逍遥派做事,绝不给他这个兄弟丢脸。
薛畅听了,非常高兴。
接着他又任命薛福为逍遥派的内务总管,并且掌管门派的财务大权。
原本薛福在锦城镖局就是主要负责的此类事务,如今不过是将锦城镖局换成了逍遥派而已,但依旧还是在薛府,一切都驾轻就熟,薛福也欣然领命。
薛畅对派中事务进行了简单的分权,想等到余上石和木药生携家人到来后,再做更细致的安排。他的打算是以后派中的琐事都交由手下打理,重要事务再由他拍板,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修炼武功,他心里很清楚:这才是他立足这个世界的根本,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夜里,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徒弟们都准备回访歇息。
“小熙,留下。”薛畅的一句话让徒弟们都停住了脚步。
“是,师父。”徐熙低着头,低声回应。
众徒弟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大师兄的身上,脸上充满关切。
“怎么,小獒、秋荻你们也都想留下来?”薛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樊獒立刻做出疲倦的样子:“我们都练了一晚上……啊……真的有些困了,我们这就回去睡觉了啊,师父。”
樊獒说完,又朝着徐熙打了个手势,招呼其他人迅速跑离了前院。
“你的师弟师妹们都很关心你。”薛畅轻声说了一句。
徐熙没有说话。
薛畅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然后指了指旁边:“坐这儿吧。”
徐熙不声不响的坐下。
薛畅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前方,说道:“平时你是练武最认真、也是最让我放心的一个,今天是怎么回事?一直心不在焉的,我提醒了你好几次,但始终没有太大改变——”
“师父,我错了。”徐熙说道。
“为师单独叫住你,不是为了批评你。”薛畅扭头看着他,脸上满是关切:“而是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神不守舍?为师能不能帮你解决?”
薛畅看着他低着头、不说话,立刻又语气温和的说道:“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说,为师也不勉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
“师父!”薛畅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向薛畅,有些激动的说道:“昨天你跟唐方智打斗的时候,他在最后使出的那招武功,分化出两个人影……跟我的家传武功有些相像!”
“你的家传武功?”薛畅有些吃惊。
徐熙不敢面对薛畅的目光,又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师……师父,请原谅我……一直对你隐瞒实情,我——”
薛畅轻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刚才我就说过了,谁能没有个小秘密,有些秘密甚至对父母都不会说的,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不管你过去怎样,我只要知道徐熙你现在是我的好徒弟,是樊獒、胡秋荻他们的好师兄,是会全心全意的维护我们这个门派,这就足够了。”
“师父……”徐熙颇显激动的说道:“徒儿我依稀记得……我家住在一个山谷里,家里人不多,除了我父母,还有一个李叔……在我四岁那年,我父亲从山外救回一个男子,还好心的留他在家里养伤……”
徐熙的脸上呈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他的手拽紧了地上的青草:“可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却引诱……引诱了我母亲!父亲发现之后,愤怒的要将他赶走,可没想到……我母亲……居然要跟着那男的一起离开……”
徐熙面色狰狞,神情却变得有点恍惚:“我父亲很生气,就和那人打了起来,结果……父亲打败了,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我母亲跟着那人一起离开……我拼命的哭着叫着,可我母亲连头也没回就这样走了……我哭了好久,我父亲却在一边不停的笑,也不过来安慰我,那笑声听起来很可怕……”徐熙用很低沉的声音喃喃诉说着,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牙齿咬破,渗出了殷红的血。
“我哭累了,就睡着了……突然我被呛醒了,发现整个屋子烧起来了,到处都是浓烟,我很害怕,刚喊了两声,那些浓烟就直往我身体里灌,我不停的咳嗽,感觉自己都无法呼吸了……”徐熙的整个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显然那时的恐惧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薛畅伸出手,用力的将他抱紧,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徐熙停止了颤抖,目光呆滞的望着地面,片刻之后,他吸了吸鼻子:“……就在那时,一个人从大火中闯了进来,抱起我冲出了燃烧的屋子……我以为那是父亲,后来才发现是李叔,他告诉我……父亲发了疯,将他打晕,还点燃了整栋屋子,想要让全家人一起殉葬,还亏他及时醒来,救出了我……结果只有我父亲烧死在屋里……
李叔还告诉我,我父亲在打伤他之前,嘴里一直不停的说着,‘我母亲太狠了,不但跟那男的跑了,还把家里的武学秘籍也偷跑了’。还说‘我母亲太傻了,明显那男的是奔着我家的武学秘籍而来,不会真心喜欢她,将来不会有好结果’……由于担心那个拿走我家武学秘籍的贼人会再来找麻烦,李叔当天就带我离开了山谷,一直流浪到了巴蜀……”
“诱拐你母亲、偷走你家的秘籍,此人极其卑劣!”薛畅既感气愤,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去向巡武司举报此事?”
徐熙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据李叔说,我家在前朝世代为官,我父亲不愿为新朝效力,才逃到汉中的一座山谷里隐居起来……”
薛畅再次用力拢了拢他的肩头,神情无比郑重的说道:“为师不在乎你过往的身世如何,为师只知道你现在是我薛畅的徒弟,是我逍遥派的首徒,这就足够了!你的仇人自然也是我逍遥派的仇人!告诉师父,这个毁了你全家的男人是谁?!”
徐熙神情激动的凝视着眼前这位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子,眼中却满是孺慕,他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却很坚定:“多谢师父!但徒儿希望能亲手报此仇,还望师父成全!”
薛畅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道:“你已经知道了仇家是谁?”
徐熙缓缓摇头,沉声说道:“李叔告诉过我,那个男的叫马遥,现在大约有四十多岁,使得一手好剑法……李叔在世那几年,我们曾四下打听过,江湖上并没有这号人物,可能用的是假名……不过李叔曾说,我的家传武功中有一武林绝学——幻影身法,施展时可以在瞬间幻化出一至俩个人影,从而迷惑对手,赢得先机……”
“所以你觉得唐方智很可能学了你家的武功?”薛畅插话道。
“师父,我不能确定,因为我那时候年纪小,没有亲眼见过我父亲施展这种身法,都是听李叔的描述,只是觉得唐门这位长老最后施展的那招武功跟李叔说的很像!”徐熙有些犹豫的说道:“听李叔说,我祖上曾是武林人,后来出仕当了武官,几十年不在江湖闯荡,武功也从不外传,现今如果有人会这套身法,一定是从那贼子偷走的秘籍中学来的……不过,武林如此之大,门派如此之多,也有可能别派的武功和我家传武功有些相似,但……但它总是一个线索!”
看着徒弟患得患失的样子,薛畅沉声说道:“小熙,你不用担心,师父我会想办法帮你查清楚唐方智所使的武功是否就是脱胎于你家的幻影身法。如果唐方智或者唐门真的跟当年的那个叫马瑶的贼子有关,为师会允许你亲自去报仇!
不过,唐门是巴蜀大派,实力雄厚,就算将来罪行暴露,以你现在的能力要想亲手报仇,很难!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将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掉,加倍努力的修炼,等到报仇的良机到来时,你才不会因为无力亲手报仇而后悔!”
薛畅的话如晨钟暮鼓让徐熙警醒,他本是一个做事踏实、头脑清楚的孩子,只是突然发现了一直渺无音讯的贼人的一丝线索,一时间心神失守而已。
徐熙神情坚定的说道:“徒儿一定加倍练功,不负师父您的教诲!”
薛畅见他神清目明,知道他心结已消,开玩笑似的说道:“赶紧去睡觉吧,要是明天早上晨训迟到,你可是要受罚的!”
“是!”徐熙站起身,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恭恭敬敬的朝着薛畅行了一个大礼,语气颇显激动的说道:“多-谢-师-父!”
薛畅故作不耐烦的挥挥手。
当徒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薛畅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之前唐门家主邱夫人面对江士佳的质问,辩称:“唐门人口众多,矛盾重重,她无法实行严格的管制,因此难免会出现害群之马……”故而将“唐天舒暗算薛畅、并逼问武功”一事归结为他个人所为,唐门并不知情。